江戶浮世繪
江戶即今日的日本東京一帶,原本這裡只是個偏離政經中心京都、大阪(即「上方」地區)的小漁村,然在德川家康於關原之戰取得勝利、1603年於江戶開設江戶幕府後,大量的武人、外來人口移入,江戶頓時成為了關東地區政經、文化樞紐。據推算,18世紀初的江戶可能超過100萬居民,是世界上數一數二的大城市。
1762年的春天,江戶城下町中的人們議論著,那個署名在甫發行不久《武家百人一首》的「繪師菱川吉兵衛」是誰?繪師署名於插圖之上,這可是前所未有,這人肯定大有來頭。這位「繪師菱川吉兵衛」正是浮世繪第一位大師菱川師宣(?~1694)。菱川師宣出生於今日日本千葉,曾自學描摹京都狩野派等大師作品,而《武家百人一首》插圖正是至今可確知他的第一件作品。菱川師宣所創作的題材相當之廣,其中最為後世熟知的便是美人圖,代表作為〈見返り美人〉。菱川師宣的作品極富技巧且完成度甚高,讓原本屈居配角的插圖作品風光站上主角舞台;同時,他與弟子們利用版畫成本低且可大量製作的特性,讓作品廣泛流傳於世,說他是浮世繪開山祖師,當之無愧。
葛飾北齋〈富嶽三十六景―山下白雨〉。圖︱國立台灣美術館
浮世繪成為一獨立畫科後,後世畫師在畫題、技巧上不斷追求突破,如與菱川師宣同時期的鳥居清信(1644~1729),與當時的歌舞伎相處甚密,因而開始繪製歌舞伎演員的役者畫看板。其充滿誇張、戲劇性的描繪技法,在突顯當時役者裝扮風格的同時,也是為了讓看板更加醒目。其風格延續至明治時期,史稱「鳥居派」,對於後代役者畫的創作大有影響。
經歷了色彩上的突破(從單一墨色到紅色,再到多色套印)、西洋透視法的影響,與視點的調整、透視法的融會貫通後,浮世繪於江戶中晚期迎來其高峰。以浮世繪美人畫聞名的畫師喜多川歌麿(1753?~1806),運用役者畫中「大首繪」的描繪方式,加上運用人物線條、眼神、姿態來闡述女性的內在性格、遭遇經歷等,實為浮世繪美人畫中的巔峰代表者。是展展出其作〈庭訓 老實人〉(約作於1802年),畫中女子呈瓜子臉,細眼小嘴,長髮盤梳於頭上,正欲將細繩繫與其左手腕上,用其右手和嘴拉扯著繩子兩端。「大首繪」一改此前浮世繪中人物畫多描繪全身像的習慣,僅畫人物的上半身,以突顯人物的五官特徵。此一現象最先出現在役者畫中,喜多川將之運用到美人畫中,突顯女子的神情動作。〈庭訓 老實人〉為喜多川晚年之作,為一套55開冊頁的其中一件;此作從父親的視角出發(左上角畫有一副眼鏡,一鏡框內寫有「親の目鑑」),看著荳蔻年華的女兒綁著細繩,看透女兒的心思與短處,並利用左上角的空白之處寫有相關訓誡。
喜多川歌麿〈庭訓 老實人〉。圖︱國立台灣美術館
美人畫之外,役者畫也持續蓬勃發展,除了作品極富戲劇張力的畫師東洲齋寫樂(作品僅在1794~1795年間出版),要以歌川豐國(1769~1825)領頭的歌川派最盛。是展即展出多件歌川派繪師歌川國貞(1786~1864)的作品,如怪誕有趣的〈相馬の古內裏〉及背景滿布黑白線條、視覺效果強烈的1828年作〈第五代松本幸四郎所飾之惡七兵衞景清、第二代中村芝翫所飾之惡源太義平、第五代瀨川菊之丞所飾之常磐松實為玉藻前之靈〉等,前者為故事畫,而後者即為役者畫的一種。後者作品以三塊版畫組成一套,繪有三位當時的歌舞伎演員,姿態生動外,並於各演員身側寫有演員名稱,這是當時役者畫常見的布局形態。比起東洲齋寫樂描寫誇張、但會過度曝露演員樣貌缺點,歌川派寫實但具備理想性的畫風,更受到當時歌舞伎迷的喜愛。
江戶晚期,正值鼎盛期的浮世繪,又有一畫題破繭而出,就是風景畫(名所繪)。其實浮世繪風景畫早已有之,但因消費市場不大,創作量上比起美人畫、役者畫少得許多,也少有畫師專注於此。改變此一頹勢的是江戶晚期浮世繪大師葛飾北齋(1760~1849)。葛飾北齋師承勝川春章(1726~1792),廣學日本各類畫派,也兼習中國、甚至西洋的作品,因而孕育出獨特的創作風格,其代表即為此次展覽的重頭戲〈富嶽三十六景〉。作於天保元年至三年(1830~1832)的〈富嶽三十六景〉以富士山為主角,當初製作時原預計做36幅,但為聚集更多人氣而又追加了十幅,總計共有46幅,是展展出當中的17景。在這一系列描繪富士山場景的作品中,富士山忽大忽小,有時占滿整個畫面,有時卻僅居於一角。〈富嶽三十六景―神奈川沖浪裏〉為人氣之作,以滔天大浪即將打向海上小船的驚險一刻為主角,而畫面中下方的富士山則反而像是個陪客,驚濤駭浪和遠處小巧的富士山產生強烈對比,直抵人心。〈富嶽三十六景―山下白雨〉(則是讓富士山主山堂堂地立於畫面中,山頂陽光乍現,然半山腰下卻烏雲籠罩,山雨欲來,襯出「黑富士」的特殊景象。〈富嶽三十六景〉中除明顯地利用透視技法外,葛飾北齋還於作品中加入外國輸入的「普魯士藍」化學顏料,讓大海、天空的深淺有了更細膩的變化,鮮豔的藍色想必也讓當時觀眾看得目不轉睛。
春梅齋北英〈第三代中村松江所飾之阿園、第三代中村歌右衛門所飾之衣川彌三左衛門〉。圖︱國立台灣美術館
緊接其後,嗅到商機的商人與畫師們接連投入風景畫的創作,由歌川派繪師歌川廣重(1797~1858)作於1833~1834年間的〈東海道五十三驛站〉為另一例子。歌川廣重與葛飾北齋齊名,天保二年(1832)作〈東都名所〉而聲名大噪,〈東海道五十三驛站〉吸取前作精華並學習〈富嶽三十六景〉對於「普魯士藍」的使用,獲得熱烈的迴響。「東海道」為當時江戶到京都的重要連絡道路,沿途設有驛站,而〈東海道五十三驛站〉始於江戶日本橋,終於京都三条大橋,此中歌川廣重以細膩的筆法描繪出53處宿場不同季節、不同天氣的景色。〈東海道五十三驛站―品川 日出〉為東海道的第一站,畫面右下角為驛站所在,旅人袱著行囊,帶起斗笠,低頭邁向前方遙遠的路程;相對與此,左方的構圖頓時讓人豁然開朗,蔚藍的大海跟大船數艘,構築出海天廣闊之感。學者推測,從品川到大磯間的九景應是歌川廣重親自到訪描摹,因而寫實感十足,然其餘景在空間的表現與氛圍的營造絲毫不馬虎,臨場感不減。〈東海道五十三驛站―庄野 白雨〉中,描繪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雨讓旅人措手不及、急忙走避的瞬間。繪師以細密的黑色線條表現驟雨,並使用不同濃淡的黑色顏料渲染畫面,突顯雨勢滂沱、狂風大作。
除了葛飾北齋、歌川廣重,是展也展有同時期的溪齋英泉〈東都兩國橋夕涼之景色〉、歌川國芳〈里雀巢之暫居所〉等描繪江戶熱鬧、絢爛的場景,為江戶浮世繪留下一抹燦爛的光輝。
柳齋重春〈第三代中村歌右衛門所飾之絹川彌惣左衛門、第三代中村松江所飾之一味齋阿園〉。圖︱國立台灣美術館
上方浮世繪
說到浮世繪,大多數焦點都集中在江戶一帶的發展,殊不知大阪、京都等關西區域的浮世繪創作也興起。為與江戶浮世繪有所區隔,因應京都為天皇御所所在,以「上」尊之,關西區域稱「上方」,產於此的浮世繪即為「上方浮世繪」。上方浮世繪觀者多為上流階級,技法以肉筆畫為主(繪師直接於紙、絹上做畫),畫題則集中於役者畫,少有美人畫、風景畫等。同為役者畫,上方浮世繪不汲汲營營於華麗之感,反而專注於在人物衣紋之線條;另一特色則為常使用金、銀、銅粉製畫。
展覽展出有上方地區繪師戲畫堂蘆幸、壽好堂芳國、春梅齋北英及柳齋重春等人的作品。展品春梅齋北英〈第三代中村松江所飾之阿園、第三代中村歌右衛門所飾之衣川彌三左衛門〉與柳齋重春〈第三代中村歌右衛門所飾之絹川彌惣左衛門、第三代中村松江所飾之一味齋阿園〉,兩件作品剛好描繪了一樣的歌舞伎演員所演出的同樣一齣劇,同時也都選擇了最精彩的一瞬間,構圖極為類似,但在背景的有無、人物神情則各有意趣。故事描繪劍師女兒阿園欲為父親報仇,受對方派來的使者絹川彌惣左衛門挑釁,繼而大動干戈的著名場景。其實絹川彌惣左衛門是在試探阿園的武功,而在這一幕阿園以絹繩擋下對方的一擊之精彩瞬間,阿園也成為「女武人」的經典代表。
歌川國貞〈第五代松本幸四郎所飾之惡七兵衞景清、第二代中村芝翫所飾之惡源太義平、第五代瀨川菊之丞所飾之常磐松實為玉藻前之靈〉。圖︱國立台灣美術館
每張浮世繪精彩絕倫的畫面下,實是經過畫師親筆所繪、雕製木板、上色印刷才得以呈現。展覽一隅陳列有製作浮世繪所需工具及化學顏料,並示範製作一張〈富嶽三十六景―神奈川沖浪裏〉反覆印刷的過程,至少得雕刻七至八張以上的木板才行,各別木板都是為了刷印不同顏色而製。
浮世繪雖說是因大眾文化而生,但豐富的題材、細膩的刻畫及繽紛的色彩,影響範圍超乎你我想像,甚至連西畫大師梵谷(Vincent Willem van Gogh)都為之讚嘆。大師都說讚,你還不去看?
葛飾北齋〈富嶽三十六景―神奈川沖浪裏〉。圖︱國立台灣美術館
歌川廣重〈東海道五十三驛站―品川 日出〉。圖︱國立台灣美術館
歌川廣重〈東海道五十三驛站―庄野 白雨〉。圖︱國立台灣美術館
參考書目:
大久保純一責任編集《日本美術全集vol. 15:浮世と江戶の美術》,東京都:小學館,2014。
日本浮世繪—東京富士美術館典藏精選展6/4~7/31∣國立台灣美術館202展覽室
17世紀,一個特殊的時代,城市形態的出現、商業的崛起與庶民大眾生活的蓬勃,讓整個日本社會瀰漫著一股歡騰、有活力的氣氛,而這樣的氛圍中藝術創作也與之回應。此時的日本,出現了一門畫類,以美人畫、役者畫、風景畫為題材,描繪人世間的百態,正是「浮世繪」(うきよえ)。
「浮世」意指人們所生活的現世,因塵俗人間的漂浮不定進而衍伸為一種享樂的人生態度。浮世繪因應著當時廣大庶民階級的需求,加上印刷技術所賦予的便宜、流傳快且廣等特質,很快地便從單純的書籍插畫跳脫成獨立的畫科。流行了近300年,浮世繪因貼近人民生活,畫題與畫師技巧也接連反映出各個時代的差別與特色。
由文化部指導,國立台灣美術館主辦之「日本浮世繪—東京富士美術館典藏精選展」,與日本東京富士美術館合作,展出100件該館所藏日本浮世繪名品,並以創作地點之不同策畫出兩大單元:「江戶浮世繪」與「上方浮世繪」。國美館館長蕭宗煌於開幕式時表示,此次展覽透過完整的規劃,有系統地透過浮世繪中的不同面相,看到日本常民文化的發展,以及浮世繪對西方透視學、色彩學,甚至對歐洲印象派的影響,顯示東西方的文化交流。展覽至7月31日止。
6月4日展覽開幕記者會當天貴賓合影,左4起為國立台灣美術館館長蕭宗煌、文化部次長許秋煌、日本創價學會理事長林釗、日本東京富士美術館館長五木田聰、日本東京富士美術館部長平野賢一、國立台灣美術館副館長陳昭榮。圖︱國立台灣美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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