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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城市文化治理的身影,側記2019臺南藝術節「穿越看不見的城市」

看見城市文化治理的身影,側記2019臺南藝術節「穿越看不見的城市」

現在全臺各地都可見到許多由地方政府主導創生出來的節慶活動,以吸引觀光人潮帶來商機,提升能見度,經營地方形象。臺南藝術節從2012年開辦以來,就設置了一個深具地方特色的「城市舞臺」單元,推出以臺南古蹟景點作為表演地點的節目,舉凡億載金城、大南門、延平郡王祠等景點都曾作為歷屆藝術節節目的表演地點。
2019臺南藝術節從10月9日開幕,展開為期一個月的各類型表演藝術節目,除了在臺南市各文化中心演藝廳和劇場演出之外,更在許多非劇場空間進行結合地點自然與人文景致的特定場域(site-specific)演出,例如《土土海海漁光島》引領觀眾在安平區漁光島海邊漫步;《層中隙》帶領觀眾游移於府城中西區鬧區背後的狹路小徑;《道隱》將觀眾帶到了山上區臺南水道遺跡,《咖哩骨遊記2019.旅行裝》引領觀眾往返於吳園、公會堂與百貨公司之間;《臺南的身體地圖——百日行走》將觀眾帶進臺南公園;《感傷之旅》每次演出只有一位觀眾,進出飯店的三個同型房間。這些特定場域表演雖然在2019年的臺灣並不算是新奇的演出形式,但是如此系統性地出現在同一個藝術節中,畢竟還是罕見。而這也正是歷年來臺南藝術節最引人入勝的風景,讓作為觀眾的我嚮往,帶著出遊的心情,期待目睹表演藝術與城市空間的相遇,又會迸發出怎樣令人意想不到的火花。
《土土海海漁光島》。(攝影/蕭登及)
現在全臺各地都可見到許多由地方政府主導創生出來的節慶活動,以吸引觀光人潮帶來商機,提升能見度,經營地方形象。同樣的,各地舉辦的表演藝術節慶活動基本上也依循著這樣的邏輯,特別是沒有國家級劇場場館的縣市,表演藝術節成為地方政府文化治理的重要手段之一。臺南藝術節從2012年開辦以來,就設置了一個深具地方特色的「城市舞臺」單元,推出以臺南古蹟景點作為表演地點的節目,舉凡億載金城、大南門、延平郡王祠等景點都曾作為歷屆藝術節節目的表演地點。(註1)臺南藝術節的「城市舞臺」單元,結合表演藝術節慶與古蹟景點行銷,是官方結合扶植地方表演藝術團隊及提升城市古蹟景點曝光率的文化治理策略的展現,不只匯集人潮,也是城市行銷的一環。
TAI身體劇場《道隱》。(攝影/Ken)
透過臺南市政府文化局挹注的資源與經費,2012年以來的藝術節「城市舞臺」單元,一方面鼓勵大量的特定場域表演創作,另一方面,搭配藝術節時程的限時命題作文的甄選流程,也催生了不少貌似特定場域表演,但實質上表演與場地相關度不高的作品,形成單純在古蹟景點前另搭舞臺演出的製作,失卻特定場域表演與現地自然或人文景緻緊密結合的核心價值,這也讓主事單位意識到落入窠臼的危機而試圖調整策略,設法推陳出新。
足跡《咖哩骨遊記2019.旅行裝》。(攝影/牧童)
時至2019年的臺南藝術節,臺南市政府文化局做出較大的變革,首度設置了藝術節的策展人,邀請周伶芝與郭亮廷共同策展。兩位策展人以「穿越看不見的城市」為題,策劃藝術節中戲劇和舞蹈類型的演出。(註2)藝術節主題的發想源自伊塔羅.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的小說《看不見的城市》,藉著卡爾維諾的綺想為靈感,探詢「有多少個『臺南』在同一個名字底下,悄悄地誕生又消逝了呢?當我們看見一座城市,哪些又是我們看不見、或不願意看見的城市面貌呢?」(註3)策展人自稱此次的策展為「城市舞臺升級版」(註4),一方面在演出地點的抉擇上,期望跳脫以往古蹟景點的預設範疇,另一方面邀請藝術家透過田野調查及現地共創的方式,進行打破藝術類型分類的創作。策展人所提出的升級版,多少也回應了歷年「城市舞臺」單元逐漸失去新意,演出節目經常淪為單純戶外或移地演出而失卻與空間對話的能力,落入城市景點的裝飾與行銷包裝活動的框架。
為了突破「城市舞臺」單元節目侷限於城市古蹟景點的格局,策展人在藝術節的空間向度刻意作出了調整與改變:一方面是表演地點區域的擴大與延伸,由原本的臺南市核心的中西區與東區、原臺南縣治所在的新營區的文化場館、或大臺南各地的文化園區,有意識地向偏鄉進擊,讓田野計畫或參與共創的在地社群能夠擴及往年藝術節難以到達的區域。另一方面則是表演現場空間運用的裂解、滲透與游移,策展人引導參與的創作者運用各種不同質地的城市空間,包括以往臺南藝術節少見運用的沒有封閉界限的開闊場域、長距離的游移走動所涵蓋出來的碎形空間、難以界定的零碎空間或中介空間等。這些空間的選擇不利於容納更多的觀眾或參與者,難以達成製作演出的商業機制票房考量與公部門期待最大化參與人數的績效考量;或不利於限制約束未購票觀眾的欣賞,以保障購票觀眾的消費者權益,維護觀賞經驗的可交易價值;或是違逆服務觀眾作為消費者所期待的觀演空間配置的舒適性和便利性等。
黃思農X再拒劇團《感傷之旅》。(攝影/唐健哲)
這些空間向度的調整與改變,的確使2019年臺南藝術節推出的一些特定場域表演,展現出不同的風貌,然而策展的空間策略與公部門文化治理之間的協商與折衝,十分值得玩味。策展空間向度的擴大與延伸,讓藝術節表演地點區域再擴張,服膺了公部門期待藝術節活動能擴及到更大範圍的想望,基本上依循著市府文化局每年暑假舉辦「藝術進區」巡迴下鄉的模式,企圖讓藝術節活動的影響層面盡量擴及到全臺南各行政區。然而,策展表演現場空間運用的裂解、滲透與游移,則挾帶了對城市文化治理下的空間景觀化趨勢的違逆、諧擬與叩問。藝術作品經常被視為提升空間文化資本的利器,公部門也經常利用藝術活動作為活化與再利用閒置或邊緣城市空間的手段,以作為進一步轉型為具有經濟或觀光價值的文化/文創園區的墊腳石。然而表演現場空間運用的裂解、滲透與游移,則相當不利於此一城市文化治理術的操作,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節目莫過於由丹麥藝術家姬特.強森(Kitt Johnson)策劃並與五位臺灣創作者共創演出的《層中隙》(註5)。《層中隙》帶領觀眾穿梭游移於府城中西區鬧區背後的狹路小徑、甚至於是秘徑私道,穿越停駐許多難以指稱命名的通道、縫隙、破碎而不完整的空間,這些畸零地的開發價值過於低落,連運用文化資本轉變空間價值的可能性都渺茫,正是文化治理難以施展的死角。在這裡的藝術展演活動雖不能冠冕堂皇地被塑造為對文化治理主流價值的抵拒行動,卻無疑成為難以被文化治理下的空間經營策略收編內化的存在。《層中隙》在藝術節內部邏輯之下運作,卻無形中癱瘓抵消了藝術節背後文化治理空間策略的運作慣例。於是一場特定場域表演,透過其對藝術節文化治理下的空間性格政治正確性的違逆,讓表演行動對空間內涵多層次的揭示,有了更進一步昇華為對藝術節中隱含的文化治理與空間政治的揭示。
《層中隙 》。(攝影/許斌)
《層中隙 》帶領觀眾穿梭游移於府城中西區鬧區背後的狹路小徑、甚至於是秘徑私道,這些畸零地的開發價值過於低落,連運用文化資本轉變空間價值的可能性都渺茫,正是文化治理難以施展的死角。(攝影/許斌)
隨著2019臺南藝術節「穿越看不見的城市」這個主題,各種特定場域表演引領觀眾走出劇場,親身踏查臺南這座城市的許多地點,作為觀眾的我,在那偶爾靈光閃現的片刻或角落,窺見這座城市文化治理的巨大身影,無所不在地運行著。

註1 放寬歷史視野,1990年代以來臺南現代劇場的發展,就經常出現在各種替代空間或特定空間進行表演的作品;另一方面2000年以來臺南市政府也經常利用週末,在赤崁樓、孔廟廣場等地,舉辦夜間古蹟音樂會的活動,這些都是在臺南藝術節「城市舞臺」單元開辦之前就有的背景因素。
註2 2019臺南藝術節音樂類型的節目另由沈妤霖單獨負責規劃,不屬藝術節策展人周伶芝與郭亮廷策展範圍。
註3 周伶芝、郭亮廷〈策展人的話〉,《2019臺南藝術節節目手冊》,頁4。
註4 同註3。
註5 《層中隙》由丹麥藝術家姬特.強森(Kitt Johnson)策劃,並與張婷詠、曾柏豪、陳宜君、馬維元、陳冠霖共創演出。
厲復平( 1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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