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永定正《Five Redまんなかにしろまるさんかく》,壓克力、拼貼、畫布,33.3×24.2cm,1993。圖|也趣藝廊
本刊特於展覽揭幕前,採訪具體派核心成員元永定正之妻且同為藝術家的中辻悅子,除了得以更深入認識具體派與元永定正的創作歷程,也可窺見當時日本藝壇的動向。作為同時代的創作者,中辻悅子既在旁看著具體派的揚起千尺浪,又是身處波瀾之中的參與者,在此就藉由她的分享,引領大眾再度回望具體派的奔騰年代。
藝術家元永定正與中辻悅子合影。圖|也趣藝廊
《典藏今藝術&投資》(以下簡稱「典」):自商校畢業的元永定正,是經由什麼契機成為吉原治良的學生?並加入具體派?
中辻悅子(以下簡稱「中辻」):元永定正從商學校畢業的時候,原本是打算當漫畫家。而他會成為畫家的契機是文展(日本文部省美術展覧會)的藝術家注意到了他的作品,於是決定往畫家的道路前進。從那之後,元永定正陸續在神戶、蘆屋的市展做展出,當時參展作品大部份都已經是抽象畫。隔年起他亦展出抽象畫,受到了身為評審委員的吉原治良的注意,邀請他加入前年才剛剛發跡沒多久的「具體美術協会」,就這樣成為其中一員。
元永定正《あかながだえんとまるみっつ》,壓克力、畫布 130×162cm,1995。圖|也趣藝廊
典 在您看來,吉原治良是怎麼樣的人物?吉原治良如何指導成員和學生?而他對元永定正的最大影響或啟發為何?
中辻 我認為,吉原治良是擁有一雙嚴格眼睛的人。他對於會員們的作品批判皆依「具體美術宣言」裡的「不要模仿他人」或「創造從未見過的事物」為基本思考的依據,而聽說對成員作品的評語一向只有「好」或「不行」,也幾乎不會給任何感想或建議。為何「不行」必須靠自己思考。在這雙嚴厲的眼睛之下,成員們逐漸被培育成長起來,也正因為伴隨著這份嚴厲,使大家幾乎都成為了有著豐富個性的藝術家,當然,這也多虧了成員之間的相互切磋。
「具體」給我的感覺就如同是一所只有一名教師,其餘的每個人都是學生的學校。
典 2013年,紐約古根漢美術館舉辦「具體派:燦爛的遊樂園」(Gutai : Splendid Playground)所展出元永定正的《作品(水)》是他在2011年再度構思的版本,與1956年第2屆「具體派美術戶外展」的作品相比,元永定正做了哪些調整?考量的因素為何?
中辻 在紐約古根漢美術館展出的作品《水》是元永定正最後的裝置藝術創作。在1960年代中期旅居紐約的時候元永定正去了很多次古根漢美術館,所以大致有了一些呈現的想法,那之後又收到美術館送來的展場建築模型,就立刻決定要做懸吊形式的《水》。在1956年的具體派美術戶外展覽時,元永定正展出了使用「水」的作品,是透過自然光線的色彩與形狀,呈現出兼具視覺美感和張力的氣氛;而除了在風吹中產生動態的效果之外,在夜間經過照明而產生的剪影效果也呈現出另一種氛圍。至於在古根漢美術館圓形大廳的360度空間裡,觀眾可以從任何位置,體驗不同角度的《水》裝置帶來的樂趣,大家可以俯瞰或仰視並且在漫步於展場之中,享受在不同空間感受到作品變化之樂趣,應該也都在他的預想之中了吧。
中辻悅子《ひとのかたちT20-2》,壓克力、畫布,72.7×60.6cm,2015。圖|也趣藝廊
典 具體派在當時就非常積極與外國藝壇交流,然而,在1958年首度於美國展出時,在西方主位意識下並未受到太高的重視與評價。而當時日本藝壇與社會,又是如何看待創作觀念極為前衛的具體派呢?
中辻 在當時的日本藝壇,尤其是關東地區(並非全部)對於米歇爾.塔皮耶(Michel Tapié)的評價並不高,因為對於他身為藝術評論家和畫商、無形藝術(Art Informel)倡導者以及生意人這兩種身分感到有些不信任。不過,也有一說是,雖然不認同具體派與塔皮耶一起共同的活動,但是對他們作為藝術家個人則是被認可的。然而,也有人認為當時的日本社會主義運動勢頭強勁,「具體派」被評價是毫無思想的。這也是因為他們並沒有真正理解關於「具體派」與其核心思想。
典 當具體派因為吉原治良於1972年逝世而宣告解散後,對元永定正此後的創作是否有所影響?
中辻 關於具體派的事務幾乎都必須經由吉原治良的指示才會成立,而也只有通過他親眼審核的作品才能展出。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具體派的成員們似乎有種「從此之後得以盡情自由地表現自我的開放感」。而對於沒有接受過藝術學院教育的元永定正來說,這種感覺就像從「具體美術學校」畢業了一樣。
典 具體派成員經常從兒童繪畫中尋求靈感,也強調創作要帶有猶如兒童嬉戲的態度。而元永定正是何時將創作轉至童趣鮮活風格?
中辻 元永定正一開始會接觸繪本是因為受到委託。他以過去在學習漫畫創作的經驗中,透過四格漫畫創作掌握到起承轉合的趣味,經常說終於做成了有頁面的東西。而元永定正在晚年也開始製作傢俱和掛毯,並不時會在許多建築師會聚集的畫廊展出,他也透過各種交流過程中,產生是否嘗試看看這樣或那樣做也不錯的念頭,而讓作品益發活潑生動。
典 您和元永定正都擅於運用簡化的形體與線條處理畫面結構,然而在用色上卻相當強烈,色彩對你們而言,具有什麼意義?
中辻 我認為顏色即為人,是種可以表現出個人的方式。雖然常常聽聞,大家看到我們作品的感想是鮮明、能使人打起精神,但其實我們並沒有刻意地使用鮮明跟強烈的色彩,而只是選擇使用從內心自然湧現的顏色,這樣日積月累下來,可能就讓這種形象深植於大家的心裡了吧。
中辻悅子《記憶の残像-ひとのかたち16-1-30》,壓克力、畫布,91×72.7cm,2016。圖|也趣藝廊
典 除了作為在生活上相互扶持的伴侶之外,你們在藝術生涯上更是並肩同行。早在1973年起,就多次舉辦聯展,也從1990年開始合作繪本創作。你們在追尋藝術的過程中,共同抱持的信念是什麼?
中辻 雙人聯展的契機最初是來自畫廊的邀請,雖然之後我們又多次舉辦了聯展,但其實都是來自畫廊和美術館的企劃邀請,都不是我們自主規劃的。
關於繪本的製作,是因為我從事平面設計工作的關係,在很多情況下會和元永定正一起工作,而繪本的封面和構圖排版都會交由我負責。而我們共同的信念,最終來說是對於和平的祈願。至於繪本,就如同是小孩子第一次接觸藝術的世界,所以製作概念有點像日常創作的延伸,在那裡我們希望創造出一個屬於兒童的世界。
典 身為一名女性藝術家在各方面都比男性面臨更大壓力,是什麼動力支持您能堅持創作至今?
中辻 不斷地向自己提問、並想看見自己的這種心情是我持續創作的動機。雖然現在幾乎沒有什麼壓力,但在我成長的年代仍然存在著父權社會的餘波,父親的飯菜裡總是會比其他人多一道配菜,很自然地養成以男性為優先思考的習慣,因此排除了丈夫以外的自己…是沒去想過的。儘管如此,我還是無法抑制創作的欲望,所以我會在元永定正創作時,趁空檔也持續創作自己的作品。因此,我稱自己為間隙藝術家,但其實我現在認為身為藝術家這樣是不行的。
以當時的角度來看,元永定正擁有非常嶄新的思考。他總是說,即使身為女性如果有天賦的話,也應該同等地發展,相較之下反倒顯得我的想法是比較封建的。開始一起生活後,為了維持生計我必須繼續工作的這種心情自然而然地湧現,但即便如此,這期間我還是舉辦了個展等發表作品的機會。
典 您以簡化的人形進行創作已逾50年,為何會獨鍾於人的形象之轉化?又為何特別強調眼睛的表現?
中辻 雖然我不是「具體」的成員,但聽聞許多關於「具體」的精神並受其影響,所以我也盡可能地想做出與元永定正不同的表現。同時,也在考慮製作空間及經濟等問題之間找尋到可行的方案,這成為了我的創作契機。從那之後,我持續在思考關於人的主題,同時持續進行自己的表現方式。眼睛被稱為腦上的突起物,也被認為是精神的象徵。有時候我會一句話都不說的只是一邊看著元永定正一邊過日子,所以對於人的表現方式,也許就是從這種地方所產生的也不一定。而我也覺得,只要有著支撐軀幹的兩條腿就好像會為其形體帶入生命。
中辻悅子《無題》,壓克力、畫布,130.3×97cm,2018。圖|也趣藝廊
典 先前您和元永定正已多次舉行雙人聯展,而這次在也趣藝廊的展覽「Gutai and further」,陣容也囊括具體派二代主力松谷武判。您如何看待這次的聯展?您將展出什麼作品?
中辻 松谷先生身為「具體派」的成員,同時與元永定正也交情匪淺,年輕的時候也常常來玩。雖然我們處於同一時代,但是透過作品證明了彼此從製作現場到努力程度的不同;「具體派」的影響在我們各自的內心孕育出不同的樣貌,而讓這些成果到今日都被看見了,不是嗎?我這次也將以「人的形狀」為主題發表作品,歡迎各位蒞臨現場參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