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威尼斯雙年展台灣館公布展名「蔓生：撒古流」，再現部族文化空間、信仰與價值系統

【2022年1月12日更新編按】
2021年12月16日，藝術家郭俞平在社群媒體平台上寫下〈小鎮故事〉，控訴排灣族藝術家「咕嚕・撒」，倚仗權勢性侵一位因仰慕他的藝術實踐，而前往向其學習的19歲少女，並於12月27日再發表〈莉莉亞的圖像〉，闡述事件相關細節；而在12月19日，一名余姓女工程師也接續具名指控藝術家撒古流・巴瓦瓦隆，2006年於都蘭海灘意圖對她性侵未遂。

妨害性自主罪之追訴期為20年，亦屬公訴罪，屏東地方檢察署已主動分案偵辦中。惟因撒古流原為臺北市立美術館（簡稱「北美館」）主辦之「第59屆威尼斯國際美術雙年展」（La Biennale di Venezia）台灣館（簡稱「威雙台灣館」）代表參展藝術家，並受邀參與「第15屆德國卡塞爾文件展」（documenta 15），且曾獲國家文藝獎，本案亦涉及公部門藝術資源挹注，以及國家級榮譽與代表資格之正當性等問題，而引發輿論熱議。

《典藏ARTouch》在12月20日傍晚5點，率先將事發後的追蹤報導發佈上網；北美館、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簡稱「國藝會」）隨即於同日晚間分別宣佈，在事件獲進一步釐清前，暫緩威雙台灣館相關展務，以及暫緩贊助撒古流參與卡塞爾文件展展覽製作。卡塞爾文件展主辦方也在經國藝會知會後，於隔日跟進，暫緩邀請撒古流參展。

撒古流在12月23日首度發表九點聲明回應，交代其理解之事件版本，並堅稱己身清白，除配合司法調查，也將持續投身展覽製作；臺北市議員黃郁芬則在12月24日協同受害者委任律師黃昱中召開記者會，提出錄音檔證據說明，事發後撒古流及其親友仍假借北美館名義，向受害者施壓，要求和解與噤聲。市議員與律師呼籲北美館勿成權勢性侵共犯，應主動查明、釐清，會中並公佈藝文界連署聲明。此一由台灣女性藝術家協會在12月23日發起之〈撒古流涉權勢性侵事件 藝術文化工作者聯合聲明〉，截至更新日已超過千人連署；北美館也即時鄭重聲明，「絕無對網路所傳聞的當事人施壓之情事。」館長王俊傑並在同日受訪時重申，在案件獲釋疑前，持續暫緩撒古流參與威雙台灣館展務。

2022年1月12日，北美館正式公告，「經諮詢『專案諮詢委員會』（由台灣館藝術家提名委員代表、性平專家、律師與館方代表所組成）及『台灣館藝術家提名委員會』，決議終止撒古流代表台灣館參加本屆威尼斯雙年展」，並聲明「北美館反對任何侵犯人身權利之行為。由於該事件發展已為國際藝壇所正視，本館為維護台灣之國際外交形象與聲譽，同時避免台灣館之藝術表現討論失焦，特慎重做出本決定。」國藝會亦表示，「不論德國展方是否續邀撒古流參展，本會均將停止其贊助；同時亦尊重德國展方最後決定與後續司法程序。」而由於國家文藝獎得主資格係依「國家文藝獎設置辦法」辦理，國藝會將在1月26日提請董事會討論該辦法之相關制定與修正。

典藏藝術家庭股份有限公司基於媒體與出版之社會責任，在12月20日宣告全面下架2020年所出版之國家文藝獎撒古流專書《山芋頭》，包括實體與電子通路；《典藏ARTouch》則在相關機構館舍做出上述決議前，暫將過往所有撒古流相關訪談論述文章下架，避免在事件延燒卻未明前，對潛在受害者造成二度傷害。

隨著撒古流為相關機構館舍裁撤藝術資源，而獲藝術圈象徵性與實質性的懲處，且司法調查仍持續進行的同時，《典藏ARTouch》亦進一步省思過往撒古流相關檔案文獻的處置方式。在事件爆發後，各界也開始反省原住民藝術相關論述，如何為加害者累積資本及錯誤挪用，而可能間接造就本案。故，與其將這段歷史掩蓋，編輯部決定在架上保留撒古流相關檔案文獻的露出，且不做任何內文更動，並在相關文章開頭更新此一編按，供讀者判讀。另，我們力求跳脫特定人事物或單一框架之攻奸，將針對本案衍伸議題，陸續推出內容回顧檢討，並邀請專家學者共商媒體與藝術生態角色。《典藏ARTouch》期待與各界共同正視各種藝術文化話語生產的侷限與雙面刃，方能盡可能撫平傷痛，及避免悲劇重演。編輯部亦將對本案持續追蹤，即時更新與補充後續事證與結果。

延伸閱讀｜「撒古流疑涉嫌妨害性自主」相關報導

臺北市立美術館（簡稱「北美館」）主辦之2022年「第59屆威尼斯國際美術雙年展」（簡稱「威尼斯雙年展」）台灣館，代表參展藝術家撒古流．巴瓦瓦隆（Sakuliu Pavavaljung）、策展人派崔克．佛洛雷斯（Patrick Flores）偕同北美館團隊，於今日宣布展名為「蔓生：撒古流」（Kinerapan: Right of Crawling）。撒古流預計以數件作品，涵蓋雕塑、裝置、與動畫等全新創作，以原民傳統敘說與時間觀、世界觀，重構當代藝術的再創造。

北美館館長王俊傑表示，此階段會宣布威尼斯雙年展的代表藝術家與展題。威尼斯雙年展是全世界最早啟動，且最古老的雙年展；而台灣館則自2015年起調整過去的群展策略，開始以單一藝術家，搭配國際策展人來因應國際展覽的競爭，包括吳天章、謝德慶、鄭淑麗等，都是循此模式提出。而撒古流，則是在疫情趨緩後，台灣館重返威尼斯雙年展所推出的藝術家。撒古流來自屏東排灣族達瓦蘭部落的藝匠家族，一直有豐沛的創作力，涉略繪畫、雕塑、裝置、建築等領域。他透過訪談記錄部落耆老的智慧，並以圖文紀錄、搭建石板屋傳承文化象徵與精神，創作雕塑體現對傳統與現代文明交會的反思。其創作中也將原民文化和原民運動的精神結合，對社會實踐、傳統文化保存做出非常好的平衡與整合，提供當代藝術新的美學思考方向，將原民藝術重新連結當代性的思維。

撒古流表示，在和策展人派崔克．佛洛雷斯溝通的過程中，也許因為排灣族和菲律賓同屬南島民族，許多語言有著共通的結構，相處間雖然很少直接以口語溝通，但透過行為與神情的傳達，他感受到許多心意間的相互理解。他提到展題「Kinerapan」來自排灣語，是指物種的蔓生、攀爬，也有範圍、距離與深度的意涵。他指出，大自然中的樹木是非常茁壯、堅毅的，也乘載許多的生命體，但仍會不斷受到天災、雷擊的攻擊而傾倒，但透過原住民對於植物生態的理解，樹木與樹木間其實有著軟性、攀爬在樹木森林間的蔓生植物，它們雖然柔軟，卻連結著樹與樹之間的網絡。雖然受到天災的侵襲，但透過蔓生植物與其他的大樹間的相互連結與支撐，單一樹木不再只是堅毅的存在，而是透過蔓生系統的軟性，樹林間彼此支持互助。藤蔓植物雖然是柔軟、微小的存在，卻是生命與生命間的連結；人類的生活世界卻長期追求發展，而沒有思索這種柔性、互助連結的存在。他提出此種存在於排灣族群的生態關懷，也提醒著柔性與有機力量的重要。

撒古流也藉由動畫講述了一個關於南瓜田的故事：當A田的南瓜長到B田，南瓜的收成究竟應該屬於A田還是B田？透過植物物種間對於陽光、土地、人性的辯證，他思考排灣族存世傳統的兩個概念「Semiljeva」（分享的喜悅）與「Lingulj」（聚合、給予），離開世俗的公平邏輯，探問生態與人類如何思考互惠所促成的共生共存網絡。撒古流透過藝術創作，再現部族文化的空間秩序、信仰與價值系統等，以回應文明發展持續變化的衝突關係。他表示：「我用自己對空間、土地與生態的理解，作為我的劇本。試著以本民族的宇宙觀尋找一個比較適合的創作語彙，並穿透時間跟空間，讓知識跨越文化差異被傳遞。」

策展人佛洛雷斯表示，本次台灣館的策展，將以充滿寓言性與想像空間的創作語言，引領觀者進入召喚當代現實生活的精神世界。首先，藉由構築象徵排灣族具現其世界觀的家屋空間，藝術家投射其想像——如果地球是一棟石板屋，整個地球是家人，如何去設想這種更大的攀爬空間跟其中的人類的位置？撒古流從原民藝術出發，卻始終對多重根源之間的交互作用保持警惕及敏銳度的創作意識，充分體現於本次作品的思路中。他認為人類因為疫情，面對前所未有的脆弱與崩解，此刻將目光聚焦在原住民的身上是很好的提醒。從他們身上看到對土地謙卑的情懷與原創力，生命應該更靠近自然與其他物種的共生關係。

撒古流的名字代表「箭」和「前進」，具有精準的意涵，他亦是思想家和行動者。父親是村長，母親是靈媒，排灣族是居住在斜坡上的民族，需要長期面對稠密的生態系統和多變的環境。處於傾斜處，即會重新定義水平，斜坡是面對上升與下降的中介處，也是排灣族的家園。撒古流對於斜坡與蔓生的想像，更是對地球與環境所提出的新思考座標。而本次台灣館展覽空間會涵括排灣族的建築和生態、神話；另有一桌面象徵生態系統間的各種交流；以及於展間中呈現南瓜田的寓言的動畫，並有呈現2013年《排灣人撒古流：十五年後》紀錄片的展間。

策展人佛洛雷斯表示，若欲理解這次台灣館的展覽，即要去感受撒古流的創造力、自然和社會互動間的元素。排灣族的宇宙觀會提醒當代社會，所面對的各式危機，人類因而能更深刻的思考與自然間如何避免不可復返的傷害，對於和生態的互動能展開更深一層的思考。其創作持續轉譯地方智慧和技術的深厚傳承，反思當代社會的跨文化問題，跨越數個歷史脈絡重新詮釋原民與當代之間的關係。

佛洛雷斯認為：「撒古流將排灣生活世界中行動者和思想家所具備的知識，與他作為公民藝術家的責任感交織在一起，產生了一種根植於廣闊南島生態的當代演繹，並與台灣和世界各地的共同利益相呼應。」

因應疫情造成許多人無法前往威尼斯親眼看到作品的遺憾，北美館館長王俊傑表示，目前也在積極研議數位建置的方式，讓未來威尼斯的開展和台北間有共時對話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