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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史夢幻新書出版:側寫《物見》的誕生及物件的閱讀者們

藝術史夢幻新書出版:側寫《物見》的誕生及物件的閱讀者們

2019年11月,藝術史學者賴毓芝甫結束於北京召開的「明清中國與世界藝術」國際研討會,會中她收到另一位學者鄭岩及其女兒合著的一本小書《年方六千:文物的故事》(手繪版為2020年香港中和出版《年方六千:國寶的故事》),書中一種極為樸素、純粹面對文物的態度,微微觸動她的心,「它提醒了我很久沒有想到的藝術史學科的根本,那就是面對、凝視與閱讀作品。」

我因此提議也許可以來編一本書,以一人一物的個案方式,分享自己如何分析與閱讀一件文物,內容可以是客觀而嚴謹的學術性寫作,也可以是很個人性地分享那些「無法被分析的事物」,這可以說是這本書的起源。

─《物見》總策畫 賴毓芝

《物見》的誕生

2019年11月,藝術史學者賴毓芝甫結束於北京召開的「明清中國與世界藝術」國際研討會,會中她收到另一位學者鄭岩及其女兒合著的一本小書《年方六千:文物的故事》(手繪版為2020年香港中和出版《年方六千:國寶的故事》),書中一種極為樸素、純粹面對文物的態度,微微觸動她的心,「它提醒了我很久沒有想到的藝術史學科的根本,那就是面對、凝視與閱讀作品。」

原本只是一個小小的念頭與反思,然而2020年春節前夕,一場突如其來的疫情,猝不及防地關閉了整個世界,藝文活動與展覽紛紛暫停或延後,各級博物館和展演機構大門深鎖,一夕之間學者們失去全球移動並親炙藝術品的機會,更無法參與任何講座、研討會,發表或討論研究成果。論文中需要親眼印證、親自上手才能解決的問題,因此變得懸而未決;企盼已久的展覽交流或預定成行的調件申請更是戛然而止。「因此我真的很好奇,在這無法接觸文物、無法親臨觀看文物的兩年間,我的藝術史學者朋友們,到底都在做什麼?有沒有因為這樣意外的阻隔,所以更加想念或印象深刻的作品呢?」出於這樣單純的想法,賴毓芝開始給多位學者寫信,在這段不得不拋開撰寫「有用」的學術論文與研究計畫的時期,請每位學者挑選一件文物,以最純摯而直面的態度,試著以不同的觀看視野及情感體悟,談一談他們與這件文物的相遇及終身難忘的生命經驗。

而這項計畫終能付諸實現,則來自衛城出版總編輯張惠菁的支持與推動。2022年8月底,《物見:四十八位物件的閱讀者,與他們所見的世界》在臺上市,聚焦藝術、藝術史,作為遠足文化「Panorama 全景」書系的第一本出版品,由48位知名學者組成的堅實陣營打頭陣,深具開先啟後的重大意義。正如張惠菁解釋:「這個書系,並不試圖涵蓋各種『完全』。相反地,要感受到全景,所需要的反而是各種『臨界』的經驗。去臨接一種,能讓我們意識到自己以外的,能讓我們踏出現在習慣的思考與感知方式,去察覺到界線之所在的經驗。我們無法一次看到全景,但從各個角度我們察覺自己、自己與全景的關係。這是我對『Panorama 全景』這個書系名字的想法。」這絕對是一項難能可貴的創舉,書中共有48位國際知名東亞藝術史與考古學者參與執筆,其中既有世界頂尖、開宗立派亦著作等身的大師級巨擘,也有在研究領域成就顯赫、獲獎無數的年輕碩彥。如此堪稱夢幻明星隊的華麗作者群,早在總策畫賴毓芝於8月初在個人臉書稍微透露時,便已引起海內外藝術、考古界的熱烈討論,當《物見》終在眾人引頸期盼下如期誕生,連她自己也笑說:「這絕對是因為疫情時代才有辦法實現的夢幻企畫!」

《物見》新書發表會,左起作家黃麗群、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副研究員賴毓芝、衛城出版總編輯張惠菁。 (圖/遠足文化)

物見與我——《物見》的誕生新書發表會

9月3日晚間7點,由遠足文化主辦、《典藏.古美術》協辦的「物見與我—《物見》的誕生新書發表會」,於華山青鳥書店舉行。發表會由衛城出版總編輯張惠菁主持,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副研究員、《物見》總策畫賴毓芝與擅長「寫物」的臺灣當代作家黃麗群進行跨界對談。

當天正是今年第11號颱風「軒嵐諾」影響臺灣之際,暴風圈觸陸前夕,間歇性的風強雨驟加上情勢不明的停班課訊息,卻令人出乎意料之外的,新書發表會不僅在開始前30分鐘就座無虛席,甚至仍有讀者冒著風雨不斷走入書店。僅18坪的空間瞬間變得擁擠而溫暖,與外頭的淒風苦雨形成強烈對比。青鳥書店表示,當天是有史以來颱風天最多人參與,而且全部坐滿的新書發表會。

《物見》新書發表會在颱風天於青鳥書店舉辦,座無虛席。(圖/遠足文化)

發表會中,張惠菁首先提到《物見》這本書從發想、邀稿、編輯、修訂至付諸出版,約歷時兩年。由於坊間已存在具明確工具性、功能性的藝術專業書籍;也不乏語意淺顯,旨在讓讀者「秒懂」的美學素養推廣類書,她想在這兩者之間,提供更不一樣的「視野」。或許是由一群學養深厚的藝術考古學者的「觀看」,透過每人針對一物的親身描寫,揭示另一種深富知識性,同時也因包容相當個人與主觀生命經驗的描寫,達到更為深層且有滋有味的閱讀。

賴毓芝則從身為學者的立場分享:「在藝術史的學術規範中,我們多半看見的是學者針對一個課題或發現,提出篤定的論證與立場……但事實上更多時候,在面對一幅圖像或文物時,學者更常處在一種不確定性、無法全知的狀態,或者更有無涉於學術研究目的,屬於相當個人的經驗與感覺。這些珍貴而難以言說的『幽微時刻』,並無法展露於學術論文當中。但這種主觀與不完整的『個人性』,卻是本書最為珍視,並期待揭露的部分。」與某一物的一期一會,可能是影響研究者進入該領域的一個契機、或是學會如何從謎團中抽絲剝繭的一個突破點。更多的時候,研究者因由不同的學術訓練與取徑、知識積累與生命軌跡,得以「看見」一物極為豐富的內涵,進而樂此不疲的「耽溺」其中。「這本書並不意圖變成一種學術論文集,而是特別珍視那個具有豐富灰階地帶、不會放在一般學術論著中的個人性片段。」這些片段或許無法建構起一篇學術論文,但能讓人從中看見一位觀察者與一件物品的相遇始末,極為誠懇而純粹地披露當中的遲疑及困惑。這些難以言說的浮光掠影,卻是每位學者得以從中汲取養分、成長茁壯的重要過程。

黃麗群則表示自己以身為一位普通的讀者來看這本書,「在文學的世界裡,恰好這些不明朗的、不確定性的、無法全知全景的思索,正是開啟對話和審美的關鍵。從這個脈絡來看,我覺得《物見》在專業知識和感性描述上的平衡拿捏得非常好。」面對如書畫、織品、陶瓷器、石器、出土破片、青銅器、石刻、版畫、電影、相片、早期印刷品,甚至大型宮殿建築等物件。學者們其實也同常人一般,擁有當代的身體與感知,在觀看古代文物時,則依憑知識、經驗與想像,將視線投放到古老的時空環境中。「就像是你面對一件藝術品,有時候被它喚醒的只是一種感受、情緒,但這無礙於我們去欣賞、喜愛這件作品」,這種觸動使人對一件作品產生好奇,想去更加地了解它。《物見》中的每一則文圖之所以讀來相當親近,是因為雖少了艱澀難懂的藝術史理論,但背後仍有紮實的學養知識所支撐,「就像是48位學者邀請你去他家,用你聽得懂的話,暢聊他對一件文物的『獨家見解』。」

這場跨界對談歷時兩小時,兩位與談人言笑晏晏而字字珠璣。會末,氣氛依然熱烈,不少讀者舉手發言,其中有來自香港的藝術史研究者,亦有出身自然科學領域的讀者,紛紛分享不同角度的感想與觀察。此外,張惠菁與賴毓芝也特別提到本書別樹一格的裝幀設計。設計師徐睿紳曾獲第40屆金鼎雜誌類出版設計獎的肯定,《物見》封面以巨大醒目的「物」字及無數之蠅頭小「物」合組的「見」字構為主視覺,暗示著「可見」與「不可見」間的想像。這本厚近450頁的圖文書,採用裸背線裝,翻閱時可以完全攤平,達到最大的閱讀視野。書脊裸露的裝釘處,透過書芯各頁頁緣的破碎墨點逐層堆疊,漸而顯出全貌─Seeing:48 Object Readers & Their Worlds。在這本概念上乘載48個物件的書籍本身,也因深具巧思的裝幀、舒適的閱讀手感,定義出獨一無二的樣貌,成為可被收藏的第49件「物」。

物件的閱讀者們——四位《物見》作者的一人一物

《物見》一書匯集藝術史、考古學領域中,受過最頂尖訓練的48雙眼睛,每人精選的一個物件,為讀者深度導覽。而9月18日下午2點30分於紀州庵文學森林二樓登場的「物件的閱讀者們─四位《物見》作者的一人一物」座談會,則實地邀請書中四位「物件的閱讀者」,以精彩的簡報加上個人閱歷經驗,為讀者娓娓道來一齣齣和文物相遇、相識而難以忘懷的情節。

與會者有三位目前任職於國立故宮博物院,分別是書畫文獻處處長林麗江、器物處副處長吳曉筠、書畫文獻處副研究員邱士華,以及國立清華大學通識中心與歷史研究所合聘副教授馬孟晶。本場座談學者恰好皆出身國內藝術史學科,雖有著相似的學術養成背景,但各自選擇的「物」及觀看脈絡,卻是大相逕庭。

首位講者林麗江的「離合之間:中國繪畫的圖文敘事」,先從早期圖文關係的傳統談起,進而揭露講述核心─現藏大英博物館的顧愷之〈女史箴圖〉。這張圖在《物見》一書中,有著一個強大而吸引人的標題─「最會說故事的一幅畫」。這件已有「千歲高齡」的絹本畫作,因質地脆弱,畫面存在不少的磨損,部分輪廓和色彩也顯得漫漶不清。一般人在面對如此陳舊的畫面時,很可能因為「看不清楚」便錯身而過。林麗江說自己在學生時期,也不太能體會其中奧妙,但隨著後來高解析度數位圖像的釋出,畫中的人物情節越發清晰,這張畫也就越來越「好看」。無論是「馮媛擋熊」中女子堅毅無畏的神情,或是「班姬辭輦」婉辭與君王同乘的身段姿態,皆在林麗江精彩的解說及圖像的放大下,令在座讀者流連其中、驚呼連連。

晉 顧愷之〈女史箴圖〉之「馮媛擋熊」局部,絹本設色,24.8×348.2公分,大英博物館藏。

吳曉筠是〈交錯的殿堂美─石灣月神〉一文的作者,她回溯幼時赴國立歷史博物館校外教學,被茹毛飲血的北京人蠟像及無比巨大的〈慈禧太后肖像〉包圍的「奇幻驚悚」之感。驀地一抹溫柔的微笑映入眼簾,那是一件笑眼彎彎的女性陶俑,瞬時一掃她當下的苦悶。在她進入考古美術領域後,已可清晰指認出這尊原名為〈琉璃雷母像〉的文物,真正的身分是「石灣月神」,出自清代中晚期嶺南地區廣東佛山石灣一帶生產的石灣陶精品。這個物件存在的原始情境,應該作為宗教建築的裝飾景觀之一。在被博物館入藏後,則變成一件擺飾。透過自己的生命經驗,她認為藝術欣賞,其實就是一個勇敢表達感受,進而描述的過程。當你能透過更大的脈絡感受作品的存在方式時,就能帶來更大的文化體驗及發現的樂趣。

清〈石灣月神〉(典藏名稱〈琉璃雷母像〉),高84公分,國立歷史博物館藏。

邱士華的「幸運地遇見一枚印章的故事」則是一個充滿巧合與奇遇的破案過程。故事從籌辦故宮「偽好物─16至18世紀「蘇州片」及其影響」特展講起,在大量明末清初託名歷代書畫大家的「偽作」中,她發現一位畫藝超凡的「頂尖高手」─黃彪,並在院藏黃彪〈畫九老圖〉中辨識出一顆「扁舟五湖」白文方印。隨後,她靠著對這顆印章的圖像記憶,陸續比對出中國國家博物館藏〈抗倭圖〉、遼寧省博物館藏〈耆英盛會圖〉等這類「無款」之作,其實都該是「有名」的,即皆出於黃彪手筆。印痕比對,雖屬傳統書畫鑑定的基礎工夫,但往往就是這樣「埋首經卷」的耕耘,能夠開出意外奪目的花朵,為空白已久的畫史補上正確的一筆。

明黃彪〈畫九老圖〉局部,絹本設色,27.2×193公分,國立故宮博物院藏。

最後一位講者馬孟晶「出版人的紙上劇場─認識閔齊伋刊本西廂記的幾種視角」,則是本日講座的壓軸好戲。這套精美異常的彩色套印明代版畫,是目前所知世界唯一的孤本,現藏德國科隆東亞美術館。版畫雖是可大量複製的印刷品,但因傳世僅存一件,當年她依然堅持前往調件親覽,「有些細節仍必須透過實物觀看,才能發現」。講座中她導引著讀者,透過人、物、戲、圖、影、幻、玩等不同視角,一一拆解閔齊伋刊本西廂記視覺的豐富性與畫面巧趣。她也提到,這樣「好看又好玩」以圖像取勝的印刷出版品,在當時遭致文人的批評,說是「以天巧人工,徒為傳奇耳目之玩」,顯現不同時代環境對「一物」的評價。

明 閔齊伋刊本《西廂記》第19幅〈詭謀求配〉,彩色套印版畫,33×25公分,德國科隆東亞美術館藏。

會後,藏身於觀眾席也同時是《物見》另外兩位作者:臺大藝術史研究所所長盧慧紋及同所教授施靜菲,針對此書編輯細節及圖像視覺的再定位提出詢問與看法。張惠菁也藉此分享數則她與撰稿學者間,針對標題修改所進行的有趣「角力」。她笑說,雖然已反覆閱讀文章多次,但在與學者來回通信的「交手」下,透過理解學者對文句的堅持,竟也重新發現到該篇文章更加豐富的景深。

座談會後《物見》作者們為讀者簽書,幸運讀者可一次蒐集到七位作者簽名。(圖/遠足文化)
「物件的閱讀者們──四位《物見》作者的一人一物」座談會,七位《物見》作者合影。左起臺灣大學藝術史研究所教授施靜菲、清華大學通識中心與歷史研究所合聘副教授馬孟晶、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副研究員賴毓芝、國立故宮博物院書畫文獻處處長林麗江、臺灣大學藝術史研究所所長盧慧紋、國立故宮博物院書畫文獻處副研究員邱士華、國立故宮博物院器物處副處長吳曉筠。(圖/遠足文化)

一個人看待世界的方式,往往也會是世界對待他的方式。當一場世紀大疫打亂了人們的「如常」,生活中充滿了大量的不安與無常。在《物見》中,我們看到學者是如何在這個苦悶的時候,以獨特的觀看及多元的視角,透過「非常」的視野,兼合智性與感性的經驗凝煉,譜寫出一篇篇豐沛而情摯生動的物我情事。沒有人能預期這場阻隔交流的疫情會持續多久,生活仍不斷往前。藝術,始終為人們提供另一種觀看世界的選擇,就像一道道微光,持續照亮前方。

賴毓芝總策畫, 柯律格等著《物見:四十八位物件的閱讀者,與他們所見的世界》,臺北:遠足文化,2022年8月。(圖/遠足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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