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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所有的溝通行為,都是以一個複雜、分散的架構為依據,就像是ㄧ株在看不見的地方深深紮根的植物,或像是一座有ㄧ大部分沉在水中的冰山。
──當代文學批評家喬治.史坦納(George Steiner)
如何讓異文化之間彼此了解,語言溝通是一門學問。無論是人、物甚而是情感,隱藏的典故和社會意義宛若細小而密的根,緊緊抓住文化的沃土,當它從原文化中挖出,移植到另一個世界時生長,才會發現雙方環境的差異之大。《譯者的難處》一書中,提到美國人類學家蘿拉.布哈南(Laura Bohannan)的故事,她曾向西非叢林部落述說莎士比亞著名的《哈姆雷特》,相信故事中的情感與人性是共通語言,能打破文化藩籬。然而當她講到哈姆雷特因父親之仇裝瘋,他的愛人歐菲莉雅則因父親被殺和愛情受挫瘋癲,最終溺斃的悲劇段落時,西非部落的聽眾們充滿疑惑,追問發瘋的理由,最後信誓旦旦地指稱一切是在地常見的巫術作怪,討論重點偏離了人類學家一廂情願認為的「共通情感與人性」。
語言的最小單位是字彙。字彙看似簡單直觀,但牽涉的卻是經年累月下來、千絲萬縷的文化軌跡,翻譯作為中介,無一不希望能成為引渡異文化的最佳橋樑。2021年9月號以來,「雲端關鍵字」講述了35個藝術史相關的字彙,不只介紹相關文物,同時搜集世界各地的線上資料庫。在書寫的過程當中,意想不到的驚奇紛紛冒出,看見各國轉譯外來文化的努力,以及每個譯名背後、罕為人知的歷史緣由。有些譯名讓人回憶起遠渡重洋的冒險犯難精神,如款彩屏風(Coromandel lacquer screen),英譯中的「Coromandel」是一個地名,即法國東印度公司、英國東印度公司都曾使用的出口港岸「科羅曼德海岸」,位在印度東南沿海旁。貨物從千里遠的中國出發,因歐洲對東方一知半解,最終讓轉運港冒名頂替,成了中國漆器屏風的代表;有些翻譯盡可能貼近在地的生活日常,像是歐洲不曾見過紫紅胎質的器具,因此當紫砂壺來到此地,便被譯為當地常見的Boccaro(紅土陶瓷)或Terra Sigillata(赤陶器);部分翻譯則揭露原文的幽微性,正如中國著名繪畫〈明皇幸蜀圖〉,英譯卻是「Emperor Xuanzong’s Flight to Shu」,直接揭開原本中文世界隱晦的「幸」字,因為帝王並不是巡幸出遊,「flight」說明狼狽逃難的史實。
如今邁向第36個關鍵字,讓我們回到臺灣,聊這塊土地的故事。臺灣的地緣關係特殊,從最早的南島民族,到為了遠東貿易而來的荷蘭及西班牙商隊,不乏與中國、日本、越南、緬甸等鄰近地區的貿易交流。17世紀的航海時代尤為熱鬧,平埔族和高山族在全臺遍布,零星做生意的漢人聚集平原,歐洲船隻停泊在港岸,打著向全世界的如意算盤。
國姓爺
這段交流史之中,一位中國南明政權的將領成為歐洲忌憚的強敵,留存在史冊裡。今年阿姆斯特丹荷蘭國家博物館舉辦「很久很久以前⋯⋯荷蘭與臺灣(Once upon a time…the Netherlands and Taiwan)」特展,紀念臺荷交流400 週年,相遇從1624年荷蘭東印度公司來臺開始,他們在臺南安平地區建立起統治中心。展出的16件文獻中,有一件19世紀的插畫引人注目。插畫由荷蘭文化史學家郝辛亞(Johan Huizinga)創作,畫中一位面容細瘦穿著長袍的帶鬚男子,手指留著尖長指甲,左手持長刀,右手拿著一把繪製梅花的折扇,他是荷蘭人口中的「國姓爺(Coxinga/Koxinga)」,出自《荷蘭歷史經典場景選集》(Keur van gedenkwaardige tafereelen uit de vaderlandsche historiën)。國姓爺指的是1661年自金門率兵,橫渡臺灣海峽擊破荷蘭駐點,並且打敗荷蘭外援的鄭成功。
鄭成功(1624年8月27日-1662年6月23日),原名鄭森。父親鄭芝龍原為通譯,而後繼承海盜李旦的勢力,以歸順明朝為手段,成為中國東南沿海的一方霸主,試圖占據中國、日本及歐洲多國貿易的主導地位,娶日本女子田川氏,誕下鄭成功。鄭成功出生時名為福松,先與母親同住日本,七歲回中國,依循儒學制度考入國子監,滿人入關建立清朝時,決意效忠南明,獲隆武帝賜予國姓「朱」。在對付滿清失利之際,他將目光轉向父親擅長的海洋,欲與荷蘭爭取海權及貿易主導權,荷蘭殖民的臺灣因此被作為主要目標,鄭成功亦成為荷蘭東印度公司口中的頭號公敵「國姓爺」。
「荷蘭人則是協助鄭芝龍成為全世界最強大的海盜,而他也善用這個地位,攢積了大筆財富,收入甚至超越荷蘭東印度公司,由於他的財富與權勢大致上都留給了他的兒子,因此我們可以說,荷蘭東印度其實協助造就了後來打敗他們自己的人。」歷史學者歐陽泰在《歐洲與中國的第一場戰爭:決戰熱蘭遮》中點出一個事實:即便後來鄭芝龍歸順清朝,並未追隨兒子鄭成功的決定,他積累的經驗仍是鄭成功能與荷蘭東印度公司分庭抗禮的關鍵。臺灣是荷蘭的殖民據點,時任臺灣長官揆一(Frederick Coyet)聽到風聲,原本抗清的國姓爺要拿下臺灣,謹慎的他希望率領艦隊來臺的司令官范德蘭(Jan van der Laan)重視,但范德蘭未找到侵略的實際證據,便輕忽離開。不知是上天眷顧,或者國姓爺陣營掌握了海象的變化,船隊藉漲潮之便駛入鹿耳門,繞過揆一偕槍砲隊伍駐守的熱蘭遮城,將目標放在普羅民遮城─今日赤崁樓附近,直搗黃龍的戰術打亂了荷蘭的備戰節奏,普羅民遮城指揮官猫難實叮(Jacobus Valentyn)多日死守仍不敵中國大軍,最終投降收場。國姓爺趁勝要求駐守熱蘭遮城的臺灣長官揆一投降,卻未得到滿意答覆。熱蘭遮城易守難攻,兩方陣營僵持不下,同樣面臨糧食不足、軍隊傷殘難癒的困境。
戰爭註定是一場悲劇,1775年荷蘭劇作家漢娜.諾姆斯(Johannes Nomsz.)將這段歷史改編成《福爾摩沙圍城悲劇》(Of De Belegering Van Formoza, Treurspel),主要人物荷蘭牧師亨布魯克(Antonius Hambroek)在臺南麻豆地區傳教多年,經國姓爺脅迫向揆一勸降,他無力促成戰爭結束,只能向堡壘中的女兒訣別,接受國姓爺的盛怒和斬首下場,這齣劇在1776年登上阿姆斯特丹劇院,演出共14次,成為荷蘭人對臺灣和國姓爺的最初認識。
1662年1月25日,國姓爺得到荷蘭叛將羅狄斯協助,再次攻打熱蘭遮城堡,快速的進攻迫使揆一的火藥補給不足,也無法找到援兵支持,只能派人協議簽訂條約。很快就收到回信:「大明招討大將軍國姓以此函致揆一長官及其顧問:我已收到你們的信件,但內容僅寥寥數言,語焉不詳,因此無法令我滿意⋯⋯我令梅氏以荷文撰寫此函,便於你們理解。」這封由荷蘭文撰寫的書信,國姓爺的署名是「Teijbing Tsiautoo Teijtsiungcoen Coxin」,拼字是閩南語發音,推測是當時中國軍隊的官方語言,而大明招討大將軍是隆武皇帝賜國姓「朱」之後所封,是國姓爺最常使用的稱號。歷經幾回交涉,荷蘭東印度公司放棄富裕的熱蘭遮城堡,黯然退回鄰近的殖民地巴達維亞(今印尼雅加達)。而「國姓」也成為當時歐洲殖民者聞之色變的頭痛對手,如菲律賓馬尼拉的西班牙總督就收到一封署名「艾爾摩莎島的王 國姓(Cogsen)及中國大老爺(gran señor)」的信,要求西班牙人自動投降讓出統治權。馬尼拉地區人心惶惶,甚至出現屠殺當地華人除後患的情況,然而在此之際,39歲的國姓爺因病逝世,結束精彩的一生。直至百年之後,國姓爺依舊是歐洲最著名的臺灣人物,1922年德國昆蟲學家Hans Fruhstorfer將臺灣小紫斑蝶亞種取名為「Euploea tulliolus koxinga Fruhstorfer」,亞種名koxinga就是國姓爺音譯,備註「以國姓爺命名,該島民族英雄,曾是中國海盜,1661年驅逐荷蘭人後治理福爾摩沙。」
和藤內
早在荷蘭推出《福爾摩沙圍城悲劇》之前,1715年日本劇作家近松門左衛門以鄭成功為主角原型,創造出膾炙人口的《國性爺合戰》淨琉璃作品(註1)。日本向來關注中國歷史,亦有引用中國典故為創作靈感的傳統,像是唐代詩人白居易作品深受日本貴族喜愛,他記錄唐玄宗和楊貴妃愛情的〈長恨歌〉不僅被傳唱,15世紀金春禪竹還將之改寫成能劇《楊貴妃》。日本如何去理解和改寫異國史事?此劇內容寫楊貴妃死後的故事,由於唐玄宗無法忘懷她,於是命令方士去尋找芳魂。方士利用仙術抵達蓬萊宮的太真殿,找到逝去的楊貴妃後轉達唐玄宗的想念,並希望楊貴妃提供信物或話語,讓帝王能夠相信他。楊貴妃答應請求,除了以髮釵作為信物,她也聽從方士建議,悠悠道來她和玄宗兩人獨處時提的諾言「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全劇以楊貴妃的悲痛愛戀為主線,結束在方士重返人間,她一人孤獨待在宮殿作結。
鄭成功對近松門左衛門而言不算是遙遠的歷史人物,1662年鄭成功與荷蘭人戰事激烈時,他當時正好九歲,聽聞過鄭成功事蹟的可能性高,但這部創作劇卻與史實相差甚遠,不僅出現私通韃靼並且滅了明朝的虛擬角色李踏夫將軍,更令人吃驚的是,歷史中降清的吳三桂竟成為戲中拯救皇室的英雄人物。劇作家隱去「鄭成功」和「國姓爺」之名,將主角名字改成「和藤內」,「內」的諧音是ない(不是),「和」指日本,「籐」的諧音為「唐」──在日本語境中指中國,三個字加總就是「不是日本、也不是中國」的意思,暗示主角夾雜在日本媽媽和中國爸爸之間,完全吻合鄭成功的生平。故事從虛擬的皇妹逃亡到日本事件開始,和藤內搭救她之後,得知明朝有難。和藤內曾為明臣的父親老一官知悉此事,帶家人回中國效忠明朝,老一官向嫁給甘輝將軍的前妻女兒請求援兵,日本母親亦為請求援兵展現志節。甘輝將軍受到和藤內一家感動,出兵與和藤內聯手打敗敵人,最終復興明朝,和藤內成為今日聞名的國姓爺。
這齣戲結合新的戲劇手法和舞臺效果,在大阪推出之後獲得大眾好評,創下三年內連演十七個月的賣座紀錄。而在1716年之後,這齣劇輾轉進入歌舞伎劇目,先後在京都、江戶演出。近松門左衛門之後又寫續集《國姓爺後日合戰》,場景拓展到臺灣,國姓爺遭人懷疑有叛變意圖,因而遠走臺灣,期間仍和韃靼王順治皇帝交手,最終受到日本神庇護的國姓爺依舊取得勝利,守住臺灣領土。這個續集故事的熱度不如預期,近松門左衛門就不再嘗試這個題材,然而這兩齣劇目對後世仍有不小的影響力,近代日本歷史學者石原道博就曾提,他在學生時代看過「鄭成功合戰」的話劇,因此想研究這號人物,於是在1942年出版個人著作《鄭成功》。除此之外,近松門左衛門重新詮釋了國姓爺的英雄事跡,突顯日本傳統文化的重要性,是故在日本統治臺灣期間,日本政府不斷借鏡,利用具一半日本血統的鄭成功去拉攏民心,更將過往祭弔鄭成功的延平郡王祠,改造成日本體系的開山神社。
詮釋和真實並非一體,而是相互交織。國姓爺故事並沒有隨著死亡而結束,清代不再使用前朝稱號,於是改名成今日的「鄭成功」。他是殘忍暴虐的統治者暨海盜,但當敘事者立場改變,他又是忠貞愛國的義士。2021年臺灣三缺一劇團推出的《國姓爺之夢》,就曾使用荷蘭語、印尼語、西拉雅族語等多種語言的臺詞,如同具體再現了臺灣歷史詮釋的複雜性,國姓爺成為這塊土地的關鍵字,顯影出當代的多元面貌。
資料庫聚焦:臺南文史研究資料庫
資料庫將1950至1970年代臺南地區的研究期刊數位化並收錄典藏,內容包含臺南縣市文獻委員會出版的《臺南文化》、《南瀛文獻》,以及臺南市文史協會的《文史薈刊》(舊刊)等共62冊,總計1500多篇文章,由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與臺南市政府文化局、臺南市文史協會共同合作建置。這些期刊文章是戰後臺南在地文史工作者所撰寫,結合清代治學傳統和日治時期的田野研究法,為後人保存珍貴的口述及文獻資料,至今仍是奠定臺灣史和臺南地方史的重要基石。
雲端關鍵字索引
註釋:
註1 最早劇作家應寫「性」,後人才改回今日常見的「姓」。
參考資料與延伸閱讀:
邱坤良〈時空流轉,劇場重構:十七世紀臺灣戲劇與戲劇中的臺灣〉,《戲劇研究》第12期,2013年7月,頁1-32。
江仁傑〈殖民者與被殖民者眼中的鄭成功─日本殖民統治下台灣的文化霸權與抗爭〉,《史匯》第3期,1999年4月,頁165-180。
編輯部彙編〈不是和人也不是唐人:鄭成功在日本的另一個名字和藤內〉,《旅讀or》2024年8月,頁56-57。
本文引用自《典藏.古美術》387期〈臺灣關鍵字:國姓爺/Koxinga〉,作者:朱子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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