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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作檉《讀老子》:無為而無不為、回歸自然

史作檉《讀老子》:無為而無不為、回歸自然

哲學若不徹底觸及於「人」與「自然」間之根本關係,就無真哲學或徹底之哲學可言。

無為而無不為

我真正想要說明的,如大家所不能想像地,即:

無為而無不為。

自然,它包容一切,萬「有」。
其實,這只是我們的想法,對自然本身來說:

自然,一切在「進行」中,而且是以自然之方式。

或自然中,連自然一詞亦無。即:

一切存在,並在進行中,它不止,不止⋯⋯

其實這些仍舊是我們自己的想法。或者,其中最真實而確切的講法,還是講講人自身之「自然」吧!

我們曾經在自然中,和自然一樣地自然生活著,是一個事實(或如老子所言之「嬰兒」一般)。但我們也曾以一種莫名之衝動與思考能力,從自然中走了出來,也是一個事實。如果說,我們從自然中走出來之後,果然可以解決了所有我們活著的問題,並獨立自主般地過著幸福而快樂的生活,那就沒什麼好講的了。可是事實上,卻與此恰恰相反,在我們的生活中卻充滿了衝突、矛盾、不智與困擾。似乎其中原因並不難瞭解,我們從自然中走出來的結果,即使我們自己成為一個「個體」,然後我們就以同樣的方式,走出我們自己以外,製造了各式各樣的「個體」與「文明」。

所謂「個體」,根本是由思考所製造之形式虛擬物。它只有個體與個體間之「關係」之有效性,一如數字中n及n+1項間之形式關係之有效性。

既無所真始,亦無所真終,更談不到真正的無限與整體。反之,若以個體看整體,也一如數字中自然數之∞一般,即一不定或矛盾物。

於是人在其個體獨立之存在中,經過了長期的自以為是之矛盾與困頓中,猛然間,一如以一不可知之自然衝動力而走出來一樣地,以一種不可思議之領悟力,才從個體與整體之矛盾與差異中,頓然間生起了重回「自然」之衝動與深切之用心。但人究竟要怎樣才能重回自然之母體世界呢?

你只要有能力將「個體」消除,「整體」重現,於是「自然」也得以重歸。

這也一如數學中之極限。所謂「極限」,即任何一個我們所以為之靜止,或固定之個別數,前面「永遠」有一個數的存在。這樣一來,任何一個數都因此而成為一個,以其前面永遠有一個極限式之無限數的存在,使得它永遠都只是一個在變動中之極限系統中之變數,而不是一個靜止而固定的數。

這在屬人之個體或個物的存在,是一樣的系統。人之果然可以重歸自然,即在於把「個體」消除。而把「個體」果然可以消除之可能,即在於以一極限之方式將自身「窮盡」。人有能力將自身窮盡之處,即個體」消失之地。唯當「個體」或「自我」窮盡之處,即真自然重現之地。

所謂「窮盡」,即人總有一天以一種不可名狀之啟示般的力量,對自身的存在,從事一種極限般之深度自省、自知之工作。當人於此極限般之自知中,終將一切「個物」可能之思考、思慮,乃至感覺,都不再以一種「個物」的方式而呈現著時,頓時間,那超出一切「個物」存在之真整體的世界,將光明如白日一般清楚地呈現出來。它自然極了,人終於又還回到他原本原創之初始之地,嬰兒成型了,只是他已不再是屬於「個人」之嬰兒,他已成為真自然之子。人,他又重歸於那內於自然之人,那無名的世界,一切都自然極了,甚至連自然都沒有了,一切都成為那真自然之行動者。在這真「無為」的世界中,以自然之名又有何不可為者。是之謂:

無為而無不為。

回歸自然

哲學若不徹底觸及於「人」與「自然」間之根本關係,就無真哲學或徹底之哲學可言。

屬人本身的存在是一個生命體,自然更為一大活物之存在。人活在它的裡面,如果對自然有所真知之能力,其生命當然會有很好的發展。同樣,屬人本身之生命,若能在自省、自知的情形下,以達其極限式之發展之可能,也會在與自然一致性的存在中,達成其真屬徹底之哲學之能力或程度。否則,就會於:

自然→人→文明(有自然而後有人,有人而後有文明)

一貫而系之之情形下,形成顛倒,則落於人與自然兩相失落之結果,或流於形式(有名)虛擬之文明中,而形成屬人於自然中之大災難。

反之,如果人真不想在人的存在中,不至人與自然兩相失,並希望人在自然中有比較好的文明發展,其實也只有一法可循,或正如老子於紀元前4世紀所主張之「自然」之回歸法。或此法一如前面所言,也可有兩種方式可循:一自自然方向而言,即一種形式設定之相對法;一自人本身的存在上而言,即一種屬人存在之實有法,亦即老子中心思想之「嬰兒」法。其實這兩種方法都是因人而有之物,並非自然本身所屬,或也一如前所言,自然本身只是自然而已,何來其人所言語之理論與方法!所以凡人所言者,必成「相對」,亦老子不厭其煩所講之相對法。一者,人一旦離開自然,即成一切「相對」之始源,是以必有人與自然之相對性。既然人與自然本身間,因人之離開或外於自然,而成其相對性,所以人方有二法講自然。無他,所謂法,人之物也。至於人存實有之「嬰兒」法,前面已講之甚多,今再以屬人形式設定之「相對法」就其實際或發展,略言一二。

所謂「相對」,亦有兩種不同的方式:

一為存在性之相對,
一為形式性之相對。

所謂存在性之相對,一如嬰兒與自然之相對關係。嬰兒本為內於自然之人,所以他與自然是一致性的,並非我們一般所謂之相對,即屬無名世界,或來自於無名,自然而已。

但是嬰兒會長大,總有一天他會成為有知者,他會思考。於此情形下,以他所知道的,他與自然之相對已不再是無名之相對,不再是自然之一致之相對,是以為有名,即形式之相對。

但是其中更值得我們注意的是,既然有無名之自然或存在性之相對,與形式之相對,那麼,不可能沒有一介於無名與有名之間之相對。當然它並算不上是第三種相對,或更近於形式相對之最具元初性之相對,亦更近存在性相對之相對。

當然看起來這似乎並無甚重要的意義,其實不然。因為在一切有名之文字性之文明世界中,所有事物或理論都必從「有名」之形式概念開始,很少再顧及到,此有名之形式之實具存在性原創之基礎或根源。

在文字世界中,如果我們已習慣於此,並滿足於此,當然也沒話講。不過,當我們所探討者,乃一深具存在原創性之哲學或概念時,事實上,我們已無法只從文字或形式中延伸之,或已無法滿足於以文字解文字的方式或由思維所得之結果,然後才會有老子所言之自然、嬰兒或無名之主張。

只是於此我們已談到了老子之相對法,實際上,其相對並不同於一般。或我們也可以,以有關所有古代中國哲學之原本基礎之「陰陽」法一事,做一個清楚的舉例。


本文節錄書籍

《讀老子:筆記62則》

不走文學、不言道、更不談宗教;從人身起,找到老子哲學中被遺漏未談的「自然、嬰兒、樸、無名」四大概念,探詢老子所言,由「逝」、「遠」而「反」的歸返自然歷程……


史作檉( 8篇 )

著名哲學思想家。1934年生,台灣大學哲學研究所畢業。 擅長以全史觀的視野從哲學、心理學、藝術等層面思考現實的人生信仰、生命現象、文化理念等諸多與人的存在相關的課題,並兼及詩歌創作和繪畫。 曾任教於台灣大學、文化大學,並在各地巡迴演講,現以舉辦長期講座為主,深受各方好評。著有:《水墨十講:哲學觀畫》《純粹詩境——自然之中,美學之外》《讀老子:筆記62則》《史作檉的六十堂哲學課:中國哲學精神溯源(精裝收藏版)》《史作檉講藝:藝術的終極關懷》《三月的哲思》《三月後的五卷》《一個人的哲學:九卷》《我的後現代:史作檉的八十歲後哲學筆記》《哲學方法性基礎之意象邏輯:史作檉的八十歲後哲學筆記》《極樂園辯證100條》等。著作等身,影響深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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