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2020)10月28日,倫敦時間傍晚6點整,佳士得拍賣公司舉辦了一場別開生面的網路直播新書發表會。佳士得在倫敦亞洲藝術週(Asian Art in London)期間,為藏家、業界、及學界做新書推介,已是多年的傳統,但這次因倫敦疫情嚴峻,無法廣邀嘉賓參與現場盛會。為回應各界在防疫期間對藝術的熱情關注,佳士得透過網路平臺,以「慧眼獨具:墨一閑與中國筆筒」(Through a Collector’s Eyes:Sam Marsh on his passion for Chinese brush pots)為題,舉辦第一場以中國筆筒為主題的藝術百科線上發表會,由現任倫敦佳士得亞洲藝術部主管何玉清(Kate Hunt)主持,邀請艾許菲爾德收藏基金(The Ashfield Collection)主人墨一閑(Sam Marsh)親自參與,以及《筆筒淵鑒:收藏家的隨心所悟》中文編輯,前倫敦佳士得亞洲藝術部專家、現兼任亞非學院講師的獨立學者陳以昕(Ivy Chan)演說「中國筆筒上的詩與故事」(Stories and Poems on Chinese Brush Pots)。該場活動吸引來自世界各地上百位專家學者共襄盛舉,讓當屆因疫情被迫中途暫停的倫敦亞洲藝術盛會,增添了些許色彩。
墨一閑及夫人Marion Marsh伉儷從事收藏中國藝術品逾30載,交遊廣闊,早期定居香港,並遊走世界各地增廣見聞,也曾造訪中國景德鎮、臺灣等地會見陶瓷藝術家及參觀博物館,為其收藏品味及美學奠定了堅實的基礎。返回英國居住後,墨一閑伉儷與倫敦許多著名古董商及收藏家交流頻繁,也在倫敦東方陶瓷學會(The Oriental Ceramic Society)擔任舉足輕重的角色。其藏品「清乾隆〈唐英製 洋彩九江琵琶亭筆筒〉」也被選為東方陶瓷學會2016年《龍隱:東方陶瓷學會會員稀珍藏品展》圖錄之封面作品。
這次,墨一閑伉儷將珍藏筆筒彙集出版《筆筒淵鑒:收藏家的隨心所悟》(後簡稱《筆筒淵鑒》)一書,共收錄111件筆筒,全書以第一人稱敘事,從藏家角度鑑賞評定百餘件筆筒,讓讀者體驗墨一閑伉儷從無到有的收藏軌跡。此外並收錄了藏家親自以木料製作筆筒的過程,以及親赴景德鎮與陶工交流、設計紋樣、並訂製青花陶瓷筆筒的軼事。除了講述藏品本身的美學設計,更呈現一個文人雅士從初識中國書齋清翫、到成為藝術贊助人過程的全貌,如同將古代士大夫文化完整地搬入書中,展現其收藏歷程的心境轉變與成長。
由於佳士得的新書發表會直播與提問時間有限,筆者於會後另闢專訪,問答併記如下:
Q:請您再次簡單介紹自己的職涯,以及您如何開始收藏中國藝術品?
墨一閑:內子與我都是在1970年於英國倫敦取得牙醫師資格,近1980年代時我們夫妻倆一同移居香港執業,並常穿梭於亞洲各國,我們就是那時開始對中國藝術品倍感興趣,進而開始收藏。
Q:可否請您介紹一下您在收藏領域的導師?
墨一閑:Adrian Joseph既是我們夫妻二人的導師也是好友,1970年代晚期我們在香港相識。Adrian來自倫敦,他是著名的古董商與收藏家,亦有許多相關著作,如《Ming Porcelains: Their Origins and Development》(明代瓷器的緣起與演變),1971年於倫敦出版。瓷器收藏對當時的香港來說是全新的領域,藏家的熱情也並不高,因此他遠從倫敦而來推動中國瓷器的市場。
Q:您二位收藏歷程上第一件藏品為何?請告訴我們這件藏品背後的故事。
墨一閑:我們的第一件藏品是我買給內子的生日禮物。那是一件品相完美的17世紀青花瓷蓋盒。當她拆開禮物時相當驚喜!殊不知兩分鐘後,我們那位金髮碧眼,蹣跚學步的小女兒,居然把禮物包裝紙用力一扯,青花蓋盒摔落,當場碎裂!不捨的我們找了師傅修復藏品,直到今天,我們依然保留著這個雖殘猶珍的青花蓋盒。
Q:您為何選擇筆筒作為您收藏的主要標的?
墨一閑:我們並沒有選擇筆筒,我覺得正確的說法,應該是筆筒選擇了我們!最初我們是從木質筆筒開始入藏,當時在香港,各類的木筆筒價格都相當低廉。接著我們開始對明清17世紀轉變期的瓷器相當有興趣,當然也是出於經濟考量,轉變期瓷器當時在1970、1980年代的香港,幾乎無人關注,價格也是十分親民,因此我們陸續入藏許多這一時期的瓷器。
Q:您目前的藏品除了筆筒,是否還有其他物件?規模約略是?
墨一閑:目前我們有超過250件瓷器藏品,其中只有100多件是筆筒。因此我們並不視自己為「筆筒收藏家」。若說我們是「中國17世紀文房清玩」藏家,應該更為貼切。除了筆筒,我們也收藏各種材質的筆擱、墨錠、筆洗、水滴、爐、瓶等文房用品。您這麼一問,我才發現我們收的東西種類還真不少!
Q:據我所知您夫妻倆常在亞洲各地旅行,您的藏品是否是在旅行各地搜羅而來?
墨一閑:我們非常熱愛旅行,因為我們喜歡接觸不同文化、異國的料理、各式風格的建築與風景。但其實旅行與我們收藏的歷程並沒有重疊,目前大多的藏品都是早年在香港購入的。
Q:請您選述一件您收藏歷程中錯過的藏品,並告訴我們其背後的趣事。
墨一閑:我相信每位收藏家都曾經有與喜愛的藏品失之交臂的經驗,並且一輩子記得那一刻!錯過一件藏品的原因諸多,譬如器型不方正、品相不佳、價格比心中預想要高、或是你當時就沒有購買她的心情!
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件在1980年代倫敦的皮卡迪利陶瓷藝術博覽會上見到的轉變期清花筒瓶。(筆者註:此處墨一閑所指,乃歷史悠久、每年於倫敦Park Lane Hotel Piccadilly舉行的「The International Ceramics Fair and Seminar」。)這項藝博會在當時可是一大盛事,每年都有超過30家的著名古董商參與。買家們一大早就在會場外大排長龍,早上9點半門一開,大家就往裡頭衝去買貨!我與內子當時年輕力壯跑得飛快,記得那天我們第一個衝到了貝瓦德(John Berwald)的攤位。貝瓦德給我們看了一件十分精美的筒瓶,上面描繪了一名男子佇立在溪水沙洲,正在替他的馬兒梳洗。可惜的是這件筒瓶底部被鑿洞,拉線做成了檯燈。當時我們不喜歡買有品相問題的瓷器,因此心生猶豫,跟貝瓦德說我們稍作考慮,待會再回來。沒想到,等我們幾分鐘後下定決心再次回去時,此瓶已經售出!更誇張的是,不只這件筒瓶,貝瓦德當日攤位的所有物件,都被一位中國來的古董商買走了!
Q:您何時開始規劃出版《筆筒淵鑒》一書?請跟我們說說籌備這本書的過程對您收藏的影響。
墨一閑:出版這本書是我多年以來的夢想,也在心中規劃了數次,但始終覺得是一個過於宏大且無法完成的計畫。但在內子的鼓勵下,我成功地寫出了第一篇筆筒藏品的故事。有了開頭之後,接下來撰寫過程就越來越順利,期間也與參與編輯此書的許多專家學者討論,過程受益良多。
關於本書,中文題名「淵鑒」是借引自清聖祖康熙《御定淵鑒類函》,意在搜羅涵蓋各式筆筒的收藏以及圖像立論,如同一本筆筒百科全書。而「鑒」是「鏡」的意思,鏡子用以照面整容,也代表了鑒賞玩味中亦是自我省思成長。「隨心所悟」則出自中國晚明著名政治人物龍膺(1560-1622)《偈答杜越凡居士》所說的「隨身住處即一乘,隨心所悟為三昧」。龍膺對儒釋道參悟頗深,他撰寫《龍膺集》以抒懷,透過對日常之物的理解而悟道,與本書遙相呼應,故用以借題。這本書邀請貝瓦德(John Berwald)、蘇玫瑰(Rosemary Scott)、吳夜蕾(Leila de Vos Van Steenwijk)等中國陶瓷專家撰寫專文,陳海昌(Hoi-Cheong Chan)、陳以昕(Ivy Chan)、及陳之恩(Chih-En Chen)擔任翻譯及編輯,並委任國立臺灣師範大學美術系助理教授林政榮為此書雋刻私章。書籍撰寫及編輯期間正好與倫敦疫情起始重疊,幸得在團隊的堅持下終能成功付梓。
這項出版計劃,讓我再次以不同的角度認識了自己的藏品,也發現只有真正開始提筆寫作,反覆觀看藏品後,才能對一件器物有更深的認識。譬如收錄在《筆筒淵鑒》的「清乾隆〈唐英製 洋彩九江琵琶亭筆筒〉」(藏品號PB 24,頁260),就是一個因為此書而有新發現的例子。在我們購入這件筆筒時,她並非被歸類為唐英的洋彩作品,而是在這本書的籌備期間,許多專家學者共同研討後,輔以學術界對唐英其人種種新的考證,所得到的結果。
Q:身為倫敦東方陶瓷學會(OCS)的重要會員之一,請您跟我們談談您是如何加入學會,及倫敦東方陶瓷學會對您在收藏過程中的影響。
墨一閑:是的,我們夫妻都是倫敦東方陶瓷學會會員,但我們一點都不覺得我們重要!如果一個人是真心對收藏有興趣,那一路上有知己相伴是十分重要的,這也是我們主動加入學會的原因之一。透過學會舉辦的各式活動,我們能尋找一起討論藏品、交流知識的前輩及好友,並督促我們不斷地學習進步。藉由與學會會員的交流,以及每年受邀學者的講演,我們學會了「跳脫瓷器的框架」(look outside the porcelain box),接觸了諸如玉器、金屬器、織品、石雕等不同材質的藝術設計作品。同時,我們也進而瞭解到更多在過往並不關心的文化範疇,如日本與越南藝術,都是相當迷人且值得學習的。
Q:請跟我們談談您的下一步規劃,是否會再出版藏品書籍呢?
墨一閑:我想我們應該不打算再出書了!但或許我會撰寫一些關於我研究上的文章。譬如我們花了相當多的心力,對中國17世紀琺瑯瓷器上的釉下彩青花紋飾進行研究,其中甚至使用了如X光等科學方法。我們發現此時期與琺瑯料合燒的這些青花紋樣,似乎鈷藍料的發色要比一般青花瓷要顯灰。透過科學方法我們已經能證實,這時期的鈷藍釉料其中含鉛量較多,但我們還需要再測試更多樣品。也請大家期待我的研究成果。
Q:最後,想請您談談該如何建立一個好的收藏?請對下一個世代的中國古董收藏家給些建議。
墨一閑:就像您之前所提到的「導師」,我覺得一個好的導師,或甚至說恩師,是在收藏的路上不可缺的。當您想開始收藏,必須要有一個願意手把手教導,不藏私,亦師亦友的人與您相伴。我們夫妻倆相當幸運,有一位世界級的大師帶領我們。此外,我認為不要以投資的角度買入藏品,而是買一件你自己喜歡、且願意與其終身相伴的藏品,才是收藏之道。當然,如果能兼具合理低廉的價格當然更好!但如今,高品質的明清御窯瓷器,在價格上絕對是沒有取巧之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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