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經2025年了,還有人在手寫新年賀卡嗎?
如果你在新年期間訪問日本,會發現郵局和文具店忙於銷售過年相關用品,許多家庭和公司也在熱火朝天地準備賀年卡(日本稱「年賀狀」),形成一片忙碌而溫馨的景象。日本郵政每年處理的賀年卡數量可達數十億張,顯示這項起源於奈良時代(7世紀)的賀年傳統至今仍深受日人喜愛。
在江戶時代(1603-1868),由於道路網的整備與「飛腳」(古代郵差)制度的普及,加上民眾識字率的提升,使得書寫「賀年卡」的習慣從武家與公卿之間,逐漸普及到一般居民。當時的賀年卡不是我們熟悉的厚紙卡,而是一種被為「摺物」的浮世繪版畫,完全不以販售為目的,專為分送而製作。文人雅士之間流行結合新春賀圖與狂歌,製作獨一無二的「春興摺物」,以此互相交換,共慶新年的到來。
上面這幅江戶時代的浮世繪,展現了人們正在為新年拜訪做準備,右後方的「門松」是日本新年擺在家門口的吉祥物。據說歲神會寄宿於尖銳的物體,因此擺放松枝或帶根松樹苗(「根付き松」)最能吸引歲神降臨留駐家中。在日本也有十二生肖文化,但主要是以生肖動物對應干支紀年,比如「蛇」為巳年的象徵動物。19世紀日本浮世繪師溪齋英泉(1790-1848),在蛇年創作了這幅名為《膽松に白蛇》的摺物,描繪一條象徵弁天神使者的白蛇纏繞於松樹間,畫面充滿了吉祥的節慶氣息,展現了當時文人賀年卡的特色。
今日,隨著數位化的普及,不少人改採電子郵件或社交媒體傳遞新年祝福,但賀年卡仍然保有一定的文化地位,在長輩和企業間尤為重要。據日本媒體統計,2025年賀年卡發卡量約10.7億張,較去年下降25.7%(註1),似乎隨著物價上漲,「不寄賀年卡」的風潮在日本也逐漸蔓延。
日本明信片的起源
最初全球明信片的流行,可說是催生於「戰爭」之下。全世界最早的官方郵政明信片出現於1869年的奧地利, 1870年普法戰爭期間,普魯士軍人利用官方發行的空白明信片,繪製士兵、大砲等簡單圖像,寄給家人報平安。成為了這種帶有圖畫的「明信片」集體誕生的起點。(註2)
日本盛行的明信片通訊,則要從明治維新(1868)引入西方郵政系統說起。維新以後,官方開始印製明信片,日語稱為「葉書」。一直到1900年,日本開放私人製作葉書,當其中一面印有圖畫時,便稱為「繪葉書」,即今日我們熟悉的明信片。
1904年日俄戰爭開打,為了慰問遠赴東北戰場的兵士,私人製作的「繪葉書」印上名勝、美人、風俗等題材,各式各樣的「繪葉書」如潮水般湧入戰場,溫暖了前線戰士的軍心。隔年抗俄戰勝後,日本官方也主動發行凱旋紀念繪葉書,玲瑯滿目的「繪葉書」被商品化,從祝賀轉為一種趣味娛樂,每每到了發售日,郵局便早早排起人龍。日本人在各地旅遊時,也習慣在郵局、火車站、博物館或名勝景點買繪葉書蓋記念戳,郵寄回鄉,與家人分享到此一遊所見及報平安。
繪葉書風潮到臺灣
1895年日本統治臺灣後,殖民政府在明治維新的現代化氛圍下,引入了象徵現代化的西曆概念,並開始推行將舊曆(農曆)新年改為新曆新年(1月1日)。然而,在日治初期,臺灣總督府因忙於鎮壓武裝抗日運動、開發臺灣產業、推動基礎建設,以及撲滅鼠疫、霍亂、瘧疾等傳染病或地方流行病,無暇顧及殖民地人民的社會生活改善,因此並未積極要求臺灣人改過新曆新年。(註3)
日本統治臺灣十年後,適逢1905年日俄戰爭的勝利,在臺日人也掀起了一波搶購繪葉書的風潮。這些寄往日本內地的「臺灣圖像繪葉書」,除了傳遞消息外,還成為向親朋好友介紹臺灣風景的重要媒介,因此臺灣風景明信片在此時期廣為流行。
當時,能夠透過寄送明信片與親友聯繫,是一件相當特別的事情。然而,使用繪葉書的前提是識字,主要的使用族群多為具有一定文化水平的知識分子。因此,實際上繪葉書的主要發行與傳遞對象,仍以居住在臺灣的日本人為主。
臺大圖書館「日治時期繪葉書數位資料庫」收藏逾千筆繪葉書圖像資料,其中一件描繪松竹梅盆景與日本國旗的元旦拜年賀卡,明信片是在日本出版,由居於京都左京岡崎的許梓彬(或為臺灣人)寄給鹿港的許春長的賀年卡。上面寫道:「舊的一年中感謝您的特別照顧,今年也懇請多加關照」。
這些繪葉書的製做精美,會採用照片、美術作品及說明文字,呈現當時的臺灣地方風景、明勝古蹟、豐富物產、社會風俗、原住民圖像與器物,以及政治宣傳等多元主題,成為學者們研究臺灣歷史的珍貴史料。
日本殖民政府為了發展臺灣觀光旅遊,也時常會推出各式各樣的風景戳印,讓遊客集郵。其中最早一套由郵電局委託日本畫家鹽月桃甫(1886-1954)設計的「臺灣風景名勝紀念郵戳」,在1932年元旦推出第一批,共九枚風景郵戳「臺北、草山、新竹、嘉義、阿里山、臺南、高雄、屏東、鵝鑾鼻」。一直至1935年發行太魯閣郵戳,累計總共推出33枚風景郵戳。
這件鹽月桃甫設計的「花蓮港」戳印,左下角可以看見印有數字7.5.6,代表著1932年(昭和7年)5月6日。在此風景戳印中,描繪了花蓮港街的城市樣貌,海上有輪船行駛,遠方房屋重疊與山脈延綿,街區中有一座高聳突出的鐵塔,學者推測為花蓮港燈塔,過去位在花蓮市花蓮街上,但今已不存。
由於,許多原本在日本印製於臺灣發行的繪葉書,最終又寄回到日本,也意外成為日本戰後繪葉書收藏熱潮的一部分,至今仍散落在許多古物書店的角落。
繪葉書設計中的元旦賀歲元素
明治時代以後,日本賀年的繪葉書設計,反映了廣泛的流行品味,有些繼承自浮世繪,有些則是完全現代。但皆充滿濃厚的節慶氛圍,表現對新年的期許與祝福。在這些繪葉書中常見的經典主題,包括了象徵長壽與吉祥的丹頂鶴;被稱為「歲寒三友」的松、梅、竹,代表堅韌、高潔與堅毅;而滿月則寄託了與家人團圓與圓滿的期盼,這些圖像共同傳遞人們對新的一年幸福生活的祝願。
另一個新年常見的象徵是圓滾滾的達摩不倒翁玩偶。它寓意著「七次跌倒,八次站起」的精神,鼓勵人們在新的一年裡勇敢迎接挑戰。日本的達摩不倒翁除了是吉祥物,還能用來許願。畫面中間的不倒翁只有一隻眼睛,因為日人在許願時會先在達摩的「左眼」畫上黑色眼珠子,等到願望實現之後再將「右眼」的眼珠畫上。不倒翁與松、梅、竹的結合,更為圖像增添了堅韌與不屈不撓的態度,成為新年繪葉書中不可或缺的元素。
正月期間,家庭活動與遊戲常成為繪葉書設計的靈感來源,而放風箏是其中一項熱門的傳統活動。據說風箏的形狀與火焰相似,與陰陽五行學說中的「火」息息相關。在新年特別需要增強「火」之力的文化背景下,放風箏不僅是一項趣味遊戲,也具有祈求好運的象徵意義。下面這張繪葉書中,男孩與女孩放「僕人風箏」(Yakko-dako Kite)的場景,展現了家庭和樂的氛圍,同時也凸顯了風箏活動背後深厚的文化內涵。
江戶時代,新年放風箏的風俗已經相當盛行,並被浮世繪大師歌川國貞(豐國三代,1786-1864)生動描繪。男童腳下所謂的「僕人風箏」(Yakko-dako Kite),指的是隸屬於高階武士的低階僕役或步卒。他們身穿印有方形徽章的傳統外套,這種徽章並不屬於任何特定家族。一如國貞筆下的僕人風箏展開雙袖,如同翅膀般翱翔於天空,肩膀上繫著風箏線。畫面下方幾隻黑鳥掠過,遠處則是覆滿白雪的富士山,充滿設計魅力。
接著,參拜神社更是日本新年裡的重頭戲,因此這類場景常出現在繪葉書的設計中。畫面中的人物扮演的應該是細男(又稱才男)形象,他身著鮮黃色的狩衣,臉上用白布遮住,手中拿著掛有白紙的「御幣」,每個細節都展現了細男在日本祭典中的獨特風貌。細男遮臉的傳統有著深遠的意涵——既是象徵對神靈的敬畏與淨化,也是為了區別神聖與凡俗,強調其特殊性。細男經常以滑稽的舞蹈出現在神道儀式中,為人們祈福與驅邪,增添儀式的莊重與趣味。
下面是大正浪漫的代表人物竹久夢二,所設計的賀年卡。根據圖片中的場景與服飾推測,兩位男子正在進行與日本神社或傳統年節儀式中的「神樂」舞蹈。左側的男子手持繪有日之丸的扇子,右側的男子敲擊著手鼓伴奏,增添節奏感和儀式氣氛。新年期間人們在神明面前跳神樂之舞,以此祝賀新年並祈求平安繁榮。
此外,新年節日中也少不了音樂活動,畫中的小女孩們一起唱歌、彈鋼琴的場景,充分展現出家庭的溫馨與節日的歡愉。在那個還沒有網路通訊的時代裡,一封繪葉書、一張小卡片,便能捎來遠方親友的音訊,趕在新年元旦傳遞一句溫暖的新年祝福:「願所有幸福快樂環繞你,新年快樂」。
註釋
註1 日本郵政開始接受新年賀卡=價格上漲預計需求量將減少,nippon.com。(瀏覽日期2024.12.30)
註2 李欽賢,《台灣的風景繪葉書》,遠足文化,2003,頁14-15。
註3 林玉茹,〈過新年:從傳統到現代臺灣節慶生活的交錯與嫁接(1890-1945)〉,《臺灣史研究》,第21卷第1期,頁1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