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臺北到東京，從朝香宮邸到白金迎賓館
今日（6/7）睽違半世紀，日本畫家鄉原古統（1887–1945）夢幻逸作《南薫綽約》再度公開亮相。本作於東京東京都庭園美術館（前朝香宮邸／白金迎賓館）舉行的「時を紡ぐ館」特展中展出，展期自6月7日至8月24日止。
這件日治時期第一回臺灣美術展覽會（臺府展）的審查員作品，一度陳列於東京都庭園美術館前身的白金迎賓館中。然而，戰後1970年代左右以後，便從公眾的視野中消失。長久以來，臺灣美術史學界只能依靠殘存的彩色印刷照片，與日治時期的黑白圖錄進行研究。
南國就該表現南國情趣
1917年，畢業於東京美術學校的鄉原古統來到臺灣，幾經輾轉，最後任教於臺北第三高女（今中山女高）。深受南國風物吸引的古統，在1920年代創作了多件描繪臺灣花鳥與風景的作品。例如取材木瓜樹與七面鳥（食火雞）的《庭院》（國立臺灣美術館典藏），以及《麗島名華鑑》、《臺北名所繪畫十二景》（臺北市立美術館典藏）等等。
1927年，鄉原古統與石川欽一郎、鹽月桃甫、木下靜涯等人促成了臺灣美術展覽會的開幕。根據當時採訪，由於第一回臺展會從日本借展當時文部省美術展覽會的名作當作示範品，因此身為東洋畫部審查員的鄉原古統認為：「南國就該表現南國情趣，故予以描繪給觀眾欣賞。」希望以身處殖民地的南國視角，表現與日本內地示範品不同的風格，於是製作了以臺灣花鳥為題材的三幅對屏風《南薫綽約》參加展覽。（註1）
在《南薫綽約》中，鄉原古統分別描繪盛夏盛開的金雨花（阿勃勒）、夾竹桃與鳳凰木，搭配諸如臺灣藍雀、白鴿等鳥禽，表現豐饒而燦爛的熱帶意象。（註2）加上大尺寸的三幅對構圖，表現了強烈的氣勢與視覺張力，可以看出身為鄉原古統的企圖心與旺盛的創作能量。對臺灣美術史而言，這幅《南薫綽約》可說是日後臺灣「東洋畫」表現地方色彩主題的起點之作，影響深遠。
來自東京的親王
在第一回臺展的會場上，鄉原古統的《南薫綽約》成為目光焦點。
當時期刊報導上的評論稱讚：「赤白綠黃的鮮豔配色，十分耀眼奪目。而且是以日本畫表現南國氣氛，是罕見的高色調畫作。……不愧是審查員之作，色彩大膽揮灑，不同凡響。」（註3）
與此同時，作爲當時臺展東洋畫部唯三入選的臺灣人，「臺展三少年」之一的郭雪湖，也在臺展會場上被《南薫綽約》兼具華麗、細密與優雅的畫面表現深深吸引，感到「極為震撼」，成為其日後創造《圓山附近》等細密畫作的契機。
被《南薫綽約》吸引的不只有郭雪湖。1927年11月2日，當時剛好來臺巡視的朝香宮鳩彥親王，被安排參觀臺展。為了朝香宮的到來，臺展會場只對一般民眾開放到中午，之後便進行封場消毒，以維護來臺皇族的健康安全。
朝香宮在總督府官僚和審查員的引導下，陸續參觀東洋與西洋畫部。他拿著展覽目錄一一比對作品，參觀約半小時左右乘車離開展場。結果，在眾多的參展作品中，他只訂購了鄉原古統的《南薫綽約》。
見證戰後日本外交史的《南薰綽約》
我們並不清楚，這位長期在法國生活，對法國文化無比迷戀的日本親王，為什麼會訂購《南薫綽約》。無論如何，《南薫綽約》因此被帶到東京。幾年後，位於東京港區白金台的朝香宮邸落成，採用了Art Deco（裝飾藝術）的建築風格，並大量使用歐洲的藝術家作品裝飾邸內。鄉原古統的《南薫綽約》是否曾被陳列於這座新潮的建築物中？還有待進一步調查。
戰後，朝香宮鳩彥親王在佔領美軍的要求下脫離皇籍，成為平民，而白金台的朝香宮邸則被當作首相的官邸。1950年代以後，此建築被政府賣給西武鐵道，作爲接待國賓的「白金迎賓館」重新開業。
根據東京都庭園美術館「時を紡ぐ館」展出的照片，《南薫綽約》在這段時期時常被取出陳設，成為冷戰時期日本外交場合的「舞臺佈景」。像是1961年日本首相池田勇人在白金迎賓館的大客室內，接待阿根廷總統弗朗迪西（Arturo Frondizi Ercoli）時，《南薫綽約》被陳列於後方。同樣，1962年墨西哥總統羅培茲（Adolfo López Mateos）訪日，他在白金迎賓館發表談話時，《南薫綽約》也被當作記者會場的佈景。
然而，《南薫綽約》的擺放位置並不固定，似乎會根據記者會或典禮空間的差異而調整。1961年，日本與秘魯的通商協定儀式便在迎賓館的大廣間內舉行，斜後方也能看到《南薫綽約》的身影，擋住側邊的通道。
除了《南薫綽約》，在「時を紡ぐ館」展覽中，還展出朝香宮邸時期鳩彥親王購買的藝術品和家具、首相官邸時期的首相辦公桌與書房，以及白金迎賓館時代的照片和外交歷史文件。這些物件和檔案，連同建築物本身，可說是日本近現代政治、外交歷史的縮影。
最後，當《南薫綽約》在展覽中被當成全球冷戰下日本外交的視覺檔案時，似乎也提示我們觀看這件作品的不同方向：這件來自戰前殖民地的藝術品，不單純只影響臺灣美術史的發展，作爲日本皇室收藏，以及國賓空間裝飾存在的時間反而更久。總之，在《南薫綽約》製作、展示、移動到「再展示」的漫長生命中，還有許多的歷史訊息尚待發現。
時を紡ぐ館
展期｜2025.06.07－08.24
地點｜東京都庭園美術館
註釋
註1〈色とりどりぐに異國情緒漂ふ 花鳥畫鄉原藤一郎氏〉，《臺灣日日新報》，1927-09-08（7版）。
註2 關於鄉原古統《南薰綽約》的研究，參考小威，〈【名單之後】從火樹到火雞──鄉原古統及其臺展作品中的島嶼DNA線索〉；林育淳，《蓬萊．大觀．鄉原古統》，臺中：國立臺灣美術館，2019。
註3 西岡塘翠，〈說苑／島を彩れる美術の秋〉，《臺灣時報》，1927-12，頁83-9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