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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宮賞花爭豔:從《後宮甄嬛傳》進入清代皇帝的移動花園

清宮賞花爭豔:從《後宮甄嬛傳》進入清代皇帝的移動花園

Dazzling Flowers in the Qing Palace: Stepping Into Qing Emperor’s Moveable Garden Through “Empresses in the Palace”

整個宮廷,不論在現實中,或者意義層面上,都可說是一座大花園,甚至甄嬛自己便說過「其實修剪花枝與整理後宮是一樣的」,所謂愛恨情仇,也不過隨著歲時流轉,花開花落終有時。《後宮甄嬛傳》劇中的後宮女子不僅貌美如花,其生活點點滴滴,似乎也無法與四時花卉相分離,更以花為喻。

在《後宮甄嬛傳》(以下簡稱甄嬛傳)76集的劇情中,宮中女子不僅貌美如花,其生活點點滴滴,似乎也無法與四時花卉相分離,更以花為喻。如沈眉莊自比菊花「寧可枝頭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風中」皇上便也附和「菊花獨立秋風,不與百花爭豔,耐得住寂寞,才能享得住長遠。」轉瞬間,皇上卻才是不甘寂寞的那個,除夕夜不好好吃團圓飯,非要在與甄嬛於花中相遇,展開一世的纏綿糾葛。

整個宮廷,不論在現實中,或者意義層面上,都可說是一座大花園,甚至甄嬛自己便說過「其實修剪花枝與整理後宮是一樣的」,所謂愛恨情仇,也不過隨著歲時流轉,花開花落終有時。

然而,實際的清宮中,花園不僅是生活玩賞的所在,更代表著帝國的縮影。從原生華南的梅花,到塞外的野菊,都被栽植於皇宮禁苑,考驗的不僅是皇帝與群臣的眼光,就連要如何能夠戰勝氣候使之開花都是一門功夫。近日國立故宮博物院(以下簡稱故宮)所舉行的「清代宮廷花卉」特展,便陳列多件藏品,不僅彷若甄嬛傳場景重現,更可以作為「實際真是如此嗎?」的解答,且讓我們就此走進「皇帝的移動花園」大展之中。

倚梅園的雪夜相遇,終究是錯付了

白雪茫茫,月夜蒼蒼,庭中梅樹暗飄香。看到這樣的畫面,不禁令人想起那一句「願逆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甄嬛傳中一切恩怨情仇的開端都始自這一個梅園的雪夜。而在故宮收藏中,便有一幅這樣的畫,只不過畫的並不是劇中屢屢提及的倚梅園,而是建福宮花園的靜怡軒。

甄嬛除夕夜在倚梅園對著梅花樹許願。(網路影片截圖)

靜怡軒內除了梅花,日晷、渾天儀及鼎廬等也被錯落安置在庭院之中。從畫上乾隆所題的御製詩中,可以看到甄嬛與雍正實際上很難在除夕夜裡於倚梅園相遇的具體原因:「江左梅樹欲結子,禁中梅樹方放蕊。南北遲早殊若斯,都緣氣候之所使。」意指由於南北氣候差異,紫禁城的梅樹要等到江南的梅樹春天結果的時候才要開花,如果真在大雪隆冬的除夕夜裡,嬛嬛與四郎的相遇應該沒有梅花只有雪花,不得不說終究是錯置了季節。

清 董誥《畫靜怡軒梅花》,紙本設色,80.6×121公分,國立故宮博物院藏。(©國立故宮博物院)

另一方面,清代早期宮廷內梅樹多以花盆栽植為主,且多需利用炭火等人工手段製造回暖假象以利催花,直到乾隆初年才將梅花順利移植在靜怡軒中,僅需依靠如畫中所繪的氈棚保暖根部便能開花。乾隆為此屢屢作詩以為成就,畫末題款「靜怡軒前梅花初開,竭爾成詠,因命董誥為圖,即書幀上。甲午暮春御筆」可以看出移植的梅花綻放讓乾隆有多開心,若將這張畫視為皇帝的科展成果報告或許也不為過。

那年杏花微雨,你說你是果郡王

在倚梅園聞聲而不見人的初次邂逅後,皇上與甄嬛的二次相遇發生在杏花盛開的春日裡,漆紅的鞦韆與粉色的杏花相映成趣。

皇上與甄嬛的二次相遇發生在杏花盛開的春日裡,漆紅的鞦韆與粉色的杏花相映成趣。(網路影片截圖)

這樣的場景同樣出現在故宮院藏的國寶《畫十二月月令圖》,及其所描摹雍正時期的原作《十二月行樂圖》(北京故宮藏)的「二月」畫中都可以見得,而作為畫中主角的雍正,更是意味深長地於花園中漫步。

國寶 清畫院《畫十二月月令圖》二月(局部),絹本設色,175×97公分,國立故宮博物院藏。(©國立故宮博物院)
畫中白牆側的男子於花園中漫步。國寶 清畫院《畫十二月月令圖》二月,絹本設色,175×97公分,國立故宮博物院藏。(©國立故宮博物院)

之所以在故宮藏畫中能找到如此符合劇情的畫面,是因為鞦韆與畫中其他活動如騎馬春遊、插花刺繡等,皆是符合春季的節令活動,這點或許可以說明甄嬛傳最為巧妙之處,便是將角色互動安排在宮中乃至圓明園等皇家據點的不同角落,並與隨季節變換的各式活動相互交織,成功創造出豐富多樣的場景與情境,因而每每引人入勝。

庭前芍藥妖無格,唯有牡丹真國色?

除了二月的杏花鞦韆,《畫十二月月令圖》中四月所描繪的滿園牡丹同樣讓人想起皇后邀請各宮嬪妃到景仁宮賞花遊樂一幕。劇中華妃與皇后借牡丹與芍藥比擬自身地位,引來甄嬛提起劉禹錫「庭前芍藥妖無格」、「唯有牡丹真國色」等詩句貶抑華妃。其實不喜歡芍藥的還有乾隆皇帝,在故宮院藏由鄒一桂所繪的一件芍藥畫作上,乾隆便題有「繁紅艷紫殿春餘,第一揚州種色殊,逞盡風流遭自恨,被人強喚是花奴。」不得不說乾隆真的是很愛分享個人看法的皇帝。

國寶 清畫院《畫十二月月令圖》四月(局部),絹本設色,175×97公分,國立故宮博物院藏。(©國立故宮博物院)
乾隆題詩:「繁紅艷紫殿春餘,第一揚州種色殊,逞盡風流遭自恨,被人強喚是花奴。」清 鄒一桂 《花卉畫冊》冊 芍藥,絹本設色,26.2×25.4公分,國立故宮博物院藏。(©國立故宮博物院)

而事實上不論是牡丹或芍藥,其分類皆為芍藥科芍藥屬,兩者最大差異在於芍藥是屬於草本,而牡丹則是木本,因此其枝條莖幹明顯較前者健壯硬挺許多。不過就香氣而言,芍藥則更勝過牡丹,且芍藥於地下生有塊根。若對應於劇中角色設定,素日不愛用香的皇后烏拉那拉氏,家族勢力強大就好比牡丹硬挺的木本莖幹;愛用歡宜香的華妃,同樣符合芍藥香氣更盛的特徵。埋藏於地下的塊根若是比擬成其豐厚的地下經濟活動也未嘗不可,兩相對照,確實有不少可穿鑿附會之處。

而賞花一幕的後續情節,則可以在展中的宋畫作品《宋人 富貴花狸》中發現有趣對應,相比撲向富察貴人導致小產的松子,這張畫裡的貓不僅有繫繩,看起來也溫馴許多。實際上牡丹與貓的組合,乃取自「貓」與「耄」之諧音,與牡丹的富貴寓意,而有結合貓、蝶與牡丹之圖像傳統,被賦予「耄耋富貴」的長壽、吉祥意涵。

國寶 宋人《富貴花狸》,絹本設色,141×107.3公分,國立故宮博物院藏。(©國立故宮博物院)

看似尋常最誅心的「桂花」

近逢中秋,蔣廷錫所繪之〈桂花〉圖軸,畫家藉由精準的畫面構圖,以沒骨方式巧妙地描繪出花群夾雜在濃密綠葉中綻放的盛開景象,並依花、葉、枝順序調整用色濃淡,使整體畫面留有一分疏朗感受,仿若馨香就此徐徐飄來。畫中雖未紀年,但題有康熙所作之〈中秋望月〉詩,首二句:「坐望中秋月正圓,玲瓏丹桂植當天。」不僅與康熙帝晚年中秋所在的避暑山莊種有南方移來之桂花盆景一事相符,且丹桂確為秋天開花,桂花本身也相對耐寒,即使移植至關外應該也還是能開花,從而可以想像康熙於塞外行宮度過「桂月」中秋的情景。

清 蔣廷錫 《桂花》,絹本設色,172.8×74.5公分,國立故宮博物院藏。(©國立故宮博物院)

而在甄嬛傳中,桂花首次出現的時機同樣在秋日的月圓之夜,但卻不若〈中秋望月〉詩的後二句「無私普照八荒外,皎潔清光雲漢邊。」那般如月光般溫婉無害,反而是在嫻淑的外表下別有用心。劇裡皇后命人送些新貢的金桂給即將入宮的「莞常在,以示「新貴入主,後宮吉慶」。但甄嬛入宮後,在承寵之前便目睹了「一丈紅」、「宮女投井」等慘事,最後又從庭中海棠樹下挖出避孕藥性尤烈的麝香仁,就此開始稱病避世。由此回想,皇后送來的桂花嘴巴上說是為了「添貴氣」,實乃利用秋桂香氣,掩蓋讓碎玉軒前代主人小產的麝香氣味,意欲再次設下悲慘的命運陷阱。

劇裡皇后命人送些新貢的金桂給即將入宮的「莞常在,以示「新貴入主,後宮吉慶」。(網路影片截圖)

江南可採蓮,塞外蓮千葉

在甄嬛傳中,荷花或可說是最常出現的花卉之一,除了甄嬛暗夜裡上了蓮塘裡王爺的船,對著果郡王說自己更愛荷花的佛性。以及果郡王巧引溫泉水,使得四月裡居然也有滿池的荷花,作為皇帝贈予甄嬛的壽禮。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當數安陵容於滿開荷花的瓊華島太液池上,藉由一曲〈江南可採蓮〉,成功收服皇上的心。

安陵容於滿開荷花的瓊華島太液池上,藉由一曲〈江南可採蓮〉,成功收服皇上的心。(網路影片截圖)

而就在《畫十二月月令圖》中的六月景中,畫中男主人坐於樓閣之上,除四周同樣有佳人相伴,樓閣上遠望的便是湖上乘坐小舟採摘荷花的女子們。其景象的相似程度,彷彿看向作品的同時,腦中便會響起安陵容清麗婉轉的嗓音,不經意由口中哼唱出劣化之版本,因而倏忽又回到現實。

畫中男主人坐於樓閣之上,除四周同樣有佳人相伴。國寶 清畫院《畫十二月月令圖》六月(局部),絹本設色,175×97公分,國立故宮博物院藏。(©國立故宮博物院)
湖上乘坐小舟採摘荷花的女子們。國寶 清畫院《畫十二月月令圖》六月(局部),絹本設色,175×97公分,國立故宮博物院藏。(©國立故宮博物院)

筆者以為月令圖的精彩之處除了可與甄嬛傳劇情相對應的圖像主題外,本身的巨大尺幅同樣尤為可觀,但畫面細節依舊維持清宮院畫的精緻細節,令人彷若可悠遊遨翔其中,不論是遠觀或者細看都難以挑剔。

國寶 清畫院《畫十二月月令圖》六月,絹本設色,175×97公分,國立故宮博物院藏。(©國立故宮博物院)

雖說「江南可採蓮」一曲由漢樂府流傳至今,但其實荷花並不獨生於江南,塞外亦有於秋天盛開的耐寒品種。本次展品中兩件蔣廷錫的荷花作品《瓶蓮》與《畫瓶蓮》中便繪有塞外品種荷花,其繁多且多層的花瓣,更屬於獨特的「重臺」品種(或稱「千葉」),為蒙古引進的特殊品種荷花。

清 蔣廷錫 《畫瓶蓮》,絹本設色,171.3×88公分,國立故宮博物院藏。(©國立故宮博物院)

除了上述兩件蔣廷錫於康熙朝的作品外,義大利耶穌會的畫家郎世寧,在雍正元年所畫的《聚瑞圖》裡,移植自蒙古的千葉蓮,更在皇宮禁池中開出難得一見的並蒂蓮花,被視為新帝登基的祥瑞之兆。在郎世寧融合東西媒材技法的妙筆下,現已不復見的蒙古千葉蓮在數百年後於畫紙上依舊亭亭玉立,比起甄嬛傳中的四月荷花,這或許才是真正的奇蹟,而這也正是植物圖繪之所以重要的意義。

清 郎世寧《聚瑞圖》,絹本設色,173×86.1公分,國立故宮博物院藏。(©國立故宮博物院)

「海棠」的各種幽思與想像

如同甄嬛端出眉姊姊招牌的藕粉桂花糖糕,藉由故作思念往昔的作品,於此次特展中同樣可以見得。

甄嬛端出眉姊姊招牌的藕粉桂花糖糕,藉此勾起皇上對其的愧疚之情。(網路影片截圖)

進士第一名出身的詞臣畫家鄒一桂,不僅與惲壽平有姻親關係,生平中也以畫花最為出名,在其逝世後一年(1773年),乾隆帝搜羅其獻上宮廷的作品做《畫花卉冊》,共計十二開,每幅繪有二至三種不同植物。乾隆睹物思人,為每種花卉各賦一詩。其中秋海棠部分,畫家藉沒骨筆法以深紅染出秋海棠莖葉透出的紅色,並以蜷曲枝葉寫意描繪花朵的嬌嬈姿態,與之對應的乾隆親題詩句「秋庭相暎露華新。何礙春花一效顰。硯北偶然詠遺蹟。朅思前席論文人。」則尤顯秋日裡對於過往君臣互動的追憶幽思。

清 鄒一桂 《畫花卉冊》(美人蕉、秋海棠、藍菊),紙本設色,14.9×22.6公分,國立故宮博物院藏。(©國立故宮博物院)

展中另一套同為十二開的冊頁作品《畫群芳擷秀冊》則為蔣廷錫於康熙朝的作品,同樣是詞臣繪畫搭背皇帝墨寶的組合,其中同有〈秋海棠〉一作,畫中花卉姿態明顯不同於鄒一桂之寫意筆法,莖葉昂揚聳立的描繪方式,在灑金箋紙的襯托下更顯立體不凡。但值得注意的是,此二作中的秋海棠除花瓣同樣是淡粉映著紅邊,葉片也都不同於一般江南所見的秋海棠掌狀葉,而是心形葉,符合北方所產的「中華秋海棠」特徵。與其他〈野菊〉、〈金蓮花〉等作同為塞外移植至宮中的花卉描繪,藉以與從南方移植而來的〈梅花〉、〈杜鵑〉、〈牡丹〉等花卉畫作,映照出帝國之遼闊,並暗喻廣納天下英才之意。

清 蔣廷錫 《畫群芳擷秀冊》秋海棠,紙本設色,22.5×18公分,國立故宮博物院藏。(©國立故宮博物院)

而在甄嬛傳中,「海棠」則有著更多元的探討面向,除了特展作品中屢見的秋海棠外,另也有海棠樹。兩者差異,除了花開的季節外,也在於草本與木本的不同。身為芝麻官之女的安陵容,入京選秀之時未能在衣著上吸引目光,但甄嬛巧手插上的秋海棠卻意外成為入選關鍵。除了時節上的相符外,分類為秋海棠屬的秋海棠爲多年生草本植物,植株低矮,恰符合安陵容初入宮時的低微形象。而碎玉軒中所植的海棠樹應為薔薇科蘋果屬的喬木植物,依劇中太監介紹屋苑時所提及的「那海棠開紅花甚是喜慶」,甚有可能是又名福建山櫻花的垂絲海棠。

劇中除甄嬛初入宮時,自樹下挖出埋藏的麝香仁外,海棠樹在後續也多次被借為甄嬛心境轉變的依託,包含寒冬過後,歷經春日裡的杏花微雨後,浣碧直言:「皇上常來看小主,碎玉軒有了龍氣,自然就開花了。」而其中最惹人心碎的一段當屬甄嬛為擴展勢力而扶持安陵容,因而親自調教裝扮,乃至設計時機使其金嗓聲傳皇上耳中,當一切大功告成之時,甄嬛反倒陷入自身內心的糾結,因而兩行清淚的與流朱說道:「荷花開得那麼好,早不是海棠盛開的季節了。」愛原是不可分割,但在宮中又有誰能奈何。

「荷花開得那麼好,早不是海棠盛開的季節了」。(網路影片截圖)

人如花,花若人,不論在清代的書畫作品,或者甄嬛傳劇中,都可以見得花卉除了被當作季節、時令的刻度之外,也被比擬轉化成品行與人格特質的象徵。且願我們都是在這世界盛開的獨特花朵。

皇帝的移動花園——清代宮廷花卉畫

展期|2024.07.06-09.22
地點|國立故宮博物院 北部院區

延伸閱讀|故宮賞花札記:策展人蘇雅芬導賞「皇帝的移動花園─清代宮廷花卉畫」

張嘉倫( 5篇 )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藝術史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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