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的千萬種身相：來日本看《楊貴妃觀音》、《瑪麗亞觀音》

強烈颱風哈吉貝以「61年來最強」的威力席捲日本關東以迄東北一帶，帶來嚴重災情，也打亂了許多藝術活動的開幕。日本的館舍平素都選在10月中旬舉辦下半年的重要展覽，日本關西地區雖然沒有出現災情，但面臨強颱來襲，為求謹慎，也不得不暫時閉館、中止相關的活動。

其中一檔展覽，便是大阪市立美術館所展出的「佛像 中國‧日本」特展，展出日本境內所收藏的中國佛教造像，以及受到中國造像影響的日本佛教造像，以此為脈絡所規劃出來的展覽。說到大阪市立美術館，可能一般人還比較熟悉美術館附近的熱門景點通天閣。然而這間美術館的來頭不小，館舍本身與附屬的日本庭院「慶澤園」原是戰前日本大財閥住友家的宅邸，戰後捐給大阪市當作美術館館舍，其館藏在中國美術史的領域中也是赫赫有名。大阪市立美術館承繼了日本多位企業家與政治家的中國美術收藏，質量俱精，使該館成為中國美術史研究者不可不去的朝聖地。去年年底才剛展出過戰前日本企業家阿部房次郎（1868-1937）蒐集的中國書畫，包括蘇軾、燕文貴、米友仁、鄭思肖等宋元名家作品，此次的特展則包含了銀行家山口謙四郎（1886-1957）、眾議員田萬清臣（1892-1979）與企業家小野順造（1916-1989）所蒐集的中日古代佛教造像。

由於日本將佛教藝術視為日本藝術發展的重要源頭，因此相關的研究與展覽相當發達，而為追本溯源，日本的中國佛教藝術研究也蔚然可觀，早自20世紀初期，日本就有計畫的蒐集古代中國佛教造像，作為日本佛教藝術風格的對照，甚至藉由日本侵華之便，對中國石窟進行大規模的實地田野調查，比如京都大學戰後所出版的雲岡石窟16冊田野調查報告。因此日本對於佛教藝術的討論相當熱衷，佛教藝術相關的絲綢之路、東西文化交流等議題，也成為日本的博物館籌畫展覽時常使用的主題。

然而，一般日本討論佛教藝術變遷的方式，多半是以發源地印度開始，經由北亞新疆地區，再談論到中國，最後歸結到日本接受佛教藝術為止。本次展覽則採取了一個純然「中國」的角度，展覽的開始先是呈現出中國的「前佛像時期」，讓觀眾先理解佛教傳入之前的中國立體造型的表現，其中包含對現世的關注，比如陪葬陶俑，也有神異色彩的想像，像是仙人或羽人的造型。

佛教大約是在東漢末年傳入中國，然而當時對於佛教的了解並不多，大多是將「佛」視為神仙系統下的其中一類，可以看到最初佛教進入中國的狀態。後來隨著佛教僧侶逐漸進入中國，引入佛教經典與完整的佛教圖像，佛教的圖像便愈形完整。及至北魏時期，在拓跋皇室積極推廣佛教，開鑿大型石窟以後，佛教造像的表現方式漸趨完整，雖然北魏後來分裂，但佛教信仰卻更加蓬勃，佛教藝術也隨之高度發展。

隋唐的佛教藝術可以說是中國佛教藝術的高峰，此時期的佛教藝術也深刻影響了日本的藝術發展，展覽中有一尊原供奉於日本堺市圓通寺的觀音像，被認為是隋代木造像的極為罕見的遺例，雖然尊像有相當的殘缺，但從既存的身裝瓔珞裝飾，仍可辨識出隋代的裝飾手法與型態，相當珍貴。山口縣神福寺所供奉的木造十一面觀音像，雖然頭部與面部有些許殘缺，但通身的瓔珞與披帶保存完好，精細的串珠與衣紋顯示出當時工匠高超的技術，也是難得一見的遺例。

一般我們討論中日佛教藝術的影響，都是到唐代為止。然而日本在12世紀有僧人陸續到宋代學習禪宗，也同時帶入了宋代的佛教藝術風格。展覽中特別展出京都泉涌寺所供奉的《楊貴妃觀音》，實則是日本僧人湛海自普陀山請來的南宋觀音坐像，然後世因忘卻之前請來的原由，便根據觀音像女性的容貌與華麗的寶冠，附會為依楊貴妃容貌所做的觀音像，由此可見到日本在接受中國佛教造像時，容易因情境的轉換而造成認知上的變化。

另一個變化的例子，則是日本江戶時期的《瑪麗亞觀音》（マリア観音）。有看過遠藤周作著名小說《沉默》的，就知道江戶時代初期曾對基督教有過極為嚴重的打壓，日本基督徒為了不讓別人發現自己的信仰，便將福建德化窯著名的白瓷觀音當作聖母馬利亞供奉，用以混淆視聽，特別是清代相當流行的送子觀音像，在日本基督徒眼中，便成為「聖母子像」了。

在大阪市立美術館既有的館藏基礎下，本次特展最具開創性之處，在於增加了宋代以迄清代的中國佛教美術影響日本的脈絡。日本雖然開創了自己的佛教造像風格，但隨著日中兩地的交流，中國的佛教造像，特別是沿海區域的造像系統，仍然繼續對日本有著深淺不一的影響，也產生了日本獨有的詮釋與樣貌。趁此金秋時分，在「天下廚房」大阪飽啖美食之餘，不妨到大阪市立美術館，感受不一樣的大阪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