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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阪市立美術館的中國書畫:阿部房次郎爽籟館收藏

大阪市立美術館的中國書畫:阿部房次郎爽籟館收藏

Chinese Paintings and Calligraphy in Osaka City Museum of Fine Arts: The Sōraikan Collection of Fusajirō Abe

收藏在大阪市立美術館的「阿部藏品」,是由阿部房次郎搜集的160件書畫作品所組成。對於自己的收藏,阿部房次郎秉持著用於國家社會的想法,深切希望這批作品能全部納入博物館機構,不讓任何一件藏品流散佚失。

唐宋書畫,件件難得難得

內藤湖南在《爽籟館欣賞》一書序言的開頭如是說道:

大正丁巳(1917)冬,余游燕。是歲直隸大水,黃河以北連數十州縣,居民蕩然,幾絕煙火。燕之搢紳為開書畫展覽會者七日,以其售入場票所臝,助賑災民,各傾篋衍,出示珍奇。蓋收儲之家廿有九氏,法書寶繪四百餘件,洵為藝林鉅觀,先是所未有也。余因獲飽觀名迹,而尤服完顏樸孫都護之富精品。今十餘年耳,樸孫所藏北宋以前之迹,流入我邦者三分之二,而其入我邦之半,則又阿部君爽籟館矣……

阿部房次郎肖像。(© 大阪市立美術館)

收藏在大阪市立美術館的「阿部藏品」,是由阿部房次郎(Fusajiro Abe)搜集的160件書畫作品所組成。對於自己的收藏,阿部房次郎秉持著用於國家社會的想法,深切希望這批作品能全部納入博物館機構,不讓任何一件藏品流散佚失。也因為這樣,阿部房次郎過世後,繼承其遺志的長子阿部孝次郎(Kojiro Abe)便在昭和18年(1943)將其所有藏品捐贈給大阪市立美術館。自此,這批收藏即作為大阪市立美術館藏的核心,舉世聞名至今。 

爽籟館主人,傾心東亞美術

阿部房次郎是在慶應四年(1868)出生於滋賀縣的彥根市,為彥根當地藩士(日本江戶時代侍奉各藩的武士)辻兼三的長子,28歲時以養子名義與近江商業鉅子阿部市太郎的長女結婚,改姓阿部,隨即參與阿部家的各項事業,後來更將繼承自養父的金巾製織株式會社與大阪紡績株式會社合併,組成東洋紡績株式會社,並在大正15年(1926)59歲時就任社長一職,其後歷任關西財經界要職,於昭和12年(1937)過世,享年70歲。

因為熱愛東亞美術,阿部房次郎在工作之餘努力收藏相關文物。最初他似乎搜集了一些日本文物,不過中國書畫才是他真正的收藏主力,最早開始收藏的時間大約在37至38歲左右。那時他為了拓展公司產品通路,經常走訪朝鮮和中國各地,因而接觸到中國繪畫,為其博大精深的內涵所打動,自此他開始關注起中國的書畫和玉銅器類等藝術品。 此外,阿部房次郎還長期赴歐美遊歷,這段時期考察各地美術館的經驗,讓他更加確信藝術收藏和保存的意義─亦即日本有必要改變當前一味追求歐美物質文明的趨勢,轉而收藏東亞的美術品,就像是歐洲也保存有埃及、希臘、羅馬等地的美術品一樣。此後,阿部房次郎即身體力行,致力於收藏東亞美術的中國書畫,期待有朝一日能供國家社會之用。

再則,阿部房次郎對於當時中國因戰亂導致文物多所毀損、佚失,甚至流散海外的情況,亦深感痛心,遂希望以一己有限之力,擔當起保護這些文物的重責大任。 

在擴充其收藏之同時,阿部房次郎一有機會也會將其藏品公開,不吝於供社會大眾欣賞。昭和5年(1930),他更精選出70件文物精品,在京都大學中國學泰斗內藤湖南(Konan Naito)的指導下,出版了以玻璃版(珂羅版)精印的大型圖錄《爽籟館欣賞第一輯》,發送給海內外知音。

該書序文明確闡述了阿部房次郎從事收藏之目的:「導正偏重物質主義、輕視精神文明的風潮,實有其必要性。希望藉由藝術調和人心,培養優雅風氣。 相較於歐美,日本設立美術館機構的起步時間較晚。 東亞古美術中,又以中國美術的成就最高。 這樣的中國美術品在兵亂中散佚毀壞,著實令人難以忍受。」 

後來,在阿部房次郎過世後的昭和12年(1937),繼承其遺志的兒子阿部孝次郎又出版了收錄90件作品的《爽籟館欣賞第二輯》。

宋元書畫,皆非凡精品

阿部房次郎絕大多數的收藏品,和京都國立博物館的上野理一收藏、澄懷堂美術館的山本悌二郎收藏、黑川古文化研究所的黑川幸七收藏、以及藤井齊成會有鄰館的藤井善助收藏一樣,都是在內藤湖南、長尾雨山(Uzan Nagao)等人的指導建議下,透過博文堂的原田悟朗(Goro Harada)所購入的。

雖然阿部房次郎曾提及自己從1900年代起便開始收藏中國書畫,但他此時的藏品似乎以早期由中國傳入日本的古書畫居多。根據原田悟朗日後所述,阿部房次郎收藏書畫應是始自1920年代後半葉。不過,其中有多件是原田悟朗從中國帶回的作品,其上均附有長尾雨山題寫在箱盒上的題跋,紀年可追溯至1913年,由此可知阿部房次郎實際從事中國書畫收藏的時間,約莫在辛亥革命後不久。

關於阿部房次郎的收藏,原田悟朗如此回憶道: 「我所出示的文物,在性質上與阿部先生向來收藏的東西有很大的不同,故而他對此深感興趣,突然間便開始將它們收集在一起。這點說不定是受了內藤先生的影響吧!內藤先生曾表示,中國在那樣的狀態下,貴重文物接二連三流出海外,我們得設法將它們保存在同屬東亞文化圈、並且從很久以前就有著深厚關係的日本才是。」 

「(阿部先生)因為這樣而開始從事收藏以後,可就變得非常熱衷了,不僅分別向內藤與長尾先生商量討教,又以『如果不調查印章是不行的』為由,透過我和前述兩位先生,一面拍攝文物的原尺寸照片,一面又將之放大,做了很多很多的工作……」

另外,根據原田悟朗所述,「阿部藏品」主要購自北京與上海,其中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宋元以前的書畫,包含了曾納入完顏景賢與清宮舊藏的名品。以下即針對具代表性的作品略作敘述。

完顏景賢的舊藏品

關於完顏景賢的舊藏品,內藤湖南在《爽籟館欣賞》一書序言的開頭如是說道:「大正丁巳(1917)冬,余游燕。是歲直隸大水,黃河以北連數十州縣,居民蕩然,幾絕煙火。燕之搢紳為開書畫展覽會者七日,以其售入場票所臝,助賑災民,各傾篋衍,出示珍奇。蓋收儲之家廿有九氏,法書寶繪四百餘件,洵為藝林鉅觀,先是所未有也。余因獲飽觀名迹,而尤服完顏樸孫都護之富精品。今十餘年耳,樸孫所藏北宋以前之迹,流入我邦者三分之二,而其入我邦之半,則又阿部君爽籟館矣……」這當中的作品,包括了傳張僧繇《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圖》、傳王維《伏生授經圖》、傳李成.王曉《讀碑窠石圖》、燕文貴《江山樓觀圖》、宮素然《明妃出塞圖》、龔開《駿骨圖》等。 

(傳)張僧繇《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圖》局部。(© 大阪市立美術館)

(傳)南朝梁張僧繇《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圖》

這幅畫從前被著錄為南朝梁張僧繇的作品,畫作題簽亦沿襲此說。前隔水的題識為唐代梁令瓚所書,而明代董其昌與陳繼儒則分別在題跋中提到作畫者應為唐代的吳道子或閻立本。本幅特徵在於以細線舒緩地描繪,設色典雅。雖然從畫上的篆書文字錯亂等原因可推知其應為後世所書,但有關此畫製作的具體年代仍然眾說紛紜,未有定論。五星二十八宿指的是歲星、熒惑星、鎮星、太白星、辰星等五星和角宿以迄軫宿等二十八個星宿,本畫目前保存了其中的角宿至危宿等十二宿。 

(傳)王維《伏生授經圖》。(© 大阪市立美術館)

(傳)唐代王維《伏生授經圖》

此件作品內容描繪秦朝博士伏生(伏勝)於秦始皇焚書坑儒之際,把《尚書》藏在壁中,直到漢代興起才將之取出,在齊魯之地講述《尚書》之學。雖然漢文帝欲招聘伏生至宮中講學,但他當時已高齡90多歲,遂將學問傳授予弟子鼂(晁)錯,本圖便是根據此一典故恭謹地描繪這位崇高學者形象的作品。由於畫中瘦勁線描承襲了唐代的畫法,因此相傳此畫乃是公認的古代文人畫始祖─唐代王維所作。畫上鈐有宋徽宗及宋高宗的內府收藏印,並有高宗題簽和南宋吳說的觀畫題跋等。 

(傳)李成、王曉《讀碑窠石圖》。(© 大阪市立美術館)

(傳)宋代李成、王曉《讀碑窠石圖》

此畫內容描繪了以下這則故事:三國魏的曹操與楊修同行,途經東漢著名孝女曹娥的石碑下,楊修很快就領悟出石碑背面所書文句的意義,但曹操卻是在走了三十里路之後才終於破解其文義。據說畫中石碑的側面有「王曉人物,李成樹石」之落款。王曉擅繪人物、畜獸,李成則以描繪「平遠山水」之空間樣式及表現尖銳樹葉的「攢針」而知名。雖然由摹寫筆觸曖昧不清和畫風本身,可推知本幅畫或為元代摹本,但畫中土坡的遠近表現方式和猶如蟹爪的樹木描繪,仍保有李成的畫法。 

 燕文貴《江山樓觀圖》。(© 大阪市立美術館)

宋代燕文貴《江山樓觀圖》

此幅畫卷描繪了橫向水平展開的廣袤山水,從卷首處可遠遠眺望的江水,一直到卷尾仰之彌高的山體,真切表現了在風雨當中雲煙、樹木、以及水流逐漸變得激烈的場景,畫中多處還點繪有人們的生活情景。款題:「待詔□州筠□和縣主簿燕文貴□」。燕文貴為宋太宗朝宮廷畫家,其畫風融合了李成、范寬等人之北方樣式,和以董源(約活動於10世紀)為代表的南方樣式,並以細緻的筆觸描繪人物和樹石,被稱之為「燕家景致」。本圖可謂最具知名度且最能體現燕文貴畫風的傳世名品。

宮素然《明妃出塞圖》局部。(© 大阪市立美術館)

金代宮素然《明妃出塞圖》

這幅畫上有「鎮陽宮素然畫」落款。有關宮素然其人生平不詳,只知她似乎是鎮陽(今河北省石家莊市)的女道士。而明妃則是漢元帝的妃子王昭君。元帝因嬪妃眾多,於是按畫工所描繪的宮女姿容來決定召幸與否,其中僅明妃因不願賄賂畫工而被畫得很醜,最後被迫嫁給匈奴王。本圖即表現強風狂吹、沙塵漫飛的出關場面,畫中人物、馬匹均採用白描的纖細筆觸描繪。另一件傳世的張瑀《文姬歸漢圖》(吉林省博物館藏)與本作構圖大體一致,此點關聯十分耐人尋味。 

龔開《駿骨圖》。(© 大阪市立美術館)

元代龔開《駿骨圖》

本幅為龔開所繪,其人於宋朝為官,入元後不仕,賣畫度日。圖中描繪一匹消瘦衰弱的馬兒,低著頭,鬃毛隨強風的吹拂而飄動,其身姿既可憐卻又帶有威嚴感。龔開在畫上的題畫詩寫到:仕於前朝的駿馬,如今雖然骨瘦如柴,無人憐惜,但相較於一般凡馬只有十多根肋骨,千里馬則擁有多達15根肋骨,且因為變瘦的關係,骨骼顯露於外,更突顯出其與凡馬之不同,故衰頹著實不是牠所忌諱在意之處。由此可知畫家將自身的境遇寄託在這匹馬上,傳達出對異族統治的反抗精神。 

《石渠寶笈》著錄作品,清宮收藏之帝王品味

阿部收藏中的不少作品,除了附有乾隆皇帝或其它清代帝王的題跋,還鈐有收藏璽印;上述〈駿骨圖〉即為其中之一,收錄在《石渠寶笈續編》淳化軒目錄下。其他著錄於《石渠寶笈》的作品,尚有傳易元吉《聚猿圖》、佚名《散牧圖》、鄭思肖《蘭圖》、王淵《竹雀圖》、唐寅《一枝春圖》、蔣廷錫《藤花山雀圖》、金廷標〈春元瑞兆圖〉等8件作品。 

鄭思肖《蘭圖》。(© 大阪市立美術館)

元代鄭思肖《蘭圖》

此圖作者鄭思肖於蒙元滅宋之際隱居蘇州,誓不與北人往來,且拒絕元代朝廷的招聘,貫徹對宋室的忠節;其名「思肖」亦為亡國後所改,含有思念宋代王室趙(肖)氏之意。鄭思肖擅長描繪被視為君子象徵的蘭花,但據說他因國土為異族占奪之故,畫蘭均不畫根。本幅是他傳世的唯一作品,同樣未畫出蘭根,刷以淡墨的蘭葉姿態既清廉又瀟灑。畫幅右上方的題畫詩和左側的落款均採用印刷的方式,似是按一定數量製作的作品。 

蔣廷錫《藤花山雀圖》。(© 大阪市立美術館)

清代蔣廷錫《藤花山雀圖》

此畫為蔣廷錫所繪,他不僅是歷任戶部尚書、文華殿大學士、太子太傅等職的高官,亦是擅繪花鳥、在宮中從事作畫活動的翰林畫家。此圖描繪自榆木纏繞懸垂而下的藤蔓開花,在其上方有兩隻小鳥,下方溪水旁則點綴以色彩鮮豔的蘭花與靈芝等。畫幅上方有康熙皇帝御題。

清代金廷標《春元瑞兆圖》

此圖的作畫者金廷標,曾於乾隆南巡途中進呈《白描羅漢圖》請皇帝過目,藉此契機成為供職內廷的活躍畫家。白猿以代表瑞兆的動物而知名,本幅描繪高士和侍僕立於被雪深深覆蓋的山路上,撿集著崖上白猿所摘下的紅梅。輕快的筆法與明亮的色彩表現,確實很適合裝飾在新春的宮廷中。 

蘇軾《行書李太白詩》&廉泉、吳芝瑛舊藏品 

阿部收藏中有一些來歷較特殊的作品,可舉蘇軾《行書李太白詩》為代表。此件作品據說原為東京銀座至京橋一帶號稱「中華第一樓」的中國餐館經營者林文昭所擁有,而當原田悟朗向內藤湖南出示這件作品時,內藤湖南一開始還對「書蹟發現於日本」的說法感到半信半疑。不過內藤湖南和犬養毅(Tsuyoshi Inukai)均極力讚賞此作,並為之撰寫介紹信;即便如此,卻始終沒有人願意買下它,直到阿部房次郎拜訪原田悟朗的宅邸,對此件作品一見傾心,才終於歸阿部房次郎所有。

蘇軾《行書李太白詩》局部。(© 大阪市立美術館)

《行書李太白詩》以行書抄錄兩首五言古詩,款識「元祐八年七月十日、丹元復傳此二詩」。雖然作品未見署名,但由書風判斷應出自蘇軾之筆,為其58歲所書。金代人蔡松年在跋文中寫到,據傳蘇軾是在京師(汴京)遇到身為道士的丹元(姚安世)時,將李白的肖像連同李白所作的詩文一起交給姚氏,但這兩首詩並未收錄在現存的李白詩集中。此作乃蘇軾學顏真卿和楊凝式等人書風、自成一家的中年時期作品,以獨特的右肩斜聳筆勢書寫,用筆富變化,是不拘於瑣碎技法、盈溢著躍動感的書蹟。

惲壽平《花卉圖冊》選一開。(© 大阪市立美術館)

此外,尚有惲壽平《花卉圖冊》、石濤《東坡詩意圖冊》、高鳳翰《山水花卉圖冊》等畫作,全都是廉泉、吳芝瑛的舊藏品,鈐蓋有兩人的多方收藏印,由此可以看出這些應是兩人攜來日本之後才被日人買下的畫作。畫幅雖小,卻是很能呈現畫家個別特色的優秀作品。

本篇圖文原載於《典藏.古美術》2011年10月號。

弓野隆之( 1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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