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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羅丹與卡拉瓦喬,成為去大阪世博的理由——2025大阪世界博覽會義大利館、法國館、捷克館的藝術盛宴

當羅丹與卡拉瓦喬,成為去大阪世博的理由——2025大阪世界博覽會義大利館、法國館、捷克館的藝術盛宴

Rodin and Caravaggio, Reasons to Visit Osaka Expo - A Feast of Art at Expo 2025 Osaka’s Italian, French, Czech Pavilions

在2025年日本國際博覽會義大利館以展出達文西手稿、米開朗基羅雕塑、卡拉瓦喬油畫,成為排隊最激烈、最難預約的熱門展館。法國館以羅丹手部雕塑貫穿展演;捷克館則由新生代畫家 Masker 詮釋慕夏未完成作,映照出當代民族精神。

世界博覽會一向是展現產業、知識與文化的風雲聚會。無論透過硬體建築宣揚形象,或藉由文物與影像呈現底蘊,此皆反映了一國的核心價值與發展方向——是國力較量的競技場,也是一場探索未來思想的薈萃盛宴。然而,當實體文物逐漸式微,沉浸式影像強勢輸入、科技展示趨於雷同,反倒將人推向想像力的深淵。設計稍嫌不慎,再令人嚮往的藍圖也易變成遙不可及的抽象。

2025大阪世界博覽會風景。(攝影/鄭禹彤)

正因如此,在2025年日本國際博覽會(簡稱大阪‧關西世博)綻放萬丈光芒的藝術品尤顯珍貴。義大利館以展出達文西手稿、米開朗基羅雕塑、卡拉瓦喬油畫,成為排隊最激烈、最難預約的熱門展館。法國館以羅丹手部雕塑貫穿展演;捷克館則由新生代畫家 Masker 詮釋慕夏未完成作,映照出當代民族精神。諸多現象屢見不鮮,無疑證明:藝術在放眼世界、預言未來的舞台上,依舊扮演要角。

義大利館:排隊3小時,只為一睹卡拉瓦喬

義大利館外觀。(攝影/鄭禹彤)

以「藝術重生生命」(L’Arte Rigenera la Vita)為核心的義大利館,開幕僅4天即迎來超過 56,000名觀眾。萬眾焦點,自然落在卡拉瓦喬、達文西、米開朗基羅這幾位巨匠身上。義大利館文化部門代表、米蘭大學東亞藝術史教授羅賽拉.梅內加佐(Rossella Menegazzo)指出:「在 AI 與虛擬氾濫的時代,人類的真實體驗正逐漸消逝。我們希望邀請過往天才創作進入世博,激發仍在萌芽的新靈感。」(註1)

建築師馬里奧.庫奇內拉(Mario Cucinella)重現文藝復興的「理想都市」,柱廊(portico)、廣場、劇院、花園自然融合。入館,便能看見16世紀威尼斯畫派巨匠多梅尼科.丁托列托( Domenico Tintoretto,1518-1594 )的《伊東滿所肖像》(約1585年)。奇美博物館於去年的「從拉斐爾到梵谷:英國國家藝廊珍藏展」裡,便有丁托列托繪製的威尼斯上層軍官,想必對臺灣觀眾並不陌生。

多梅尼科.丁托列托《伊東滿所肖像》(Portrait of Itō Mancio),油畫,米蘭 Trivulzio 基金會收藏。(攝影/鄭禹彤)

這幅作品描繪第一批天正遣歐少年使節之一的畫作。1582年,有為青年們從日本前往歐洲朝聖,拜會教宗,展開為期八年的歐洲見學之旅。丁托列托在溫文儒雅的少年眼神上琢磨許久,領人感受初生之犢的徬徨與勇氣。如今,他與500年後義大利各族群青少年錄像作品交相凝望,讓歷史與當下無聲對話。義大利之所以將世博舞台留給青年,正是因為這些青年們的夢想絮語驅動著未來的希望。

中段展示區裡,義大利近年的都市計畫與工程建設錄像,並置於翁貝托.波丘尼(Umberto Boccioni)的未來主義雕塑旁。藝術、工業、科技齊同動能,將蒸蒸日上視覺化。城市與科技持續演進,不變的是,米開朗基羅《復活的基督》(約1514)的俯瞰。無從得知神明究竟是帶著關愛的見守凝視,或是對開發的冷眼警世。大理石像呈現基督復活瞬間,右手緊握十字架,身體上仍可見釘痕、繩索與長槍穿刺孔,象徵已被從十字架取下,應證了神愛世人的動心忍性。

空間連續性的獨特形式 翁貝托.波丘尼,銅,私人收藏(攝影/鄭禹彤)

這件作品是在5月下旬才加碼展於此地——因義大利各區得以輪番主導該館活動,偏遠的拉吉歐大區(Lazio)便將家鄉之光展出於此,證明即使到了義大利的神祕一隅,亦有大作潛藏的驚喜。儘管如此,因位在基督臉上的大理石本質地有塊黑色紋理,使米開朗基羅選擇放棄此作,然而顯著地黑痕似乎連結著日本的侘寂美學——因生命的不完全而更具美麗張力。

《復活的基督》雕像最初為羅馬神廟遺址聖母堂(Santa Maria sopra Minerva,位於米內瓦)創作,是基督復活的第一版。米開朗基羅後來將其交予梅特羅.瓦里(Metello Vari)收藏,隨後據傳由年輕的伯尼尼完成。1644年作品移至拉吉歐巴薩諾羅馬諾鎮(Bassano Romano)的聖文森教堂(San Vincenzo Martire),成為地方信仰的一部分。

米開朗基羅 《復活的基督》(Il Cristo Risorto),約1514,大理石,聖文森教堂藏。(攝影/鄭禹彤)

位於展館中央的則是《法爾內塞的阿特拉斯》雕塑。時間回到了2世紀,不知名雕刻家將阿特拉斯屈膝跪地、肩負天球,作為對抗宙斯的懲罰;厚度6毫米浮雕刻出星座、黃道、四大方位與天體軌跡紋理,不僅成為了16世紀荷蘭首座天球儀設計圖的依歸,我們也似乎可以依循著紋理,返回自然數學馳騁、啟蒙覺醒的羅馬帝國。興許,藝術與科技本就同宗同源。官方導覽如此描述:「展示在羅馬宮殿時,晨曦低斜如神祇耳語,述說人類以血肉挑戰宇宙的意志與榮耀。」

《法爾內塞的阿特拉斯》(Farnese Atlas)雕塑,大理石,2世紀,拿坡里國立考古博物館藏 。(攝影/鄭禹彤)

後半段的重磅是卡拉瓦喬的《埋葬基督》(1602–04),來自於羅馬聖母‧瓦利切拉家族小堂(Chiesa di Santa Maria in Vallicella)。取代過往的入土意象,卡拉瓦喬欲將耶穌安置於蓋墳石上,而觀者略高於石板上的視線高度,如臨迷撒。聖母瑪利亞、馬利亞‧克羅帕、抹大拉的馬利亞、若望和尼哥底母帶來五重哀痛使得情緒迸張,倒躺的耶穌卻因與石板呈現穩當三角形使視覺穩當大器。細看耶穌右手手勢落地比三,預示第三日復活,究天啟之意,無不令人心生敬畏。

卡拉瓦喬(Giorgio Morara)《埋葬基督》(Deposition,1602–04,The Entombment Of Christ),油畫,梵諦岡博物館畫廊(Pinacoteca Vaticana)藏。(攝影/鄭禹彤)

展區飄盪著來自梵蒂岡教堂的音聲,源於藝術家比爾.方塔納透過 AI 推演,將不曾響起、始終以傾聽陪伴世人的聖彼得大鐘微微傾訴:「我在,我一直都在」。氣氛烘托下,彷彿你我向畫中人遞送眼神,便可將夙願上達天聽。死亡是上帝獻予人的極致之愛,但唯有愛能粉碎死亡——心想,也只有卡拉瓦喬足以駕馭這份殉道與信仰的終極辯證。

最終的展示依舊高潮迭起,來自米蘭盎博羅削圖書館(Biblioteca Ambrosiana)的達文西手稿《大西洋古抄本》,「藝術與科學」為主題輪番展出。達文西的筆記與素描,橫跨藝術、科學與工程三界,正好回應當代重塑界限的不斷試驗。總歸一句,義大利館的展示之所以令人動人,是因不只將藝術視為自國榮光,而是再再透過古今實例,喚醒我們:「文理合一」為亙古不變的最終去向。

達文西《大西洋古抄本》,15-16世紀,米蘭盎博羅削圖書館藏。(攝影/鄭禹彤)

二、法國館:當羅丹之手作為串展的核心之靈

法國館外觀。(攝影/鄭禹彤)

法國館承襲「藝術是再生之歌」的宗旨,藉由多件羅丹刻劃的手部作品,與觀眾對話、貫徹展場的誠意表露無遺。這樣的發想來自法國政府成立的策展公司COFREX(Compagnie Française des Expositions),這個組織專門規劃世博等國際級展演活動。

入口處來自2019年巴黎聖母院火災中搶救出的奇美拉獅首雕像,與一幅巨型織毯——來自吉卜力工作室《魔法公主》中的經典場景〈阿席達卡療傷〉,預示法國館中心思想——文化遺產的修復與自然共生的未來。(攝影/鄭禹彤)

COFREX策展人指出:「手是人類最早的工具、最深的記憶:它能創造、連結、療癒,也可能摧毀;作為人與世界溝通、建構未來的起點。」(註2)承此概念,特製國家級認可的羅丹複製品,其中亦有《地獄之門》、《接吻》的手部選段作品,保留精準手法與原創質感,亦經由法國Grand Palais鑄造工坊依原作授權,使感動毫不減分。

法國館室外展示風景。(攝影/鄭禹彤)

首先以羅丹些微交錯之拱型手《The hand that unifines》呈現Louis Vuitton的工藝展區,正如同對精細工藝的憧憬與致敬;再者,用深深緊握之手《The hand that protect》呈現龐畢度中心(Centre Pompidou)屋頂上,三位來自不同種族的舞者對於愛與城市的能量流動現代舞作,此區的手與身體最是纏綿,濃烈感情表露無遺。

羅丹《手》系列複製品。(攝影/鄭禹彤)

若有似無連接之手《The hand that shares》,串聯超過百年的銀杏樹與釀酒莊園,那麼人便不曾離開過大自然;最終,以《Two left hands, known as hands no.2》讓關節再度輕扣十指,再現2023年於東京現代美術館轟動一時的Dior 回顧展。展場同樣由重松象平與OMA打造,放映著高木利子攝影的Dior寫真圖像,令人在與科技高張的年代,仍毫不猶豫地選擇眷戀工藝。

羅丹《手》系列複製品。(攝影/鄭禹彤)
Dior展區風景。(攝影/鄭禹彤)

三、捷克館:當慕夏與新銳藝術家跨越時空地螺旋對話

捷克館外觀。(攝影/鄭禹彤)

得力於波希米亞水晶(Bohemian Crystal)的盛產,捷克以玻璃工藝之國聞名於世。由Apropos Architects領銜操刀的捷克館建築,便直接將玻璃螺旋而升,意喻從個人、民族、文化,到宇宙萬物的探索歷程。核心策展理念,源自捷克新藝術巨擘阿爾豐斯.慕夏(Alfons Mucha)於晚年的未竟之作——三聯巨構《三個時代:愛、理性、智慧》(L’Amour, La Raison, La Sagesse)。這是他繼完成《斯拉夫史詩》(TheSlavEpic)之後,企圖昇華人類文明的更宏觀巨作,可惜因二戰前夕的納粹入侵,成未遂之願;如今,捷克館以他的遺願作為基盤,重新省視現今不安局勢,企圖以此三要素召喚人們心向光明。

Jakub Matuška展示風景。(攝影/鄭禹彤)

為此,捷克政府邀請新生代藝術家雅各・馬圖什卡(Jakub Matuška又名 Masker,1981-)現地創作200公尺長大型壁畫。馬圖什卡早年在街頭藝術嶄露頭角,於布拉格美術學院受學院派訓練後,曾赴紐約與倫敦進修。創作混合了手繪、噴筆、電腦特效質感等技法,將人物時而變形成漫畫角色,時而溶解成半透明幽影,柔軟捕捉人們生處於世的存在隙縫與能量流動。他曾說:「畫畫,是為了把那些腦海中揮之不去的畫面實現出來。」這樣的創作動機與他童年的閱讀障礙、以畫代筆不謀而合。

Jakub Matuška展示風景。(攝影/鄭禹彤)

馬圖什卡以其早年塗鴉口吻,結合慣有漫畫筆觸,再詮釋慕夏未訴的理想,昔日象徵主義風格重新融入新潮文化圖像,走斜坡猶如漂浮在敘事洪流,而個人與社會、科技與靈魂的意象在此交錯流轉。

相映成趣的是來自捷克曾於 2022 年威尼斯雙年展出展的當代玻璃雕塑大師羅尼・普雷斯爾(Rony Plesl,1965)裝置藝術。以獨創的熱熔玻璃鑄造技術(vitrum vivum)不受大小限制地玻璃雕塑,如晶體樹、蔓生藤枝,透過光折射下與我們的視線對話,講求環境倫理同時,也闡述捷克百年來的玻璃緣分。

展末可見一慕夏的小型人像雕塑,作為慕夏見證此展的開放式結局。無輪如何,隨捷克館裡藝術與思辨同步攀升,似乎也體感了捷克從自身歷史中的傷痕與蛻變。

慕夏《岩石上的裸體》(Nude on a Rock),1899,布拉格慕夏博物館(Mucha Museum)藏。(攝影/鄭禹彤)

在世界劇變的洪流中,我們是否得以秉持愛、理性與智慧找到未來的出入?——探討的議題普及於俗,卻仍待現世的你我解答。

藝術與科技的交融,終是人類未來去處

從藝術之都義大利,到愛的頌歌在法國,再到捷克館宛如藝文遺傳子的螺旋對話,2025年大阪‧關西世博宛如一場涵蓋過去、現在與未來的文化嘉年華。縱使世界各國以建築、科技、錄像分庭抗禮,藝術終能觸碰心深處,為世界博覽會的熱鬧,留得一絲僻靜與感性。一國之驕、一國之思、一國之未來總和於此,繁華之後,藝術烙成最深迴盪,繞樑於每個走訪現場的你我心中。

2025年大阪・關西世博會

展期|2025.04.13-10.13
地點|大阪市夢洲人工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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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註1 橋爪勇介,「まるで美術館? 万博イタリア館がカラヴァッジョ、ミケランジェロ、ダ・ヴィンチを展示する理由」,《美術手帖》,2025。
註2 出自法國館官方資料,2025

鄭禹彤( 31篇 )

畢業於日本武藏野美術大學,曾實習於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現活躍於日台近現代藝術專文撰寫、旅遊導覽、翻譯經紀。用眼、耳、鼻、舌、身、意感知藝術的血肉笑淚,蛻變成字、普及於世。 合作邀約:chengyutungart@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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