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翫二十周年】大收藏家—清翫風骨4面觀

紙上展覽（一）那些年總裁追的藝術

台灣的藝術收藏風氣，自1949年兩岸分治國府遷台後，在一群文人學者書畫家及軍政要員中維繫著民國藝壇的薪火。在渡台之初百廢待興之時，這種具有豐厚人文素養及藝術生活品味的人文氛圍，就成為奠定台灣成為「中華藝術文化薪傳正統地位」的基石後盾。

這些渡台的「收藏家」們，如張群、何應欽、張學良、李石曾、王雪艇、王新衡、羅家倫、黃君璧、張大千、林柏壽等⋯⋯，最大的貢獻在於其生前或逝後將生平庋藏捐獻或寄存於台北故宮，常設的展出與圖錄的出版，對社會藝術人文風尚的提升具有引領作用。至秦孝儀出掌台北故宮近二十年間，以自身的淵博學識及文物愛好，與民間重要收藏家良性交誼、互動，更密切的聯繫起產、官、學界對藝術文物收藏品味的向上提升。

另一方面，台灣的藝術文物市場，從1970年代初的古董民藝環境逐漸進階轉型後，1970年代末香港蘇富比拍賣的開槌，以及香港「敏求精舍」、「求知雅集」組織的收藏品質，透過日益發達的資訊傳播及展覽，都令台灣藝術收藏圈眼界大開。於是，1980年代中至晚期，「台灣經濟奇蹟」帶動了台灣企業界投入藝術文物收藏領域；1990年代初，台灣的藝術收藏與經濟潛力，吸引了蘇富比、佳士得兩大國際拍賣公司的先後進駐，開啟了台灣藝術文物市場的「十年榮景」，台灣企業家的收藏實力，也就此取代日本成為國際藝術市場的焦點。

1992年9月9日，以台灣企業收藏家為主的頂級收藏團體「清翫雅集」成立，成為繼香港「敏求精舍」之後藏品品質最高、市場影響力最大的華人收藏組織。至今成立屆二十周年，期間，不論個別會員在國際各大拍場競標名品的動見觀瞻，或是歷年清翫會員藏品大展為全球收藏家、文博界、學術界所帶來的讚嘆，都印證了台灣藝術文物收藏豐厚的人文底蘊與眼光魄力。

進入二十一世紀，中國大陸政經實力的暴衝式崛起，連帶拉抬了中國藝術文物市場的聲勢與規模，然而，龐大的藝術文物市場卻缺少了應有的人文底蘊，因此，這二十年來，中國大陸藝術文物市場幾乎是在以「功利」為唯一價值的偏向中且戰且走。藝術文物市場的快速擴張卻與社會人文環境的培養脫鉤，以致於形成這個新興市場遊戲規則光怪陸離的奇特亂象，「投機」的扭曲價值觀在光鮮亮麗的成交天文數字背後，成為這個新興市場能否可長可久的最大隱憂；缺少培養真正收藏家的環境，成為這個新興市場必須嚴肅思考的課題。而在此時，台灣「清翫雅集」在藝術收藏領域中品味養成與系統規畫，以及整體素質對社會人文環境產生的良性推動作用，或可成為爾後中國大陸藝術文物收藏環境邁向正軌的範式。

「清翫雅集」的成立與內涵，可概括為幾個方面作為中國大陸藝術收藏圈的比較與參考。

１.　有錢，還要有品 ⨉ 講求「富而好禮」，導正文物鑒藏歪風

清翫雅集成員皆以企業家為主，有鑒於當時台灣的藝術文物市場開始蓬勃，作偽造假之風開始盛行，少入門者在貪便宜的心態下被請君入甕，學費繳足而不自知，因此，清翫雅集從導正藝術收藏風氣的著眼點發起成立，即是欲藉清翫成員們的優質藏品及收藏觀念於歪風中正本清源。只要與清翫接觸過的人，都會感受到絕大多數企業藏家們的低調與謙和，而對於藝術文物藏品的愛好，亦是由興趣出發而深入鑽研進而收藏。「富而好禮」，是清翫雅集成員們所散發出的共同氛圍。

而在中國大陸，近十年來，確實擁有龐大的藝術文物與多金的買家族群，然而，在缺少人文環境養成背景下的市場風氣，將「賺錢」成為參與藝術文物市場各個層面人士的唯一價值觀，尤其許多新富買家在藝術拍賣上的草莽霸氣乃至於高調跋扈，都與「富而好禮」的境界有天淵之別，相對的甚至還成為助長藝術文物市場歪風的亂源。

記得早些年，在北京的藝術拍賣場上即出現一位「大一口」的多金買家，在各大拍場上獨立座位還有扈從跟隨，只要欲買的拍品，別人出價，他必定「大一口」，實在對方價出太高，還會語帶威脅。後來這位仁兄因經濟犯罪身陷囹圄，至今「江山代有才人出」，大腕買家愈多，此位老兄也就銷聲匿跡了。

不過，如今的「大腕」買家，似乎也都「以錢砸名聲」，霸氣依舊，但對市場風氣及遊戲規則的破壞卻另出「機杼」，最大的問題就出在這些大腕標得拍品後的「拖款」乃至「拒付」，似乎，有錢就是大爺，遊戲規則全得依我。至今，這類「富而無禮」的買家仍是中國大陸許多拍場的「痛」，所以，有些精緻正軌的本土及國際拍賣，也勇於拒絕這類買家進場，「小廟養不了大和尚」當然是最好的說詞，因為這個大和尚就像魯智深，有理說不清。

中國大陸藝術文物市場近十年來的不斷擴大規模，有錢人投入的也不在少數，一季買下上億拍品的也所在多有，但卻仍出現中國大陸只有「買家」沒有「藏家」之譏，更遑論出現所謂頂級收藏團體的組成了，這一點，確實可以以清翫雅集的社會形象，作為未來提倡「富而好禮」菁英收藏的範式。

而比較安慰的是，飛揚跋扈的買家在呼吆喝六的同時，中國大陸近年來也出現了一些極為低調的企業家投入藝術收藏領域，即使出現拍場也是默默賞畫，低調舉牌，以自己的興趣愛好為出發，不追潮流，只看藝術性的高低；也有一類多方打聽港、台、國際值得信賴的大古董商，透過正常管道虛心求教，作系統性的收藏，乃至以成立博物館、美術館作為宗旨，據知已有所成。這些蛛絲馬跡，都可以確定中國大陸的各方面發展，勢必由脫序邁向正軌，由粗糙邁向精緻。「有錢才是硬道理」，在未來的藝術收藏領域會邁向「有品才是硬道理」，「品」，就是「藝術品味」就是「修養品德」。

２.　重史，拒絕炒作 ⨉ 以美術史、工藝史的定位尋找並規畫收藏系統

清翫雅集的收藏實力之所以令國際藏界讚嘆，一件件的名物精品自然是吸睛主因，但是，系統性的收藏規畫與完整性，更具有一窺完整呈現中華藝術文明的教化之功，體現真正收藏深度的啟示。如元大集團馬志玲的元明清官窯、震旦集團陳永泰與永大電機許作鈿的高古玉器、聯電集團曹興誠的高古青銅重器、鴻禧張益周的文房雅玩、寒舍蔡辰洋的古典家具、廣達集團林百里的張大千書畫、豐禾企業石允文的海派繪畫、山藝術集團林明哲的華人當代藝術⋯⋯，這些清翫成員的系統性庋藏，即使個人都能舉辦足夠分量的精采特展，這樣的品質累積，需要興趣、知識、眼光、魄力、財力與品味的多種元素結合。

對中國大陸目前以鬥富、炫富就欲論高低的心態，清翫雅集的珍藏，提供了正確的收藏觀念與方向。尤其，對美術史、工藝史等知識範疇的不夠重視，是目前中國大陸藝術市場與收藏態度上最大的關鍵。

以歷代瓷器為例，宋瓷無疑是中國瓷器史上藝術性最高的巔峰期，當然，年代久遠，名物難求，元代瓷器以國祚甚短亦屬稀有，至明清官窯，洪武釉裏紅、永宣青花、成化鬥彩、萬曆五彩以及清三代琺瑯彩、粉彩等⋯⋯，至清代中晚期以後工藝水準就每況愈下了。略知瓷器史者，都知道歷朝歷代都有各自開發出具有特色的品種，這也就是在收藏瓷器時最基本的參考。而美術史早已以藝術性定位的立論基礎，更可作為市場及收藏上市值及選藏的依據。而今天的中國大陸藝術文物市場上，因為是以「炒作哄抬」以攫暴利為主，數量愈大者籌碼愈多，愈容易炒高行情，以致於出現中晚清瓷器價格狂飆甚至超越清三代官窯的怪象；如藏家業界原本不甚重視的「賞瓶」，過去好一些的就幾萬港幣，前些年忽然風靡起來，即是被有心者刻意哄抬，甚至一件到上百萬人民幣，數十倍百倍的暴利假象，確實誘人，於是發現古玩城商家家家都有此品種，人人都想靠「賞瓶」打賞，然而，不出一年，接手無人，原本上百萬的一件賞瓶，最近出現在北京某拍場，估價只剩20萬，依然無人問津而流標。

因此，文物的藝術價值，史上早有定論，如果能以「錢」來砸亂老祖宗的智慧心血，想以上億人民幣乃至百億人民幣就欲改變美術史，那中華藝術文明早已不復存在。所以，中國大陸藝術文物環境欲走上真正的「收藏」為主的優質氛圍，道聽途說或編造故事之流就千萬不可信，還是回歸於中國歷史的定論與正確知識的鑽研，才能營造出可長可久的收藏風尚。

3.　求知，而非獲利 ✕ 藉由收藏，研究探索，辦展出版，交流求知

清翫雅集每月皆有定期聚會，除聯誼之外，就是相互切磋交換收藏心得，亦不定期舉辦交流活動，包括參觀海內外博物館、美術館，邀請海內外具清望及真正專業的學者專家演講、座談、請益，舉行會員珍藏大展，與社會大眾分享藝術文化瑰寶及收藏心得，出版圖錄，推廣社會藝術文化教育及提升藝術人文素養。

中國大陸藝術文物市場自勃興以來，從買家、業界到傳媒，統一口徑都在「投資」上高談闊論，進而以「高報酬率」鼓勵大眾「投機」，「藝術收藏」只是包裝藉由藝術品操作攫取暴利的糖衣，「收藏家」這個名詞，對眼前的中國大陸藝術市場而言並不具備任何意義，因為，面對藝術品的終極目的，都是為了「獲利」，沒有「收藏」的實質作用，當然，也就無法出現如「清翫雅集」的收藏組織，更遑論對藝術文化產生探索研究的社會教化風行草偃之功。這兩造之間，最大的差異一在於「求知」，一在於「攫利」。君不見這些年來中國大陸電視台以「寶」為名的節目幾乎千篇一律走上綜藝化，場上的「嘉賓」大談市場價值，而節目所出具的鑒定證書卻往往被拒於拍場門外，扭曲的價值觀也扭曲了大眾對待藝術文物的態度。更有甚者，有不少文博界、學術界的「專家學者」竟也淪為市場洪流的波臣，寧願毀譽背書以謀小利。

總括來說，清翫雅集在藝術文化的正面社教功能，是中國大陸藝術文物圈應該師法的目標，如何於利之所趨的偏頗環境中走向「求知」的真正愛好正途，是眼前必須正視的問題，否則，想要「砸錢」以爭取中華藝術文化傳承的「正統」地位，不過只是天方夜譚。

４. 廣藏，走向開闊 ✕ 與時俱進，拓展視野，延續收藏薪火

清翫雅集今年（2012）屆滿二十周年，在這二十年間，項目由傳統的中國書畫文物逐漸擴展到華人當代藝術、傳統油畫與西洋藝術，性質也由封閉性社團走向開放性社團；幾乎所有藝術文物收藏主項，都在清翫成員中能一展風采，「藝術無國界」的開闊性，也成為清翫雅集未來發展的方向之一；而這一屆加入了元大集團第二代馬維建等五位新成員，也象徵著台灣企業藝術收藏的薪火延續。

幾乎毋庸置疑地，未來的中國藝術文物市場版塊，將會以中國大陸為牛耳，然而，台灣半世紀以來豐厚的人文素養與藝術收藏底蘊，以及香港國際性地位的長久奠基的市場規範，這些都是目前中國大陸藝術文物市場所難望其項背的。如何甩開粗糙的功利心態，將是市場進化的第一道關卡，以藝術收藏建立社會聲望與企業形象，在先進國家早已司空見慣，以中國經濟、政治實力崛起之速，固然讓廟堂百姓頓生「泱泱大國」之豪氣與自滿，然而，中華民族得以遞嬗五千年信史而至今不墜的最大原因，不在於軍事、經濟、政治，而在於藝術文化這項「軟實力」。中國藝術文物背後的人文內涵、技藝結晶乃至時代風華，都如燦爛錦繡般的鋪墊在資訊極度發達的當下，對於藝術文物的「求知」，要比過往來得更加便利與全面，若不知善用此科技時代優勢以學習中國古代藝術文明之知識瑰寶，那無疑是自廢武功，自甘墮落。

喜歡藝術，鑽研藝術，收藏藝術，推廣藝術，對多金的企業家來說，是建構「富而好禮」形象與內蘊的最佳方程式，這二十年，「清翫雅集」已有所成而將持續耕耘藝術天地。

對中國大陸這個令人期待的未來藝術文物市場而言，「有錢不一定是硬道理」，若仍只汲汲於藝術文物買與賣的粗淺程度，那就浪費了中國經濟改革開放以來「大國崛起」所撐持起的國際觀瞻，藝術文化這項「軟實力」，才會是突顯中華民族睡獅猛醒之後足以睥睨於世的終極良方。

本文原刊載於《典藏投資》2012年10月號6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