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南市美術館(簡稱南美館)新任館長林育淳於年初1月28日確定上任,隔了三天後,隨即立馬進駐南美館正式上任。林育淳從南美館還在籌備處時期,就親身參與籌備,過去她一直擔任機構內的幕僚的角色,如今卻需要代表南美館站在最前面,角色與心境都有了嶄新的調整。她先肯定過往館長的努力,抵定了目前南美館館務的大方向,未來她任內將更重視這些大方向的細節處,「細節需要以小處著手」。包括民眾的參訪體驗、場館視覺CI系統或是出版品的美學質地等,「希望民眾可以從細節就能體現南美館整體的品牌精神。」
林育淳強調,她並不會再為南美館「發明」新的發展方向,但絕對會朝更精緻的發展,「我沒有在發明,都還是承繼前面的精神,我一直相信南美館啟動破題的方式是對的方向,但未來需要再更精細的實踐,我的強項始終是在大目標下,可以做得更精細。」
再返南美館:以館員的需求為優先
上任後, 她認為首要的工作就是穩定南美館年輕工作人員的心,讓工作能量能更完整發揮。她理解必須在非常短的時間支撐館員的凝聚和信心,馬上以行動宣布「接下來,我就以館為家吧。」這次回鍋南美館擔任館長,她曾經執掌的展覽企畫部是人員幾乎沒有折損的部門,也坦言自己和南美館有深厚的革命情感,想和南美館共同面對下階段的挑戰。
林育淳分析自己的人格特質比較像照護者,也因為有過基層、中階管理者的經驗,她習於「換位思考」基層工作的困境與難處。總是主動關心加班的同事,「怎麼不下班?」、「有沒有吃飯?」她認為這份關心就是來自革命情感,但不是首長和部屬的分際。現在她也認為需要拉開些距離,讓自己在決策上有更安靜的思考空間,不要受到員工過於瑣碎、細節的情緒影響。
目前林育淳將自己的需要都先擺在身後,而以館員的需求為優先。一上任她便把各組人員找來,盤點各組目前最急迫的事項,人力不足即是大家的最大共識。接著便馬上著手廣泛徵才,補足人力的缺口,目前管理南美館兩個場館、26個展間的正式館員,僅有45位,距離滿額60位的狀態,仍有15名的人力缺口。
目前南美館館員平均年齡約30多歲,照護他們身心健康是林育淳認為首要的任務,雖然她已經宣布未來將以南美館為家,但她還是特別囑咐員工不要過度加班,要記得準時回家,「我自己宣布以南美館為家,但我沒有要他們以美術館為家。」她也認為很多文化館所總是喊著沒有資源、沒有人才,「但為何不去想,人才就是需要培養,目前的美術館真的是能夠提供有能力的人可以身心平衡的發展的環境嗎?」
南美館的關鍵期
林育淳認為要談實踐理想,平臺仍是重要的。沒有平臺,很多理念就沒辦法落實。「在機構裡有機構裡的困擾,但在機構之中就是擁有一個實質的平臺,可以將理想變成實際的成果。」
她評估自身此階段可以供給南美館的貢獻,即是過往和臺灣各地藝術場館的熟悉度。改善館內溫溼度、防震、保存與運送作品的精細度等,希望可以與其他館舍密切合作,在作品借件上,可以得到更好的挹注。過往因為典藏管理經驗,許多「臺府展」的作品,都是經過她的承辦納入各館所的典藏,「好的作品我知道在哪,但要蒐藏頂級的典藏品,南美館也要準備好。」林育淳能看出南美館再進化的條件,也深知要達到何種規格,其他館所會更願意和南美館互相交流。
「所以現在何嘗不是南美館的關鍵期,往深耕的方向走,未來南美館就會完全不同了。」這也是林育淳說服自己回來南美館的理由,因為這個館還有可塑性與潛力沒有完全被發揮。「這個館很年輕,大家都有一個往前走的心意,但目標沒有集中就會很辛苦,我也想利用之前的經驗,幫大家一把,也是幫自己一把。」
推廣臺灣藝術史是我的職志
短暫離開南美館的時間,林育淳從沒停歇耕耘臺灣藝術史的腳蹤。除了跟大型美術機構保持聯繫,也持續與前輩藝術家家屬聯繫,無論在什麼位置,都持續探問自己可以為臺灣美術史貢獻什麼,「不同的機會來了,或是角色轉換了,我就是重新調整心態,再好好面對。」而無論是在北美館擔任典藏組組長的「臺灣製造.製造臺灣」,或是在南美館擔任展企部總監的「心內的所在—郭雪湖望鄉特展」都是她在不同立場、角色面對理想所對應的方式,每個角色都有其當時內心的想法,在每個階段她都希望能有成果可以體現當時對於臺灣藝術史的發現與體認。
林育淳回憶起她開始投入臺灣美術史的田調,第一站就是在臺南,當時她每日經過東門圓環,並借住在顏娟英老師友人的家。包括蔡草如、薛萬棟等她都曾經在田調的過程中,與這些藝術家真實碰面過,「我是那樣一路過來。」
在臺灣美術史還沒有國家前瞻計畫支持以前,林育淳便長期投入臺灣藝術史的研究,「這一直是我的使命與職志,我深耕這塊很久,而且是不求回報的做。」她對於目前臺灣美術史紮根、教育、推廣、甚至商品化進入國際,都覺得有脈絡可循並有十足的信心,也是她目前覺得回到南美館要實踐的目標之一。
她強調自己雖然沒有赫赫的國外學歷,卻踏實的踏過臺灣每個角落,對臺灣有深厚的感情,「我一定可以貢獻我的經驗,臺南、臺灣和國際這一條的路是可貫通的,許多觀光客來臺灣就是看到臺南,臺南在地藝術家的展覽、臺灣藝術大師的展覽,與臺灣年輕當代藝術家合作的展覽,都是南美館要去精進的方向。」
另外她提到很少有美術館和南美館一樣,有古蹟與新式建築兩種風格,南美館有很強的建築脈絡,因此建築也將會是南美館未來強調的重點之一。她期待未來能在南美館興辦建築的學術研討會,「要把握住南美館的優勢,並添入歷史再詮釋。」
處理歷史的斷裂、現當代對話的銜接
林育淳也認為南美館是標榜「全民美術館」的體現。當時她承辦郭雪湖望鄉特展,因困惑郭雪湖一幅畫中有著臺南過去的一棟大型特色建築,但現在卻沒有臺南人記得它的名稱或確切位置。為了要找出那棟建築物,她只要在臺南街上遇到超過80歲以上的耆老,都會試圖訪談他們是否還記得這棟建築物。「臺灣存在許多記憶斷裂的狀況,但我處理藝術史就是要處理記憶延續的問題。」面對過往的經歷,她自認是善於處理記憶延續的問題。
南美館的場館涵蓋古蹟也有新建築,在南美館就是要面對現代藝術與當代藝術的銜接,林育淳認為自己會找到古代、現代銜接當代的路徑,例如梳理臺南在地藝術家,是南美館絕對重要的任務。她肯定即將要在南美館舉辦回顧展的藝術家陳輝東,「陳輝東是臺南在地的藝術家,也為臺南藝壇和南美館付出許多努力,南美館的成立因為他的促成,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完成。」另外包括其他臺南在地藝術家,如郭柏川、陳正雄、許武勇、潘元石、蔡草如等,林育淳都認為都有做回顧展的潛質,「臺南的藝術史一定是南美館最珍貴的珍寶。」
林育淳不諱言她對當代藝術的理解經驗是少的,但南美館非常歡迎對當代藝術專業的新世代,可以為南美館的未來一起努力。她提到在北美館時參與典藏品策展時,和藝術家余政達有親自面對面訪談的經驗,藝術家以訪談她的逐字稿,轉化為作品《我不想Hold住全場,但這是工作》。當時她為了和藝術家說明典藏策展的過程,她選擇主動出擊,最後還被轉換為一件作品,她認為若自己對於當代藝術是抗拒的,就不會開放做這樣的嘗試。她表示自己願意做不同藝術世代相互理解的墊腳石與傳聲筒,「我以前會走很穩,未來也會很穩,排除一些年輕世代對年長世代的誤會,希望能夠增進不同世代的相互理解,和解、換位主義是很重要的邏輯。」
非典型的公務員與對行政法人體系的觀察
林育淳回顧自己的處世,將自身定義為非典型的公務員。即便在過去擔任南美館總監,也是和南美館附近店家打成一片。再度回到南美館擔任館長後,她又再度回到附近的店家吃麵,被店家認出來,溫馨問候「歡迎你回來。」戴著口罩的她卻仍被店家發現,原來店家老闆看報紙,發現報紙上的人是他們認識的林育淳,感受到她願意南下跟著臺南人生活的心意。
從公務體系退休後,又再度進入到行政法人體系的美術館奮戰,林育淳認為她看到法人化後美術館的「效率」和「彈性」。林育淳認為南美館行政法人體系,在人才晉用具有彈性和有效率。目前全館只有45個員工,負責媒體公關事項的,甚至僅有一位,這樣的工作效能,公部門幾乎不可能達到。做為行政法人美術館的領導者,必須識別到這個體制的優勢,並擬定出可行的方向,全力去實踐。
因為臺南市值得
長期專注於美術史專業的林育淳,認為「歷史並不是『過去學』,而是『未來學』。」臺南市原本就是一個新舊匯聚的文化場域,而南美館即是這個城市一個嶄新的基地,也幾乎是全臺灣所有美術館離市民與街區最為靠近的美術館。林育淳期待南美館可以成為一個被市民與專業社群信任的平臺,讓所有創意都可以在這邊發生,而她的功能當然還是要協助挑選內容,但要挑選一定有面對選擇的困難和折衝,做為領導者必須對外說清楚,這座館所的目標和未來。她也不否認南美館成立至今,經歷過很多段陣痛期與不順利的過程,「但歷史與藝術史始終是藉著過往,還是要繼續往前看的。」
她也說自己人格特質是憨慢講話,也許不是擅長講宣示性話語個性的管理者,但有必要她都會慢慢調整,「各種自我進化只要是為館好的,我都會努力,對我來說也是冒險。」她也笑稱自己的案例很勵志,「證明上了年紀的人還是可以一直努力。」
她最後以臺南美食之都的飲食文化來譬喻,許多臺南小吃限時段開店,就是為了保持「鮮味」,「酸甜苦辣,最重要的是『鮮』,臺南雖然古老,卻十分『鮮活』,這也讓這塊土地因此有了黏著度,外地人造訪不想離開,想和臺南共生。」許多人稱南美館是「美」的百貨中心,對待過美術館的人,突然要挑戰領導「美」的百貨中心,林育淳緩和的說「這對我來說的確是挑戰,但並不是困難,因為臺南市值得。」
現為恆成紙業內容品牌野点(nodate)總監,從藝文網路媒體再度回返紙質與內容生產的實驗。熟悉台灣藝文生態產業結構,並關注跨文化圈的共通困境,致力編輯感官內容的閱讀體驗。近期埋首爬梳台灣刺青產業歷史,前中年的興趣是步行、茶道和花藝。
策畫專題〈為何我們逃不出過勞?藝術行政職災自救手冊〉曾獲金鼎獎專題報導獎。曾任「典藏ARTouch」總編輯、Podcast節目「ARTbience藝術環境音」製作統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