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子
一九四五年出生於東京。橫濱國立大學教育學部美術學系畢業後,先是幫雜誌畫插圖,後來以繪本《紙飛機》踏入繪本屆。陸續創作《第一次上街買東西》、《第一次露營》等深受讀者喜愛的長銷作品。
五味太郎
一九四五年出生於東京。從工業設計、平面設計界,跨入以繪本為主的創作活動,發表許多風格獨特的作品。著作多達三百五十本,不少作品均授權海外翻譯出版。代表作品有《小金魚逃走了》、《大家來大便》、《小猴子》等。
要是以年齡來界定「孩子」,繪本就會變得不自由吧!
五味:我認為所謂的繪本,就是以圖為主體來表現的東西;但從這想法來看,就搞不懂到底是為了孩子而創作繪本,還是繪本純粹是為了創作而創作。
林:我想,就是讓孩子開心的工作吧。不過,孩子的眼睛往往看得比大人透澈,就我的經驗來說,孩子會敏感地吸收任何東西,然後烙印在心裡,所以我會告訴自己,一定要創作出很棒的作品。
五味:那麼,可以將把想法烙印在心裡的人,稱為「孩子」嗎?孩子的定義是什麼?就是指對事物感受深刻的人嗎?
林:嗯,我是這麼認為。
五味:感覺妳是想說,不該以年齡界定孩子與大人,是吧?
林:沒錯。
五味:我有三位阿姨輩的朋友,而且我和其中一位只通過信。
林:從沒見過面嗎?
五味:嗯,沒見過。不過光看文字就覺得她是個知書達禮的人。而且啊,她應該就是明子小姐說的「孩子」吧。她雖然高齡七十,卻很有童心,就是那種情感豐富的人,所以我在創作時會突然想說,她能接受這樣的作品嗎?總之,她是讓我很在意的一位讀者。
換句話說,現在的繪本創作之所以比較不自由,是因為以年齡來界定孩子,甚至區分年齡層,說什麼這是「適合幾歲看的繪本」,感覺繪本界正處於能否往好的方向發展的關鍵期。
這和年齡無關,對於看到一件東西,也就是看到非常視覺化的東西,聽到非常簡潔的話語,卻能將感受烙印在心中的人來說,繪本無疑是最親切的東西。我覺得再也沒有任何媒體比繪本更適合這種人了。所以說,繪本真的很厲害、很有趣啊!我真的這麼覺得。
林:五味先生應該也認為抱著讓孩子開心的心情,才能創作出讓他們覺得很有趣的繪本吧?
五味:我覺得這是一種很複雜的情感吧。應該不會有人不是抱著讓孩子看得很開心的心情來創作吧。
林:是啊。
五味:嗯,所以我也是抱著開心的心情創作。
林:是啊。一定是的。
五味:不過,我還是敢這麼說啦!要是敢說自己是為了誰而創作,那我就是為了喜歡繪本的傢伙,不是為了要推動閱讀風氣而創作。我小時候並不讀繪本,也不覺得小孩子都喜歡繪本。感覺明子小姐是那種喜歡看書的女孩,妳自己覺得呢?
林:我也不看繪本,小學時都是看昆蟲之類的書。不過,總覺得這世界就像繪本。
五味:哇!你這句話很棒呢!世界就像繪本。妳說了個這麼不得了的結論,我已經接不下去了(笑)。反正啊,我就是那種不想張揚自己會看書這件事的傢伙。
林:小孩子好像都不想張揚自己會看繪本。
五味:我現在才發現這樣的小小讀者蠻多的,小鬼頭真的很不簡單啊!
林:是啊。令人尊敬囉(笑)。怎麼說呢?搞不好孩子比大人更厲害啊!
創作者要創作出多有趣的東西, 讀者才會買單呢?
林:有很多讓別人開心的方法,不是嗎?像是落語、漫才、戲劇、唱歌之類。對我來說,從中挑選一個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五味:對我來說,繪本是一種相當好用的傳播媒介。
林:我覺得作曲、歌唱也是,歌唱就是一種很好用的傳播工具。
五味:嗯,這倒是。
林:可以說,歌唱和繪本很像嗎?
五味:比方說,聽安妮塔.歐黛唱歌就覺得好舒服喔!心想自己要是有那種歌喉也能當歌手吧。不過啊,不可思議的是卻沒有任何一本繪本讓我有這種感覺。說得更大膽一點,不管是看到拉斯哥洞窟壁畫,還是塞尚、達文西,甚至是林明子的畫,都不曾讓我心生如果我會畫畫的話,一定會這麼畫的感覺。
林:也許你不是在畫畫?
五味:嗯,也許是吧。
林:因為一般人都會被畫感動……
五味:嗯。我也覺得要不是這樣的話,就無法畫下去了。應該說,感覺自己不是在畫畫吧。總覺得自己並不是世人眼中那種一心一意,專注繪畫的人。
林:我最羨慕五味先生那種明明在工作,卻像和自己玩樂的感覺。
五味:不是哦!我真的很投入工作。其實這就是一種觀念吧。好比看到某樣東西,感受到做這東西的人有多樂在其中,這就是創作者的一種自我陶醉感。
林:嗯,了解。
五味:換句話說,就是創作者想傳達的東西不只作品。要是從明子小姐的作品,可以看到妳有多疲累的話,我想不會有人想掏錢買吧。
林:說得也是喔。
五味:可是到底要多有趣,讀者才會買單呢?這就像要把他們帶到一處好地方,才願意付旅費的道理是一樣的吧。錢這東西就是這麼一回事,繪本也一樣,我不是非得要用繪本表現自己的想法,而是想創作讓人覺得「把這想法畫成繪本,很不錯呢!」的作品。由這觀點來看,忽然覺得明子小姐的《第一次去露營》的完成度好高喔!用繪本的形式,而且不是全彩,巧妙運用藍色與黃色來完成這部作品,讓人覺得除了繪本以外,很難用其他方式表現。
就以繪畫這一點來說吧。我啊,就像一心想要戒掉小被被,卻怎麼也戒不掉的小孩,所以我一直覺得自己不是為了畫畫而畫畫吧。
從外面汲取點子,汲取後消化一番, 變成自己的東西
林:我很羨慕五味先生的地方是,五味先生之所以能將內心的想法盡情表現出來,是因為享受這種感覺。我不太相信自己內心的想法,所以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盡情發散出來。
五味:不是這樣的。妳之所以不相信自己內心的想法,是因為妳害怕,其實我也不太相信自己內心的想法。
林:至少多少相信吧?
五味:並沒有。我說啊,這就是妳的弱點。
林:弱點?
五味:是的。其實全都從外面汲取就行啦!
林:五味先生也會這麼做嗎?
五味:嗯。汲取後消化一番,變成自己的東西。
林:是喔。
五味:好比妳沒有自創什麼顏色,顏料都是買來的,然後透過妳的手,弄出各種顏色,也就成了自己的原創顏色,不是嗎?
林:是沒錯啦!可是……。
五味:我的點子、創意都是這麼來的。
林:總是汲取而來嗎?
五味:嗯。就是觀察吧。就像我們最初見面時,明子小姐穿的是灰色高領毛衣,繫著一條三角形絲巾,讓我印象深刻。基本上,觀察這東西都是突然喚醒的。
林:真羨慕你有這樣的觀察力。
五味:周遭所有東西都是觀察的對象,就是驅動自己的想像力吧。但我不太拘泥這種事就是了。
林:這是很棒的優點,不是嗎?不是每個人都有,何況我還忘了有這種能力。
五味:因為妳總是在放空囉(笑)。
林:嗯。不過小學時候的事,我倒是記得很清楚,像是從學校到家裡的那條路。
五味:我要畫完全不熟悉的東西時,也會找資料,只是比較少這麼做啦!
林:我要畫郵筒時,也會去看郵筒長什麼樣子。
五味:嗯,我要畫電話亭的話,也會這麼做。
林:沒錯、沒錯。
我啊,倒是想挑戰不打稿就直接畫。
五味:妳的工作需要先搜尋資料,再予以視覺化,而我之所以比較不會這麼做,是因為沒接到這樣的工作。
林:可是啊,我有時候覺得根本沒必要這麼做,卻還是這麼做。
五味:好比《第一次上街買東西》和《第一次去露營》,《第一次去露營》應該不需要事先調查資料、做些功課吧。
林:完全不用,超輕鬆。
五味:這本繪本很有明子小姐的風格,完成度很高。
林:我在畫《第一次露營》時,覺得五味先生的工作好輕鬆喔(笑)。
五味:是啊!妳還打電話跟我說這件事。我那時心想:「明子小姐的工作還真是辛苦啊!」也覺得:「哇,這個人挺有耐心嘛!」
林:哈哈哈!意思是之前不覺得我很有耐心?
五味:嗯。對了,後來我看了妳的聖誕節三部曲,因為描繪的是聖誕節(《聖誕禮物書》),我心想:「這個人又經歷了一場修練吧!」(笑)。但我總覺得明子小姐心中應該藏著其實不必事先調查、做功課,就開始畫的念頭,是吧?
林:沒錯。五味先生說過自己不喜歡畫草稿,是吧?我啊,倒是想挑戰不打稿就直接畫。
五味:感覺我們在聊一個很不得了、有歷史性的話題啊(笑)!
林:哈哈哈!
五味:我覺得我們倆看待事物的觀點不同,這一點很有趣。
林:我去書店時,看到我們的書擺在一起,好高興喔!想說是不是大家都知道我和五味先生是朋友(笑)。
五味:妳有我最欠缺的東西,像是沉穩、學院風格之類的囉。哈哈哈!
林:你嘴巴說自己很欠缺,其實覺得完全不需要吧(笑)。
五味:只是一般論啦!至少我不覺得有妳那些特質會扣分喔。
林:是喔。
五味:我很好奇像明子小姐這樣有一點點消極、負面的人,是如何生活在這世界呢?妳又是如何捕捉這世界?正因為明子小姐的工作類型豐富多元,所以更想看看今後的林明子會是什麼模樣。明子小姐對我來說,就像五味太郎的繪本和五味太郎這個人是一體的,林明子的創作和林明子這個人也是一體的,所以我很好奇妳的自我意識是如何改變,如何捕捉這世界?
林:五味太郎今後會變得如何呢?
五味:我啊,應該一直都是這德行吧。
林:一直?那你的自我意識呢?
五味:就一直是這樣囉。
林:哈哈哈!
五味:所以我說,林明子這個人很有趣啊!我對於將自我意識表現在無數繪本中,表現亮眼的林明子,超感興趣。我今後應該會做些創作繪本以外的事吧。明子小姐呢?
林:我只會把心力花在創作繪本。畢竟繪本類型百百種,我還是最喜歡繪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