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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結構到後結構—吳妍妍七十彩繪人生畫風的演變

從結構到後結構—吳妍妍七十彩繪人生畫風的演變

翻開紙張已經泛黃,留下時間掠過的歷史痕跡:吳妍妍第一次個人展覽畫冊,首頁評介文章「執著與敬業」就是筆者本人所寫…
翻開紙張已經泛黃,留下時間掠過的歷史痕跡:吳妍妍第一次個人展覽畫冊,首頁評介文章「執著與敬業」就是筆者本人所寫,時間是1987年10月,距今29年前的事。
儘管曾經於淡江高中美術班接受過陳敬輝老師的啟迪,吳妍妍礙於當時「圖畫不能當飯吃」的傳統觀念,大學她並沒有選擇報考美術科系,接受學院的科班訓練,而所學的是與藝術沾不上邊的會計統計。但她對藝術的熱愛與執著,在婚後除了相夫教子外,所有的時間都投入登門拜師學畫,閱讀中外畫家傳記、中西美術史、美學、積極參加繪畫團體或與畫會,藉此與會友彼此互相切磋;她在繪畫的養成教育,沒有任何學院的包袱,但是我們不能說她是完全自學或素人畫家。
「敬業」的精神,逼著她按部就班學習,以時間序而言,先畫靜物再畫風景,最後學畫人物。
吳妍妍早期的靜物畫,對畫面的結構性相當考究;比如說,曾經入選47屆台陽美展所畫的《靜物,1985,50F》,係以面的結構性來處理一切事物。那是塞尚式的繪畫語彙,也是「立體主義」(Cubisme) 最初的探索,藝術史上稱為「塞尚式的立體主義」(Cubisme cézannien, 1907-1909),跟往後的「解析立體」(Cubisme analytique 1910-1912)與「綜合立體」(Cubisme synthétique 1912-1914) 的形式、內涵是不同的。「立體主義」最重要的觀點是延續塞尚對「體積」的概念,試圖以邏輯概念,將簡化的各個「體積」組成面,「同時以平面呈現」;立體主義關照的是「體積」的詮釋,而不是「視點」,就像建築師將一棟具有實際體積的房子,「同時」以屋頂、地面、四面牆壁的平面圖來表達是一樣的意思,所以是「同時性」(Simultanéité) 造成了各個角面都看到,「多視點」的說法是後人倒果為因的誤謬,「立體主義」既然是從塞尚的「體積」概念作延伸發展,而塞尚重來就不討論「視點」的問題,「立體主義」的第二階段「解析立體」當然不是「多視點」的原意所產生的。而且「解析立體」所拆解之後的平面雖然有時無法辨識其原來的屬性,但它絕不能說是抽象。因此,吳妍妍的靜物基本上是受塞尚簡化體積的影響,並採取色面分割而非「解析立體」拆解「體積」的結構;相反的,她不但保持物體的屬性或可辨識性,甚至保留某些程度的深度空間的聯想與暗示:由室內桌上的果盤、盆花、酒瓶和西瓜等,延伸視線到室外的風景,只是畫面左上方的窗格出現另一盆花和象徵化的白鴿圖象,又似乎暗示著對「立體主義」的「平面空間」之嚮往。但無論如何,吳妍妍的靜物畫的客觀性結構相當嚴密考究,與「立體主義」不關心物體屬性和色彩的拆解邏輯是絕然不同。
同年完成的《綠意,1985,80F》、《有油燈的靜物,1985,50F》兩件作品,後者曾參加39屆省展,榮獲第四名並被台灣省立美術館(即今日台中國立台灣美術館的前身)典藏。藍、綠色是作品的主調,把靜物畫「靜謐」的氛圍表現得恰到好處,也就是說靜而不呆滯;筆法相對放鬆,結構性的佈局仍舊堅持不懈。至於前者規格更大,當作靜物畫的建構元素:果盤、瓶花、洋蔥與綠葉蔥、石膏像與台座、畫筆筒、畫框和畫作、書櫃、桌子與布巾…都經過周延的考量與安排,建構成一座堅固的靜物碉堡,雖密而通暢,此畫色彩鮮活發揮色彩的效用;與此畫有異曲同工之妙的《凝,1986,80F》,藍色主調中的紅色蘋果盤點醒同調的藍綠,堪稱姊妹作,只能說跟「立體主義」第三階段 「綜合立體」的圖式有那麼一點近似。
榮獲第十屆全國油畫展「金牌獎」的《往事,1986,100F》,幾乎是以垂直線和水平線的概念,建構一個類似「立體主義」的平面空間,但又安插桌面的縱深透視線條和下方地板及桌下,暗示陰影的黑色塊,頗像畢卡索(Pablo Picasso)的愛將:西班牙畫家葛利斯(Juan Gris, 1887-1927)的另類「綜合立體」。「綜合立體」的產生是因為「解析立體」過於形式化的拆解,物體屬性不易辨識,不講究色彩變化和過於靜態,引起觀眾和一些評論家反彈的危機。吳妍妍本來就未曾捲入「解析立體」的紛爭,加上此畫左邊,安插平面分割、黑色變奏的女性人物,在講求結構的同時,也考慮到結構與結構間,以及色彩與色彩間的變化關係,四平八穩,不失為是一位經營畫面的擅長者。
隨著表現技法的熟練和經驗的累積,吳妍妍的靜物畫有了顯著的改變。《有牛頭的靜物,1988,100F》,構圖原則從穩定的垂直與水平的結構性關係,演變成有角度傾斜和不規則造形的交錯交疊,牛的頭蓋骨的拆解,全由藝術家自主性的意識來決定,構成活潑而有組織,尤其色彩的敷設所形成的光線效應,使無生命的still life 有了生機。值得一提的,尚有形與形過渡地帶的處理自然而放鬆。好的靜物畫是靜而有生命。
相隔六年,吳妍妍的第二次個展於1993年假阿波羅畫廊舉行,這是他的畫風轉變的關鍵時刻。本人又為她寫了另一篇文章:「返樸歸真詩意濃—談吳妍妍的油畫近作」,發現她的靜物畫數量減少外,原本講求理性結構的畫面,也回到童趣原初的質樸感性偏好,追求的是類似「表現主義」(Expressionnisme)或「象徵主義」(Symbolisme)的心緒與靈動、內在詩一般的世界。風景畫與人物畫在這段時期所畫的作品,比例上明顯增多。也許這跟她到歐洲各國去旅遊和走訪各大美術館,研究歷代大師作品所得到的體悟,有某種程度的影響有關。《日出,1990,12F》已經有點「表現主義」和「象徵主義」的心緒與詩意;《蕉林野趣,1991,50F》的童話世界;《對影,1991,20F》的虛、實並置;《浴,1991,20F》的夢幻童心。
關於她的風景畫,即便是透過寫生的程序,也是為了「再創」和「自我化」。在技法上表現出來的不經心的拙趣與不刻意的率真,頗有幾分哥賀(Camille Corot)閒散的遺風,但色調的選擇和他的自然主義大不相同。吳妍妍用色比較像「表現主義」或「象徵主義」的主觀和感性,例如《高爾夫場,1993,50F》色彩詭譎多變,橙紅的天空和只插著一支白色三角旗的球場,詭異的氛圍撲朔迷離,讓人聯想起德國表象主義畫家諾爾得 (Emil Nolde) 和丹麥的孟克 (Edvard Munch) 兩人的畫風。這種主情的畫風,基本上是偏向色調的抉擇與色彩的運用,遠超過對形體結構安排的理性化,以《巴黎聖母院,1993,20F》來說,算是她畫過的風景畫中比較講結構的作品,但是她的結構與其說是真實形體的結構,不如說是心緒色彩的營造;這幅從塞納河望向聖母院南邊入口的畫作,暗沈的棕色主調,寂靜的塞納河躺著一艘遊艇,跨越過微明的小橋,進入座落於「西岱島」(ile de la Citié) 的黑色瓦片,米黃色建物的巴黎聖母院:雙塔樓、正廳側翼的玫瑰花彩繪玻璃圓窗、尖塔,一一入畫。但這是吳妍妍內心情緒,藉這座歌德式大教堂的反照:虔誠中帶著淡淡的傷感,這是類似「巴黎畫派」的「表現主義」。
今年假國父紀念館的七十回顧展,筆者再度為她寫了一篇文章:「從結構到反結構 — 吳妍妍七十彩繪人生畫風的演變」,這是針對這次展覽的性質係屬「回顧」(Retrospective) 而下標的,所以本人從她過去的作品到新近的作品,觀察其「形式」與「內容」一體兩面的轉變,以分析出每個階段的特質並歸納出這些特質與特質之間的曲線,提供給藝術家做為未來發展方向的參考。
稍前談到她的風景畫,所舉的例子都是1993年以前作品,讓我們來研究 新近作品《新疆天池,2012,20F》;其實,這個畫題在1993年就以較小的規格(10F)畫過,但以充滿神秘色彩和近似哥賀閒散的筆法表現,已經明顯看出她轉往表現詩情的畫路發展。這幅新作換了場景,以更老辣激盪的筆調,鎖定天池的湖水和周遭的山石以及詭譎不確定時間的天空,編織藝術家的夢幻畫面。尤其是那一池天藍的湖水,玩味著真真假假的湖光倒影與天空的唱和,刻意拋開色彩的協調、透視學的約束、畫面賓主的佈局等風景化的傳統結構原則。
至於人物畫,或以人物為主的畫,有幾件在1993年(筆者無意將該年作為分期的標竿,那是我寫第二篇文章時所看到最新作品的年代)之後完成的,是比較特殊而有想法的。《聚,1996,80F》應該是她出國旅遊看到的參觀人潮,從隔著塞納河看到的背景建築物有兩個大圓形時鐘判斷,那是奧賽美術館沒錯。將地標背景選擇低沈的咖啡色調處理,讓前景人潮突出醒目,每個人的姿態動作都不同而又自然,衣著、髮型、配色,均無雷同,特別是整組人潮僅少數一兩人看到臉部但不作細節描繪外,完全是背影;除了一位外國導覽小姐明顯看出她的五官和手拿手機,好像在聯絡事情。此畫是一幅成功的自我蛻變的例子。
《看魚,2009,20F》的簡潔童趣與拙味,引領筆者特別注意《閱讀,2013,20F》一作:這是吳妍妍集結她最常用的橙紅、鉻黃、咖啡色、棕土色為主調,藍色山脈與之對比的典型而完美佈設的「後結構」產品。貓和正聚精會神在閱讀的主人,形象類似表情關係更是呼應得如此絕妙,此畫與前提《聚,1996,80F》在人物畫上,代表著她新近後結構思維的佳構。
繪畫是一種語言,每個人最初的語言結構是遵守約定俗成的「文法」,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愛用的詞彙、句型,然而「文法」是,是溝通達意的最低標準要求。在結束這篇文章的結論,筆者僅以這個比喻留給觀看吳妍妍的藝術愛好者,以及她百尺竿頭更上一層樓時,或許可以拿來體驗一下,是否有其道理隱含其間。
從結構到後結構—吳妍妍七十彩繪人生畫風的演變
吳妍妍油畫個展
時間:2016.11.04-11.13
地點:國父紀念館 翠亨藝廊
地址:台北市信義區仁愛路四段505號
電話:(02)2758-8008
網址:http://www.yatsen.gov.tw/
王哲雄( 1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