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令人又愛又怕的銀髮3C賣場： 「老而彌新：設計給明天的自己」展

此展主要源於英國設計師哈姆林（Helen Hamlyn）眼見其年邁的母親於一次車禍後行動不便，而社會又不理解老年人的情況下，在1986 年於倫敦設計博物館的前身，維多利亞和艾伯特博物館的鍋爐房（V&A Boilerhouse）舉辦的「老年新設計」（New Design for Old）一展。在 30 年後的今天，設計博物館和海倫．哈姆林基金也特別邀請英國皇家藝術學院（Royal College of Art）的梅爾森（Jeremy Myerson），以「老化」、「認同」、「居家」、「社群」、「工作」和「行動力」六大主題，透過此展延續對老年人的科技和設計的思考。

這其實是旨在以「老而彌新」（new old）這個概念打破社會對老年人之刻板印象的一個強烈具有社會教育意義的巡迴展。其呈現的主要是史戴耶（Hito Steyerl）於《免稅藝術：全球內戰時代的藝術》（Duty-Free Art: Art in the Age of Planetary Civil War）一書中所說的「邁向死亡的設計」（design-toward-death）。但首先，因為其間的相互交疊，這六大主題其實是無法涵蓋老年生活的主要面向，或（台灣的）老年人會遭遇的主要問題和（在地）挑戰的。一個具有社會教育意義的好展覽對其主題區塊的劃分應該要盡可能，且互不隸屬地呈現其內容的多元、異質樣貌。不論在台灣或全世界，老化早已是長者及其身處的社會必須主觀和客觀地面對的事實，而居家及銀髮族的社群不但是其認同的展現，且老年人的工作狀況更是與其行動力密不可分。其次，就一個巡迴展必須具備的因地制宜、在地化或面對在地問題意識的彈性上，這個展也稍嫌不足。一個巡迴展在其時空旅行的過程中，在地化或面對在地社會的工作可以不只是透過「真實問答」，即試圖開展一組在地民眾已知、未知的現實問題和解答的方式進行，更可以透過對在地問題更細微和敏銳地觀察，以及對更具社會黏著力的策展論述和主題說明的擬定展開。困擾著當代藝術策展人和當代所有展示的「揭露和創造間的二律背反」—如何在為了吸引觀眾留步而必須進行的真實揭示和進行對觀眾來說重要、且有意義的創造之間弔詭地進行平衡—仍是在這個展覽上空盤桓，且揮之不去不去的幽靈。

換言之，「台灣與先進國家在社會福利、資源和成就體系上的落差」、「台灣社會內部的階級和階層落差」、「展場的先端數位科技和出了展場的陳腐，且無以復加的現實日常生活之間的落差」和「老年生活規劃之多元和細緻性的落差」這四層落差是這個展覽所未思，或所力有未逮之處，而作為一位觀眾，我們其實是可以重新透過「身體健康」、「心理健康」、「世代傳承」、「同儕團體」、「物質必需品」和「餘生保障」六大區塊來重新看待銀髮族在今天面對的新挑戰，以及由此應運而生的新科技。事實上，「衰老」不僅是「老化」或「老了」，面對衰老的關鍵不在於透過種種數位科技和案例扭轉社會對老年人的刻板印象和賦權，而是如同愛里亞斯所說，在於老年人與其生活周遭的其他人基於衰老這個「事實」所產生的根本關係上的實際變化。如果不能與銀髮族在出了美術館後所面對的現實、真實和具體社會、生理、心理和經濟處境接軌，展場中透過數位科技和時尚個案所呈現的種種具備高度象徵性的「被約減形式」（abbreviated forms）將仍僅止於現今常見之某種酷炫之科技「經驗」（就如同展覽介紹所說，還不一定是體驗），或大家看得起，但卻買不起或買不到之銀髮族專用3C產品之賣場陳列。這是本次展覽，或任何在現今和未來被應用和發明之銀髮族科技所需面對的最大挑戰。

從挪威奧斯陸市中心對年齡友善的公園照片和設計圖，在你年老時陪在你身邊、全身毛絨絨，時不時還會搖頭擺尾，發出可愛叫聲的超萌電子海豹寶寶，專為老年人設計的餐具、剪刀、菜刀、黏土、桌椅、櫥櫃和洗臉檯、可以在你無聊寂寞時陪你說說話、解解饞的智慧型機器人、專為關節退化的老人家設計的自動斷電插座、為了讓你舒適和習慣，但又能在舒適和習慣的同時享受數位科技帶來的樂趣和便利的「手機書」、專為患有帕金森氏症的老年人設計的平衡鞋墊、專為老人設計的無人駕駛車和電動滑板車、得以強化老年人支撐力和肌力的電子肌肉、旨在扭轉社會對老年人一切之刻板印象，強化長輩自信的時尚個案、交通警示牌、拐杖、香水瓶、散發個人氣息的「個人著作專區」，到可供年輕人和老年人坐下來對話交流，並貼著年輕人和老年人各自的問答和想望的木製長桌……由倫敦設計博物館（Design Museum）與海倫．哈姆林信託基金（Helen Hamlyn Trust）共同籌劃在高雄市立美術館的「老而彌新：設計給明天的自己」展帶給了我們一個充滿巧思、工業設計和未來感，令人既擔憂，又驚喜和目眩神迷，且令人又愛又怕的3C「賣場空間」（hypermarket spa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