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畫中的繪畫性」論陳聖頌的繪畫2004—2024

以「繪畫中的繪畫」為研究與展題，是藝術家陳聖頌自2004年起，重新回歸繪畫、重新與土地建立關係後至今20年的繪畫創作研究。他回到故鄉北港，甚而走遍整個西南沿海、平原，用緩慢的步調和謙卑自省的態度，去探訪、觀察這片土地的光色，那是台17線望向海邊的水平視野，是台61線高架的俯瞰視角，是河道、魚塭、鹽田、稻田、產業道路乃至於遠方的濱海風景⋯⋯慢慢的，在畫中，沉澱出「水平」與「垂直」的視域結構，自黏膩鹹濕的土地地氣裡，淬鍊出土地精神的光澤。

繪畫中的繪畫是——敢於面對未知的勇氣，這是生存的關鍵態度！
——陳聖頌

繪畫，這一人類最早、最原始的造形運動，到今天超速的AI虛擬科技時代依然歷久不衰，可見得它有其迷人、誘人之處，讓處於當代的畫家－藝術家們仍孜孜不倦的醉心探求，到底「繪畫」有何讓人心醉神迷之處呢？

陳聖頌在此不僅藉景抒情，更要藉景創意，將景—對象的形色彩光，轉化、提煉和萃取為繪畫上新視覺的元素，在過程中對未知與陌生繪畫性進行戰鬥，意即陳聖頌所要談的「繪畫中的繪畫」，這是畫家在畫布面前鍥而不捨地工作的活力根源。筆者試著就陳聖頌這20年的繪畫研究以及他所強調的繪畫性來剖析，解構出四個面向來提供觀看和思考。

首先，我們可從他作品的「局部」取得入畫觀看的途徑，在他繪畫作品的局部中，見到創作者－畫家在畫布前的現場狀態。當下。繪畫行動的過程，每下一筆，筆與筆之間的塗、抹、刷、染、洗、刮、壓、擦，在這局部中，看到不經意走筆所產生某種形狀樣態。不經意是一種未事先計畫或想好確認的畫圖方式，它會帶出意外或機運下的某種陌生與未知之形，畫家與此一陌生形態相遇，認識認知彼此、凝視彼此，在對話、對峙又對質的當下判斷後，去擷取捕捉某一陌生之形作為出發，再往下一步、下一筆的對質循環前去，不以再現某物、某景為目的，而是以繪畫行動所產生的形態往下個無目的性的目的去探索。在此，我們見到畫家對其繪畫語言的摸索和與創造的意圖。

再者，從他繪畫的表面可看到，留白刷洗的破綻、暈染跡痕、滴流油漬、薄塗層疊和通透刷擦的油彩分子化，將油彩材料質地轉化成某種獨特的凝結層語言，凝結層本身的色彩調性、層次也同時作用著混色或並置配搭之間的調控關係，和畫面的垂直、水平線、斜線、密實平行線，共處在這繪畫的表面，直驅著我們觀者的視觸感官，感受其轉化自土地的情感精神，所創造出的獨特新視覺語彙——「凝結層平面」。第三，「之間」。在繪畫中的繪畫—之間裡，是繪畫行動的綿延時間，閱讀－觀看心識與手勢運動過程「之間」的跡痕—圖像，凝視彼此留下的破綻，面對當下自我雙重性的拉扯和妥協。因此，在繪畫中的繪畫裡，意外和偶然的降臨是必須的，不確定性與可能性的衝突是必要的。

最後則是繪畫的裏面，也就是所謂的內容空間，這個裡面實質上也是繪畫的表面，作品畫面或許仍存在著某種景物空間的暗示與想像，但這些景物空間已非一般所認知的現實透視空間的再現，而是刷擦筆觸與筆觸、形色與形色和跡痕造形之間的走勢與氣場的繪畫平面空間，這些形狀色彩乃以自身的方式存在而展露光澤。

這光澤，在沉斂的灰階中暈染、鋪陳出土地的顏色，去刷疊、凝結出土地的精神，那些土地的褐、赭、土黃、深綠、深藍、灰白，層疊交錯編織從中去捕捉土地、空氣和溫濕熱度交會在某一時間下的光色，是昏黃逆光裡的晦暗、是晨曦清淡的霧氣、是豔陽炙熱的黏膩，還有那午後窒悶模糊流閃而過的魚塭粼粼波光，等等無數掠過畫家眼簾的時光景色碎片！

如陳聖頌的新作《黃2024之一》、《黃2024之二》和《黃2024之三》等三件作品裡的「黃」，是專屬於南國炙熱日照與夕陽餘暉的色溫光線下，所顯現的土地樸實顏色。這個「黃」，是細膩光色變化下的捕捉，以溫潤的色光澤質來浸染我們的視覺，這個「黃」，已被陳聖頌推展到某種神聖的位置，凝結出專屬於陳聖頌繪畫中的土地的色彩與精神。

所謂「繪畫中的繪畫」，即是將焦點純粹的聚焦在「繪畫」這件事上，這裡的「繪畫」是動詞，意即畫家作畫的當下，在當下這一神秘的瞬間中讓繪畫得以顯著，讓繪畫得以獲得盎然生機－繪畫性，也就在此神秘瞬間中，繪畫被創造而出。而繪畫中的「繪畫」，更指出繪畫透過筆刷或其他方式塗抹於表面－支撐物(畫布、木板或牆面等)上的各類材料性物質質地表面，所給予我們最直接的視觸感官，即繪畫中的繪畫性(Malerisch)表現。

繪畫性（Malerisch）是一種特有的油彩處理方式，是繪畫的視覺經驗、繪畫的線條、筆觸、顏料質地效果、團塊成形狀態，是結合著實踐當下與畫布中線條、色彩、形狀、物質等的靜默的對話，這樣的思考狀態讓畫家心醉神迷，同時這一特殊的油彩處理方式，亦有著反再現、反已知和陳腔濫調的解放意涵。陳聖頌的繪畫，即是這種繪畫性的創作表現，在這樣的繪畫性探索過程中營造某種來自內心與對象－土地關係的精神力量，同時更進一步去捕捉陌生與全心投入未知性的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