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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訊年代的新科層藝術社會 ─ 檔案做為藝術,或是訊息做為沉思?

資訊年代的新科層藝術社會 ─ 檔案做為藝術,或是訊息做為沉思?

重建系統-我們正邁向「檔案化」的藝術社會? 在當代藝術社會,藝術資料庫(Database)的建立,使藝術家有了…
重建系統-我們正邁向「檔案化」的藝術社會?
在當代藝術社會,藝術資料庫(Database)的建立,使藝術家有了聯結的平台;藝術家因田野調查紀錄(Record),以及歷史檔案(Documentation)的重構或再詮釋,使藝術做為一種新歷史意識型態的視覺表述材料;藝術展覽檔案室(Archive Room)的呈現模式,使視覺文化可以有同時性與歷時性的比對思考。而當藝術資料庫的使用大數據,成為藝術展覽生產的參照指標,我們也看到同質性的藝術作品,出現在不同命名的展覽理念中。這些串連現象,正是近五年來,正形成的藝壇氣候。
知識資料庫的方法使用,是否已改變21世紀藝術家創作的模式與展出的方法?當檔案世界變成藝術,當訊息變成藝術對世界的沉思,田野調查式、系統式的、檔案化的創作與展覽,是否會是藝術生產的未來?明顯地,當藝術資料檔案化,並做為塑造藝術訊息傳播的集體行為之後,當代藝術展覽也進入了全球化的生產系統。而當藝術創作也開始檔案化,我們會看到什麼樣的展覽?
藝術科層年代的來臨,藝術中的知識與權力出現分配與安置系統,一方面過去藝術主流概念產生位移,另一方面也顯示過去邊緣的藝術聚落,因組織化與檔案化,已建構出的新的權力結構。我們面對如果認識藝術的方法、展示藝術的方法、傳播訊息的方法,已進入一種數位化、檔案化與科層化的年代;如果登錄與聯結,已是當代藝術工作者進入藝術社會的身分登記或必要參與動作;如果當代藝術策展,已成為藝術資料庫的採樣實踐,在這樣合縱與連橫所組構的藝術烏托邦下,藝術社會是更自由或更制式化呢?
2016台灣美術雙年展中陳文祺的「偽日記」系列作品。(國立台灣美術館提供)
排他組織-「科層化」的同質認同與身分區隔
藝術資料檔案化顯然已是全球化的潮流。互聯網的建立與網絡的聯結,預告藝術社會的主流,逐漸轉手至具有串連能力者的手中。藝術研究者也多從藝術資料檔案中的數據分布,探討藝術生態的位移現象。這些發展趨勢,致使藝術思潮不再由一種美學或藝術行動主張做為前導,而是在跨領域的聯結下,以不同的策展理念聯結擁有大數據指標、同質性的藝術作品,做為年代的樣態展現。
1990年代藝壇生態曾被稱為混沌中的熵(Entropy)現象,原指一種亂度中的能量,在今日,已轉變成一種穩定中的平均訊息量。進入新世紀,在數位化趨導下,當代藝術的類別與性質逐漸被系統化。2000年,香港亞洲藝術文獻庫(Asia Art Archive)的成立,便在十多年的運作下,成為亞洲當代藝術資料的檔案重鎮,對當代藝術的亞洲意識與生態認識,不無直接或間接的影響。此外,因為幻燈片的藝術資料收集為數位檔案而取代,我們也看到資料性質的幻燈片,則逐漸變成藝術家創作的材料。
在策展領域,「以藝術資料庫為尋人啟事的方法」,使藝術展覽製造出現「抽屜式」的連鎖系統與「科層化」的生產過程。一方面,此系統使藝術工作者都因進入資料體系,而有被歸類、被認同的藝術文化身分證,使藝術工作者不再散離各地。另一方面,它使藝術公民有了疆域;沒有進入系統的藝術工作者將愈來愈被藝壇疏離,成為沒有檔案可尋的藝術流民。而體系外的存在者,在藝術史上,其實都具有未來反撲的潛力。
跨域聯結-「聯結性」的傳播機制與趨勢製造
如何進入藝術資料庫的登錄,而取得藝術社會的認證,已成為藝術社會學的一部分。是否進入藝術資料庫的分類系統,對一些個人自由意識較高的藝術工作者而言,面對的是一種歐威爾(George Orwell)小說《1984》中的類似情境。因為,個體的登錄有案,必須依賴一個集結成權威的工作小組、機制的認同與納入,並由組織機制依格式做成檔案化的資料。統一格式之外,其內容也是一種選擇性的設計。這個過程,已包括了檔案失真的可能。當搜尋者依據美化的影像檔案找尋藝術類型,極可能因市場導向或大數據指標,而對名單的活動現象,產生了一種被植入的印象。至於作品的資料與保存問題,在本真、記錄、複製等關係上,也都形成藝術美學上的新議題。
換言之,我們正從當代藝術家「出線」的過程,看到發生中的現象:藝術家進入檔案聯結、策展選擇庫使用、大數據式的展覽趨勢、同質性思潮的製造、作品保存與再現的使用,已成為一種自體循環的系統。以大展為例,「以雙年展做為一種方法」,便是最合於這種資料機制運轉的典範。在當代雙年展體制下,不同展覽理念下,出現同質性的跨領域作品代換,所製造的「當代藝術趨向」,背後都有藝術資料庫的使用與效應。
當代藝術展覽從田野調查行動、藝術家工作室的專訪,轉為資料庫的藝術檔案搜尋,再做進一步的藝術家面談,已改變策展單位的工作系統與展覽生產模式。檔案化或數位訊息成為策展單位的先發採樣,它是以後製的檔案影像做為第一道篩選行動。在各種利便之外,它也有以虛擬取代實況、資料的簡化與膨脹、理念與作品的落差、歸類系統的疆域問題、藝術定義的制式化、藝術作品展示化等問題出現。在這種科層化的過程中,儘管展覽作品取擷於策展人的藝術資料庫、人事資料庫、主觀的詮釋與歸類;然而,經不斷聯結後,作品出現詮釋的擴張,並因滾雪球般的展覽加持,藝術新星便如此誕生了。
2012年卡塞爾文件大展,阿爾及利亞藝術家阿提亞(Kader Attia)的文化檔案物件研究,同樣呈現了實證主義式的創作實踐。courtesy of the artist, Galleria Continua, Galerie Nagel Draxler, Galerie Krinzinger. photo credit: Kader Attia & Roman März
田野有限-「訊息性」的意識型態視覺文獻再現
1801年,荷爾德林(Friedrich Hölderlin)寫給巴恩杜夫(Bohlendörff)信中的一句話:「最為困難的是,將固有根本的再度自由用之。」而研究德國浪漫主義時期的學者拜利(Jean-Christophe Bailly),也曾在1997文件專刊中發表「固有的再自由使用」。將近200年,「將固有根本的再度自由用之」都被視為一件不易之事。而在當代跨領域作品的生產趨勢中,同質性作品重複出現在不同展覽主題中,或是藝術家將創作上的固有根本不斷自由用之,已成為一種容易之事。在檔案烏托邦的重組之下,跨領域作品的跨展域的出現,更使一座座的檔案島嶼有了「萬般碎化」的可能性。
當代策展以檔案化與科層化生產展覽,當代藝術是否在這種跨領域的訊息聯結中,會形成另一種串連出的資料權力結構,甚至出現圈限的信息帝國主義?或邁向以跨領域聯結為位元的思潮製造機器?而當藝術創作也開始檔案化,我們會看到什麼樣的展覽呢?檔案做為藝術,或是訊息做為沉思,在當代藝術展覽中已普遍出現。進入21世紀數位年代,屬田野調查的、檔案式的、集錦式的、類比式的,以貼滿牆壁的攝影或是紀錄性的影片,已成為當代藝術社會實踐的一種方法論。做為展覽機制的美術館或替代展域,正逐漸變成訊息繁衍的公共論壇。顯然,藝術已成為一種碎化知識與個人化的視覺圖式,並因此建立出社會資料的聯結。我們正處於邊陲串連成一個巨大發展中的星雲聚落,而其背後,是來自網絡的認同力量。
社會檔案做為藝術介入政治的方法,使藝術與人類社會學的疆界模糊,也使藝術因「去物質化」而變成「訊息化」。2012年柏林雙年展,土耳其藝術家艾理肯(Burak Arikan),便曾以藝術家和政治意識型態傾向,做了經濟政治的地理分布趨向,並成立出意識型態系統文獻區,與藝術家和政治意識型態傾向的網絡地圖(Network Map of Artists and Political Inclinations)。2012年卡塞爾文件大展(documenta13),阿爾及利亞藝術家阿提亞(Kader Attia)的文化檔案物件研究,同樣呈現了實證主義式的創作實踐。再如法默(Geoffrey Farmer)以30年的大眾文化畫報作的《草葉集》等作品,也是以圖像取代文本,訊息做為沉思,讓觀者不用大量閱讀文本,即能感知到訊息背後的意義揭示。2016年,在台北雙年展、光州雙年展、台灣雙年展等貼近在地的大展中,均可看到「檔案室」的圖文或物件展示,以大量資訊、文本、敘事的手法,佔據了展覽空間。在此場域內,觀者不得不改變閱看藝術的習慣,或是重新質疑藝術的本質與功能。
法默(Geoffrey Farmer)以30年的大眾文化畫報做的《草葉集》等作品,也是以圖像取代文本。(高千惠提供)
前衛不孤-當代藝術一種超連結的集體行為
在網絡年代,所謂具前衛藝術精神(形式)的大型展覽,都強調了全球化的情境下,有關社會學、社會介入、美術館、觀念藝術、資本主義、反體制、意識政治、文化政治、國際策展人、社會與歷史檔案再現的信息,以及這些關鍵詞所不斷串連出的超聯結。藝術家與其作品成為展覽理念的樣態,在許多當代展覽的面貌閱讀裡,也出現這些樣態愈來愈同質化,因果難分地成為一種國際藝術展覽趨勢。處於全球化龐大訊息的不斷積累下,這些展覽內容架構出當代一種集體性的藝術、美學、科技、社會的概況,並逐漸邁向具意識型態的無線新聞台之放送情境。
檔案做為藝術,訊息做為沉思。在大文本、小敘事的表述之下,當代藝術策展正以歷史回溯的多方批判性視野,提出當代藝術發展與變化的多元生態之關係;或以更大的野心,把「藝術與社會」擴張為全球化的文化生態與現代化議題的探討。新的藝術科層化已然出現。藝術權力菁英們,以大量的訊息進行總體社會的檔案、紀錄、紀實行動,形成當代藝術以社會主義之名,行菁英集團的聯結。策展的文化資本力、所選藝術家與論壇團隊的肖像,決定了展覽的面目。藝術界所擴張的各領域交陪串連,不僅預示了領域本身的脈絡之外,一種橫向的、跳躍的、拼組的超連結(Meta-connection)主流關係,也以不定形的互動方式,建構了具時空性的藝術社會資料庫。
過多的訊息充斥展場,使每次展覽生產的發生,就猶如一次的「資料庫肖像」建立。在藝術性與社會性的疆域愈來愈模糊下,檔案式的展示,被制式化地成一種追溯與陳列的方法,並由實證精神轉為懷疑精神,甚至提出「無立場的政治藝術」之悖論,刻劃藝術的偽獨立狀態。觀者在這種展示空間內,不得不思考由普普年代名言而脫胎的藝術情境—「究竟是什麼原因,使今日的展覽,變得如此像新聞台圖片集錦,或是訊息超市的大賣場呢?」而這句話,也陳述了科層年代的藝術社會,同樣具有熱愛信息傳播的泛眾精神。
高千惠(Kao Chien-Hui)( 90篇 )

藝術教學者、藝術文化書寫者、客座策展人。研究領域為現代藝術史、藝術社會學、文化批評、創作理論與實踐、藝術評論與思潮、東亞現(當)代藝術、水墨發展、視覺文化與物質文化研究。 著有:《當代文化藝術澀相》、《百年世界美術圖象》、《當代藝術思路之旅》、《藝種不原始:當代華人藝術跨域閱讀》、《移動的地平線-文藝烏托邦簡史》、《藝術,以XX之名》、《發燒的雙年展-政治、美學、機制的代言》、《風火林泉-當代亞洲藝術專題研究》、《第三翅膀:藝術觀念及其不滿》、《詮釋之外-藝評社會與近當代前衛運動》、《不沉默的字-藝評書寫與其生產語境》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