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翁萬戈先生的交往

上星期連續收到數條微信，又收到翁萬戈先生女兒的電郵，告知翁先生已於2020年12月9日仙逝。不勝哀悼。又讀鄭重、白謙慎、沈津等幾位先生紀念翁先生的文章。我與翁先生也有很多交往，但我是個「慢郎中」，且又不會在互聯網中發表文章，還是「老牛拉車」像以往一樣，在紙質媒體中發表一些我與翁先生的交往，以表思念吧。我揀了六封翁先生給我的信，從信中可以知道翁先生當時與我討論的問題。

1995年11月27日

成名兄大鑒：

上星期來紐約時得機聆教，不勝欣愉。關於王振鵬龍舟圖卷之鑒定比較，高見極是。下次當去大都會博物館細觀其所藏之本，以資比較也（台北各本皆不佳，定論也！）又欣聞吳德基行書卷已入利氏收藏，可謂得主。（歸後查《古今人物別名索引》一書，P.399有「牧羊山樵＝吳德基（元）」一項）。又《文苑英華》宋刻宋裝，的是王南屏收藏在香港影印者，現不知落入何人之手，明日當函北京友人一探也。

謹致謝忱並祝康吉　　弟翁萬戈頓首

按：信中翁先生所提到的是一卷元朝王振鵬繪的〈龍舟爭標圖〉，卷後有馮子振、趙巖等元人題跋。是佳士得拍賣公司徵得的一件拍品。紐約大都會博物館亦有一件相同的藏品，我曾攜卷前往大都會博物館將兩卷同檯比較，此卷較大都會博物館卷更勝一籌。翁先生知道後欲往博物館細觀其藏本。

明吳德基〈行書卷〉是該卷書法沒有書寫人姓名，卷末有「洪武二十二年己巳夏六月廿二日當時年七十四。鈐印：金華牧羊生。」翁先生很喜歡這卷書法，但不知道什麼人書。我查到是吳德基告訴他，回去他馬上查書復我。

2006年1月14日

成名我兄：

蒙賜王蒙山水拍賣小冊：印刷精美，如見真跡，此佳作也。極富參考價值，以筆墨觀之，似老年之品，不知以為然否。囑以家藏《大觀帖》第三卷之照片奉上研究，今以複印方式，得54頁，甚清楚，想可達閣下要求。此套請勿外借，如願為文發表，用為插圖，亦請事先示知為盼（屆時或可供應照片，更逼真也。）

匆匆不一，順頌新春多福　　弟萬戈頓首

按：2003年應翁先生的要求，我曾經為翁先生的收藏包括書畫和碑帖做一次評估，在他家住了三天。就在這次評估中發現了一冊宋拓《大觀帖》卷三。做評估要鑑定、筆記、拍照，很多事情要做，沒有時間作仔細的研究。所以後來向翁先生要全部資料，翁先生也很支持我。

2009年11月21日

成名兄道鑒：
自Liz Hammer（當年我的助手）得知我兄在美國，喜甚。弟近來整理家藏書畫碑帖，略事研究，對於《宋拓大觀帖第三卷》頗感興趣，在十月中作一簡述，茲奉上呈正（10/14/09作），下一步為取得freer Gallery淳化閣帖第三卷之照片，與此帖作「字」與「字」之對比，以定其優劣（曾以上博所得淳帖最善本與其相當之《大觀》比較過一些，以《大觀》之長畢現，不知閣下以為然否？今冬12月14日時將到紐約數日，甚盼有機面談，日內當以電話相邀也。匆匆不一。
此祝撰安　　萬戈頓首

附《大觀帖》第三卷初步研究10/14/09複印3頁

按：2009年11月我已徹底退休，離開佳士得拍賣公司。12月翁先生來紐約，我們見面相談甚歡，得知翁先生還有很多事他要做。而我正開始著手撰寫我的《海外所見善本錄》。有很多地方還須要翁先生幫助。

2010年正月6日

成名閣下：

關於垂詢〈信行禪師碑〉兩項，敬答如下：
（1）尺寸（cm）木板面26×17 內部26×17（每開左右各一頁）
（2）印鑑：①汪鳴鑾題首頁。汪鳴鑾印
　　　　　 ②劉？印信（白文方）
　　　　　 ③？石（朱文方）查《中國畫畫家印鑑款識下》有類似印，疑係「劉墉」及「石菴」。
　　　　　 ④在帖之「未央」兩字上有一宋文印，似橢圓形。
　　　　　 ⑤⑥同頁左下方有兩方印，不可讀。
　　　　　 ⑦翁同龢跋「叔平印」有「叔平」朱文方印。
　　　　　 ⑧翁同書跋「祖庚翰墨」朱文方。
　　　　　 ⑨翁同龢二頁長跋「光緒癸卯五月」「松禪老人」白文方。
　　　　　 ⑩翁同龢注：「……尚有碑陰，今不可見矣」有「缾生」、「松禪老人」。

茲有請者：2001年香港中文大學《中國碑帖與書法國際研討會論文集》不知閣下尚有多出之冊否?我遍尋不得，頗思重讀討論此帖之大文也。

又有請者：李文田失去首頁，如圖中可用xerox將日本所刊何本之首頁印出賜下則補全矣（翁本現以「顯亦時」……開始。

匆匆不一，此祝道安　　翁萬戈頓首

按：2010年我正在撰寫《海外所見善本碑錄》一書，其中有一件是翁先生收藏的唐朝薛稷所書〈信行禪師碑〉。此本是上世紀末我在翁先生家裡欣賞其收藏時所發現。一直以來都以為何紹基舊藏的《信行禪師碑》為存世孤本，此本的發現打破了何本是孤本之說。此信是翁先生給我詳細的資料。又2001年4月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召開「中國碑帖與書法國際研討會」，我徵得翁先生同意，在大會上公布了此一發現，並收入研討會出版的《中國碑帖與書法國際研討會文集》。翁先生問我要此資料。

2010年1月25日

成名兄：

由Liz Hammer轉來所賜 ①薛稷《信行禪師碑》光盤。②大作〈何紹基藏唐薛稷書〈信行禪師碑〉並非孤本〉。③附彩色複印「何本」兩頁。④大作〈海外所見善本碑帖〉（香港中文大學《中國碑帖與書法國際研討會論文集》2001抽印本）。⑤《秘閣皇風》香港中文大學2003抽印本《有關〈淳化閣帖〉點滴》。⑥《薛稷信行禪師碑》－「歷代法書萃英」何氏藏本原大影印小冊。極感！！拜讀②尤其有得，閣下真知灼見，使我頓開茅塞！日內當再細看家藏本，與何本相比。

公曆元旦後，開始整理書畫碑帖，擬作一通體的研究，以傋出版（可能為叢刊型），先作攝影，然後仔細考證述實。為時可能兩三年。如天假以年，則2012可望脫稿（圖文皆全），其碑帖方面，自當請教。

天寒地凍，到處是雪景，室內溫暖，正是讀書研求之時，不一一，此祝　撰安　　　　萬戈頓首

敝著《美國顧洛阜藏中國書畫精品選》於1月17日由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弟尚未見到，得後當奉上一冊請教。（此卡為顧氏生前所制）

按：自1月6日收到翁先生上信後，我即將翁先生需要的資料寄去，翁先生收到資料後1月25日即給我回此信，可見翁先生做事的認真。從此信亦可見翁先生對其收藏之研究和出版的計劃，其時翁先生已是95歲之高齡了。又此信是寫在翁先生設計的卡紙上，正面是翁先生為紐約大收藏家顧洛阜61歲生日所繪的一幅畫。（見圖）。

2014年我駕車和鄭重先生一起去訪問翁先生，詳情鄭先生已有文介紹。

2014年6月23日

成名我兄大鑒：

前日至醫院為左目青光眼白內障動手術，歸後得大著《海外所見善本碑帖錄》既喜且感，又奉法書「東坡水龍吟」條幅（附許章鼎文附韻一則），知退休後功力甚深，既羨且慕。我近來為家藏書畫碑帖寫叢刊，以梁楷道君像為首，工作繁重，但樂此不疲，亦老年長壽之一道也。一笑。目前在休養中，寫字為猜筆，如不成形望恕之。此間天氣極佳，目力恢復後當詳細拜讀大作。知其中包括不少翁藏（祖傳）精品。匆匆敬謝所賜並祝康吉　　

弟翁萬戈頓首

二○一四年六月二十三日時年近九十六足歲矣

按：此信是翁先生眼疾手術完成以後書，所以筆跡潦草難辦。翁先生對我完成拙作《海外所見善本碑帖錄》的支持和幫助很大，在該書中收入翁藏善本碑帖有八件之多，非常感謝翁先生。

前面有述我在翁先生曾經住過三天，和先生同吃同住，日夕相處，使我對先生的生活有所了解。翁先生是一個生活很嚴謹的人，雖然一人獨處，但生活安排得有條不紊，早中晚三餐，什麼時候吃藥都有定時，當年翁先生已經是超過85歲了，但日常生活所必須的工作都自理，不假他人之手。在他的書房看見堆了很多郵件包裹，他都自己拆封存放，他說別人幫忙會找不到他需要的東西。我和翁先生有說不完的話題，他很健談，雖然我們只有兩個人，從不寂寞。翁先生告我他的計劃說，他有做不完的事情要做。三天時間基本上都是我們自己做飯吃。一個晚上我請他吃飯、一個晚上他請我吃飯。還有一件事令我難忘。翁先生一直說他開車比他走路要穩當。一天傍晚我們開車去附近的小鎮吃飯，我和翁先生說我來開車，但翁先生說不用，去飯店的路他熟悉。在去飯店的途中要經過一段，只能容一輛車行駛的雙向小路，前面有一輛車開得很慢，翁先生突然加速，從左邊反向行駛道，繞過前面的車超到前面去了。我嚇了一跳，翁先生說這條道的路況我很熟悉，我是看準了反向行駛沒有車才加速的。翁先生對環境的判斷力還是很敏銳，絲毫沒有老年人遲鈍，所以我相信翁先生開車是比走路穩當。

翁先生已經仙逝，但他不管在海外還是國內，為中國藝術貢獻了畢生的精力，值得我們懷想和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