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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幻夢,遊樂現世─談大和文華館藏國寶屏風的遊樂圖繪

浮生幻夢,遊樂現世─談大和文華館藏國寶屏風的遊樂圖繪

在歷經了長期戰亂、價值觀劇變的16世紀後期,日本湧現出一股於虛幻現世縱情享樂的風潮。隨著戰亂結束,城市復興,人們所聚集遊樂的場所開始興起,描繪遊樂情景的「遊樂圖」應運而生。
在歷經了長期戰亂、價值觀劇變的16世紀後期,日本湧現出一股於虛幻現世縱情享樂的風潮。隨著戰亂結束,城市復興,人們所聚集遊樂的場所開始興起,描繪遊樂情景的「遊樂圖」應運而生。日本大和文華館於2019年11月22日至12月25日推出「國寶彥根屏風和國寶松浦屏風—遊宴與雅會之美」特展,展示以〈彥根〉屏風、〈松浦〉屏風為首的江戶時代前期遊樂圖、繼承遊樂圖傳統的浮世繪作品、摹寫再製遊樂圖的江戶時代後期作品,以及看似存在雅俗之別,卻與遊樂圖有著共通點的文人雅會圖等。除了畫作,現場也展示了彷彿從遊樂圖中的美麗和服、裝飾品、文房用具和食器中溜出來的〈色繪龜甲花詰紋角德利〉等染織品、漆器、陶瓷器等。本文以〈彥根〉屏風、〈松浦〉屏風為主軸,邀請大家一同品味由人們集會享樂之地所孕生出來的豐富文化。
圖1 狩野孝信〈北野社頭遊樂圖〉屏風,私人藏。(大和文華館提供)
江戶時代前期的遊樂圖
◆從野外到邸內
最先開始流行的,是描繪野外遊樂情景的「野外遊樂圖」。這類作品雖往往添加上富有季節感且保有「四季繪」和「名所繪」傳統的風景,或自古即為人們所熟悉的名勝風景,但以人們享樂情景作為繪畫主題的特點,卻與16世紀前期為止的繪畫有很大的不同。尤其約於慶長年間(1596-1615)更誕生出不少由狩野派主流畫家所創作的「野外遊樂圖」名品,可舉出〈北野社頭遊樂圖〉屏風(圖1)為其中一例。這件作品上,描繪了發生在京都北野的消遣遊樂活動。右起第一扇至第二扇為北野天滿宮前的酒宴場景。只見金地上繪有秋草的屏風前,裝扮華麗的女性正以手舞動著扇子,周圍的人們或舞蹈,或奏樂,有的玩著雙陸,有的讀書、飲酒,度過愉快的時光。第三扇至第四扇為烹煮場面。第五扇至第六扇表現多人圍成一圈跳舞的「輪舞」場景。最左側的街道上,則能見到緊挨著的男女身影,讓人想起了花街(即藝妓或舞妓聚集之處)。全幅建築物描繪精緻,且準確表現出人們沉浸在跳舞和飲酒享樂中的鮮活身影。雖未見落款,但由人物面貌表現等特色看來,或出自狩野孝信(1571-1618)之手。
到了約江戶時代的寬永年間(1624-1644),遊樂圖出現了變化,開始興起「邸內遊樂圖」,將遊樂場所從野外轉移到室內,描繪一般認為是妓館的豪華宅邸內部或庭院中的遊樂活動。奈良縣立美術館收藏的〈邸內遊樂圖〉屏風(圖2)就是其中一個例子。右起第一扇至第二扇主要描繪宅內情景,畫出了在大房間右側吹奏尺八的男性、伏臥聆聽樂音的女性,以及在煙草盤旁邊讀書的少女等。基本上,一般認為「邸內遊樂圖」所描繪的女性為藝妓,少女為侍女,男性為尋芳客。房間左側,奢侈地排列著盛裝料理的原木、蒔繪、陶瓷器,以及裝紙的箱盒和硯臺盒等。第三扇至第四扇描繪庭院中的輪舞和在宅邸內觀看的人們。第五扇至第六扇描繪宅邸的玄關和圍牆外側,可見到意圖從門下間隙偷窺宅內的男性、除毛的年輕人和等待客人返家的轎夫之身影。除了奈良縣立美術館收藏的這件作品,尚有各式「邸內遊樂圖」屏風保存下來,描繪種種在妓館遊玩享樂的情景。
圖2 〈邸內遊樂圖〉屏風(右),奈良縣立美術館藏。(大和文華館提供)
圖3 〈彥根〉屏風,彥根城博物館藏。(大和文華館提供)
◆特寫遊樂人物圖
與此同時,還出現了一類對人物進行特寫、被稱為「遊樂人物圖」的畫作,代表作即是在金地上配置十多名人物和若干器物的〈彥根〉屏風和〈松浦〉屏風,可將這兩者稱為「遊樂圖之花」。
〈彥根〉屏風和〈松浦〉屏風的名稱,各來自江戶時代後期收藏這些作品的諸侯大名。〈彥根〉屏風(圖3)乃彥根藩主井伊家流傳下來的作品,描繪看似妓館的房內一共15名男女遊樂的情景,其最大的特色就是金地畫面上只有人物和屏風等限定主題,而省略了背景的描繪。觀其細部,除了窄袖便服、硯臺盒等細膩紋樣,就連一根根睫毛或一絲絲亂髮也都清晰表現出來。人物姿態方面,則巧妙運用相似、軸線式對稱、鏡像對稱等手法,於金地畫面上進行緊密的配置。根據畫中屏風圖的水墨表現等,可推測作畫者或為狩野派畫家。畫中所見雖為當時流行的時尚,但題材本身卻含括各式各樣的意義:三味線、雙陸六、豔文、畫中屏風,使人想起琴棋書畫等文人的愛好;窄袖便服上帶有芭蕉紋樣的女性,是指謠曲〈芭蕉〉中的芭蕉精;倚靠憑几的女性,乃維摩居士之象徵;牽狗的女性,則被視為〈源氏物語〉中的女三宮。從中可以窺見當代風尚對於蘊含傳統和文化之題材的轉化。總之,畫中洋溢著靜謐的緊張感,讓人感受到浮現笑容的人們臉上帶著悲傷和倦煩,引人進行各種解讀的深奧作品。
圖4 〈松浦〉屏風(〈婦女遊樂圖〉屏風),六曲一雙(右),大和文華館藏。(大和文華館提供)
另一件〈松浦〉屏風(圖4)則由平戶藩主松浦家流傳下來。其上亦未描繪背景,只在金地上畫出女性們和最小限度的器物。女性們分別從事綁髮、讀信、彈奏三味線、清理煙管、化妝、愉快玩紙牌遊戲等活動。相較於前述「邸內遊樂圖」或「遊樂人物圖」多為高100公分左右的小型屏風,此件〈松浦〉屏風的高度超過155公分,以畫面上滿繪出大大的藝妓群像為其特徵。如此大尺寸的人物表現實屬罕見,女性們堂堂的比例亦令人印象深刻,且其和服紋樣全都呈現正面性、平面化的描寫,雖是看似不高明的表現,卻以正面性的紋樣描繪來強調大型紋樣的華麗。除此之外,還細膩描繪出硯盒中硯臺沾附墨汁和炭火在香爐中赤紅燃燒的樣子。大量、大尺幅描繪女性穿著的和服和奢華的日用器具,豐富地完成了這件格外豪華的作品。
圖5 〈誰人衣袖圖〉屏風,六曲一雙(右),泉屋博古館藏。(大和文華館藏)
至於在金地上特寫出美麗衣裳的作品,則為泉屋博古館收藏的〈誰人衣袖圖〉(誰が袖圖,圖5)屏風。此亦是約寬永年間為主、多所保留下來的作品。只見衣架上掛著色彩鮮豔的和服(窄袖便服),而未見人物蹤影,帶有「是誰穿的窄袖便服呢?」這樣的意義,因而被賦予了「誰人衣袖圖」此般風雅的名字。「誰人衣袖圖」屏風的高度大多超過150公分,其上大大描繪出等身大小的和服,且和服紋樣多是以模制化的形式來表現平面性的大型紋樣。不論是規模尺寸,或施加富衝擊性且帶有強烈平面性紋樣的方法,都與〈松浦〉屏風的表現若合符節。
圖6 〈舞妓圖〉,大和文華館藏。(大和文華館提供)
◆繼承遊樂圖傳統的浮世繪
在以上流行於寬永年間的「邸內遊樂圖」或「遊樂人物圖」中,都描繪了引人注目的華麗藝妓;而將這些藝妓從尋歡作樂者中單獨抽離出來、於無背景的掛軸上表現其美麗身影的作品,則主要製作於約寬文年間(1661-1673),被稱為「寬文美人圖」。〈舞妓圖〉(圖6)即為此間佳作。畫中女子左腳略往前踏,腰部款擺,右手持扇,左手捏撫著袖口,此乃藝妓的舞姿,為「寬文美人圖」中喜用的姿態。其美麗的和服描繪亦為一大看點,以白色為底的窄袖便服上,點綴著大小錯落的各式紋樣,並繫上黑色的衣帶。畫中的女性,想來或許是映現出畫家所熟識或戀慕的藝妓之身影吧。
圖7 宮川長春〈遊女圖〉卷局部,泉屋博古館藏。(大和文華館提供)
在大約寬文年間末期,又誕生了以花街世界和藝妓身姿為主要題材的浮世繪。世稱「浮世繪之祖」的菱川師宣(?-1694)乃由學習「邸內遊樂圖」或「遊樂人物圖」中確立了新的表現。宮川長春(1682-1752)則是受菱川師宣影響的浮世繪畫家之一,代表作為〈遊女圖〉卷(圖7),以成色上佳的高價顏料華麗描繪出以藝妓和侍女為中心的40名人物群像。這些人們沉浸在吸食煙草或飲酒等各式娛樂活動中,其中亦包括三味線(琴)、雙陸(棋)、書信(書)、屏風畫(畫)等,讓人聯想起本為古代文人所喜好的琴棋書畫四藝。由於這四種或可稱為琴棋書畫之替代品的娛樂活動,亦被有意識地描繪在〈彥根〉屏風上,且省略背景或將人物反轉之姿態巧妙配置起來的做法,亦與〈彥根〉屏風相類似,故可將這件〈遊女圖〉卷看作學習〈彥根〉屏風的表現,同時使用了帶有宮川長春自身特色的優美色彩、反映最新時尚而製作出來的作品。浮世繪就這麼一邊繼承遊樂圖的精髓,一邊充分反映流行時尚而迅速發展起來。
圖8 住吉廣定〈美人曳犬圖〉,私人藏。(大和文華館提供)
江戶時代後期的遊樂圖
◆摹寫與再製
待至江戶時代後期(18世紀後期),隨著國學和考證學的興起,人們日益關注往昔的風俗。在這股風潮下,17世紀前期左右的遊樂圖也成了能探知過往風俗且深具魅力的古畫,以致針對遊樂圖古畫進行摹寫或加工的作品亦隨之增多,引人注目。其中,〈彥根〉屏風雖然很早就受到人們的模仿,但在江戶時代後期尤其吸引眾多畫家製作出各式各樣的改編作品。住吉廣定(1793-1863)的〈美人曳犬圖〉(圖8)即是改編自〈彥根〉屏風,將〈彥根〉屏風第二扇牽狗的女性和第六扇彈三味線的女性組合起來。不過,畫家雖以纖細的筆觸將所有細部仔細摹寫出來,卻又加上了一些變化,像是和服紋樣的種類有所不同,狗兒也從短毛變為長毛的品種,人物肌膚上則施加淡淡的陰影,具備了江戶時代後期寫實表現發達的典型特色。
圖9 圓山應舉,〈東山三絕圖〉,大和文華館藏。(大和文華館藏)
◆文人雅會圖
受到中國明清文化的影響,江戶時代後期同時也是能看到文人好尚興起的時期。風雅的集會日漸增多,擁有共同愛好的人們聚集在酒樓等處,製作著詩、書、畫等,同時享受著飲酒和暢談。〈東山三絕圖〉(圖9),正是為了紀念著名詩人六如(1734-1801)、書法家永田觀鵝(1738-1792)、畫家圓山應舉(1733-1795)在京都的人氣酒樓「東山第一樓」舉行雅集而製作的作品。其上詩作為六如所賦,再由永田觀鵝題寫下來,畫作則出自圓山應舉之手。圓山應舉筆下位於高臺的建築物,就是會場東山第一樓。裡頭除了三位文人,也能見到藝妓彈奏三味線的身影。由此可以窺知這既是製作詩書畫的文雅集會,也是與酒、音樂、美女共度的愉快聚會。因此可以說,江戶時代前期描繪花街遊樂之遊樂圖,和江戶時代後期描繪酒樓雅集之雅會圖,雖看似存在俗和雅的對立性,但在共有琴棋書畫或詩書畫這類文化活動和享受飲酒暢談等方面,卻有著共通的要素。(翻譯│何玉新)

本文原載於《典藏古美術》331期(2020年4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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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崎もも( 1篇 )

日本大和文華館學藝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