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田嗣治(Léonard Tsuguharu Foujita)。(© Jean Agélou)
談起藤田嗣治(Léonard Tsuguharu Foujita)這位日本畫家,活在當下的我們實在有太多可以討論與想像的切入點,不論是「乳白色裸女」畫作背後那在法國巴黎縱情聲色之餘,亦在藝術成就上獲得廣大目光的精彩片段,還是在二戰之時響應大日本帝國對外戰爭的「愛國情操」,卻在戰後背負戰犯畫家罵名並毅然移居海外的慘澹經歷。不可否認,藤田嗣治已經用他的創作生命揭示了近代日本相對於亞洲與世界的關係與想像,2018年,正值藤田嗣治離世50年,7月31日開始,日本東京都美術館亦舉辦了大型的「歿後50年:藤田嗣治展」(簡稱「藤田嗣治展」),並規劃八個展出主題,分別是:「原風景:家族與風景」、「最初的巴黎:第一次世界大戰」、「1920年代的自畫像與肖像畫」、「乳白色裸女的時代」、「1930年代:旅行的畫家」、「歷史的直面:遭遇的『第二次』大戰以及戰爭畫作」、「戰後20年:東京、紐約與巴黎」以及「前往天主教的道路上」。
藤田嗣治(Léonard Tsuguharu Foujita),《咖啡館》(At the Café),76×64cm,1949,龐畢度中心。(© Musée La Piscine (Roubaix), Dist. RMN-Grand Palais / Arnaud Loubry / distributed by AMF,© Fondation Foujita / ADAGP, Paris & JASPAR, Tokyo, 2017 E2833)
原風景:藤田父子的亞洲印象
明治維新之後,現代性的浪潮不只讓日本脫胎換骨,也隨著帝國日漸強大的文化影響力與政治擴張,影響了整個亞洲世界。戰前同在帝國框架下的台灣亦與藤田嗣治的家族,產生了密切的連結。在激烈的乙未戰役之後,藤田嗣治的父親,赴台擔任台灣守備混成旅團軍醫部長的藤田嗣章(Tsuguakira Foujita)亦隨著帝國擴張的腳步來到福爾摩沙。現今在台灣與其相關最鮮明的建築標的物就是位於北投地區的前台北陸軍衛戍療養院北投分院。溫泉,相信是藤田家族與台灣之間一個有趣的連結,當時藤田嗣章特地為了院內的傷兵,在此規劃擁有溫泉浴池的療養所。恰逢1905年日俄戰爭爆發,當時在遼東半島大量的傷兵亦被送到此地休養,因此讓北投溫泉的養護功能漸漸聲名遠播,之後日式溫泉文化在此生根茁壯與後續相關公共設施的建立,迄今仍是台北著名的溫泉勝地。
藤田嗣治(Léonard Tsuguharu Foujita),《自畫像》(Self-Portrait),61×50.2cm,1929,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 Fondation Foujita / ADAGP, Paris & JASPAR, Tokyo, 2017 E2833)
藤田嗣治(Léonard Tsuguharu Foujita),《鮮花河岸巴黎聖母院》(Quai aux Fleurs, Notre-Dame),38×46cm,1950,龐畢度中心。(© Centre Pompidou, MNAM-CCI, Dist. RMN-Grand Palais / Jacqueline Hyde / distributed by AMF,© Fondation Foujita / ADAGP, Paris & JASPAR, Tokyo, 2017 E2833)
在這次東京的「藤田嗣治展」中,「原風景:家族與風景」單元展出了這位畫家在東京藝術大學求學時代的作品,此時的創作風格仍然深具當時於東京藝術大學(簡稱東藝大)任教之黑田清輝(Seiki Kuroda)的影響,是藤田在油畫創作的初試啼音,其中就包括了其父藤田嗣章的肖像畫《父親的肖像》(Portrait of Artist's Father)。對這位藝術家來說,其父長期隨著日本對外征戰與派遣旅居在外,雖然因此與父親產生了一定的距離感,但藤田嗣章十分認同兒子以專業畫家為職志的夢想,也是藤田嗣治在法國留學與發展時重要的經濟支持者。
藤田嗣治(Léonard Tsuguharu Foujita),《艾蜜莉.克萊茵-夏多邦肖像》(Portrait of Emily Crane Chadbourne),89.5×146.1cm,1922,芝加哥美術館。( © The Art Institute of Chicago / Art Resource, NY,© Fondation Foujita / ADAGP, Paris & JASPAR, Tokyo, 2017 E2833)
除了《父親的肖像》之外,此單元的另外一件《朝鮮風景》(Korea Landscape),也表現出戰前帝國遺留在藤田父子生命經驗中的一道印記。1912年,藤田嗣章轉往帝國的新殖民地朝鮮半島出任朝鮮總督府醫院長。1913年,赴法國留學前夕的藤田嗣治,在前往歐洲之前即赴當時的京城(今首爾)拜訪父親,並將心中對當地風景的印象描繪成這件畫作。《朝鮮風景》呈現了韓國江邊的當地民家,山河相映成趣配上身穿韓服的老人與小孩,穩當的構圖與光影詮釋,顯見深受當時學院外光派的影響,而這一連串照映出日本擴張軌跡的畫作,不只反映了日本當時現代性的學院美術教育,也預示了之後藤田嗣治之於國家甚或是世界與亞洲歷史間的流轉人生。
藤田嗣治(Léonard Tsuguharu Foujita),《兩位少女》(Two Girls),81×65cm,1918,巴黎小皇宮之友協會。(© Studio Monique Bernaz, Genève,© Fondation Foujita / ADAGP, Paris & JASPAR, Tokyo, 2017 E2833)
屬於藤田嗣治的兩次世界大戰
席捲全球的兩次世界大戰在藤田嗣治的生命中扮演了極為關鍵的角色,1910年代甫至歐洲的他,就經歷了重創歐陸的第一次世界大戰,這亦開啟了他旅外生活的序幕。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爆發更讓他走入另一個以畫家身分直面國家奮起意識的戰爭畫時期。在國外的生活中,即使是如同藤田嗣治這般曾在西方藝術界取得成功注目的亞洲藝術家,初入異地時仍然也需要面對自我身分與所處環境的文化差異問題,雖然後續的發展狀態讓我們明確地了解藤田實不須賣弄東方風情就能在巴黎畫壇獲得一席之地,但這時期少數以日本元素為主題的創作仍然令人感到玩味。以其1917年的作品《鶴》(Cranes)為例,具有東方風情的主題選擇,配合具有佛教意境般禪意斑駁質感的畫面呈現,是藤田嗣治巴黎時期少數顯露自身文化背景的畫作,不過相較於此,另一件感嘆一次大戰後殘破的歐洲土地,且具有中世紀歐洲宗教畫色彩的《捉迷藏》(Women playing blindman's bluff)反倒才顯著地與後續的創作風格有所連貫。爾後,自1920年代藤田嗣治便以乳白色系的人像作品作為自身辨識度極高的創作符號在法國打響名號。
藤田嗣治(Léonard Tsuguharu Foujita),《掛毯前的裸女》(Nude with Tapestry),126×96cm,1923,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 Fondation Foujita / ADAGP, Paris & JASPAR, Tokyo, 2017 E2833)
在以乳白色裸婦系列成功取得注目後,藤田嗣治在1930年代開始一段橫越北美、中南美洲與亞洲的沉浸之旅。暫時脫離乳白色的世界,藝術家開始在這些充滿冶豔色彩的世界中遨遊,不論是《街頭藝人》(Street Performers)充滿強烈色彩的美式狂想,或是刻意將招牌乳白色肌膚配上紅髮,使其與黑色肌膚產生幽默對比的《婦人像(里約)》(Two Women in Rio de Janerio)皆反映出他來回於不同地域色彩的快意情懷。但在1940年代,隨著二戰烽火在世界延燒,法國與日本成了敵對國,藤田不得不回到祖國,而他也開始繪製創作生涯中,最具爭議的戰爭畫系列。
藤田嗣治(Léonard Tsuguharu Foujita),《祈禱》(Adoration),114×143cm,1962-63,巴黎現代藝術博物館。(© Musée d’ Art Moderne / Roger-Viollet,© Fondation Foujita / ADAGP, Paris & JASPAR, Tokyo, 2017 E2833)
《阿圖島玉碎》(Fianl Fighting on Attu)以及《塞班島同胞死節》(Compatriots on Spain Island Remain Faitbful to The End)是藤田戰爭畫系列中的兩件重要作品,抑出現在此次的「藤田嗣治展」中,這兩件作品的共通點在於畫面上的群像都在戰爭的肅殺氣息中,全部被繪製成同一種色調,配以密集繁複的質感,交織出血肉與戰場上直面生死的懾人氛圍。與當時許多日本國民相同,在全國總動員的戰時狀態,藤田或許只是在國家存亡之際以滿腔熱血展現了自己愛鄉愛土的情懷,但日本帝國戰敗瓦解後,全新政治體制加諸其身的各種指控,讓他心灰意冷並再次遠赴海外,終身未再踏上故土,引發後世無限想像。
藤田嗣治(Léonard Tsuguharu Foujita),《爭鬥(貓)》(Combat (Cats)),81×100cm,1940,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 Fondation Foujita / ADAGP, Paris & JASPAR, Tokyo, 2017 E2833)
離世50年,藤田嗣治至今仍是各界熱切討論的藝術家之一,除了他獨具一格的創作品味與傑出成就,讓他的畫作一直是藝術市場的寵兒外,戰後因政治因素離散於原生國度的經驗,即使是在當代藝術範疇中的議題式創作領域,也常是被探討的主題對象,舉例來說其母校東藝大就在「藤田嗣治展」期間於陳列館策劃了「Foujita in the 1940s: Tributes」邀請當代藝術家以戰爭時期的藤田嗣治為主題創作。藤田嗣治曾言:「我越瘋狂就越接近真實的自己。」或許這所謂的瘋狂並非單指行事乖張,而是對各種認定事物的無條件投入,也因此不論是自我藝術風格的摸索,甚或是面對大時代的熱情,他都以一顆赤子之心全心投入,一路可能跌撞,但卻留下了屬於全人類的珍貴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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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飛豪( 118篇 )追蹤作者
陳飛豪,生於1985 年。文字寫作上期冀將台灣史與本土想像融入藝術品的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