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嘉德香港秋拍：狂飆年代——巴黎的世界藝術家

我的身體長於日本，我的繪畫成於法國，在日本有我的血緣，在法國有我的朋友，兩處都是令人懷念的故鄉。我希望作一個日本人去闖蕩世界，這樣的話我也能成為一個世界人在日本生活。
──藤田嗣治

上述是巴黎畫派的代表人物藤田嗣治所表述他對於曾經到巴黎闖蕩，對法國與自己母國的情感，作為一個日本人，在1913年他毫不猶豫地大膽獨自前往當時藝術世界的核心——巴黎闖蕩，在當地自由開放的環境與文化的滋養下，成長為一個具有世界觀的藝術家之內心告白，他不僅僅要作一個日本藝術家，而是懷有更大的心願和理想，要當一個屬於「世界」的藝術人，而這樣的心情與狀態，同樣也生發在中國，以及當時來自世界各地湧入巴黎的青年學子。

20世紀初期的中國，百廢待興，在國內提倡「以西學改革中學」，當中也包含了對於藝術的變革，對於新出路的追尋。1915年，五四運動的靈魂人物蔡元培提倡勤工儉學，大批學子飄洋過海，向西方取經，前往法、美、歐、日，他們有的在學成後回國貢獻所學，有的留在海外孜孜矻矻，追求大夢，而當中留法者眾，是不可忽視的一個主脈，如中國現代藝術的領航者林風眠、一代女大師潘玉良、吳冠中、熊秉明、席德進、趙無極等均為留法代表。他們對其後的中國美術史作出了具體的貢獻。是次嘉德香港「亞洲二十世紀暨當代藝術」秋拍，特別規劃了「狂飆年代—巴黎的世界藝術家」專題，當中匯聚20世紀初期中國留法名家的代表作，並平行呈現同期在巴黎發展的巴黎畫派、近歐洲表現主義代表藝術家等14人的作品，試圖帶大家回到一個創造力飛揚的年代，以及這些藝術家們為了創作所投入的青春、熱血，及其具體的成果。

1919年，林風眠響應「以藝術救國」的號召，赴法國第戎美術學院求學，而後於1925年回國，隨後創辦國立杭州藝專，培育英才無數，其以「調和中西藝術，開創時代藝術」為己任，採西方藝術之長，為中國傳統水墨注入了新的生命。是次拍賣，難得匯聚了林風眠50至60年代創作巔峰時期的3件經典主題作品，分別為融合西方立體主義的里程碑之作《仙人掌、彩陶與靜物》、柔美的《白色仕女》與借景抒情的《漁舟》。當中完成於1952年的《仙人掌、彩陶與靜物》為其傳世中少數具年代紀錄的靜物畫精品，在那方型的尺素之上，林風眠融入了他對立體主義分割布局與綜合性透視點的現代化思考。他大膽地以俯視角度畫桌，以平視視點描繪桌案上的瓶罐、植物與水果，除展現時間的連續性之外，在分割的矩陣方圓之中，交織出元素豐富的靜物畫。而此不完全是西式的，而是經由林風眠個人化的吸收轉化，並注入深厚的東方元素，如其以中式的彩墨為材，而畫面左方飽滿造型的器物上黑色對稱的紋飾，指涉此為一中國上古彩陶瓶。作品結構與空間構成層層疊疊，繁中有序，展現藝術家掌握全局的高超掌握力，讓人過目難忘。

李超士為中國第一批留洋的藝術家，他在1911年赴歐洲求學，1913年考入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校，9年的留學生涯，奠定了他堅實的造型基礎，受印象派藝術家竇加（Edgar Degas）的影響，李超士找尋到他畢生鍾愛的媒材─粉彩，並在粉彩的實踐與錘鍊中，開創出自我的風格。他利用材質明快、色調細膩又豐富多變的特質，在創作中記錄剎那間的靈感與哲思，並融入東方生趣，使創作兼具傳統構圖的靜穆和印象派色彩的奔放。《金桔》即為箇中代表。在以秋香綠彩為主色調的畫面之中，金桔盆景的樹枝在畫中向右延展生長，象徵吉利的黃橙桔子結實累累，畫境若展現唐代詩人孟浩然「凝霜漸漸水，庭橘似懸金」的詩意，並暗示季節的變遷。畫家以縝密的佈局平衡畫中的視覺意象，見其大家之風。

而比李超士晚了34年，吳冠中於1947年亦入巴黎同一學校學習，西方生活廣博了他的藝術視野，回國後在1970年代他展開對故國自然與人文面貌之「形式美」與「抽象美」的深入研究，並不遺餘力推動油畫的民族化，將東方的寫意之美融入油畫表現，自成一格。《遺忘的雪》是他完成於1996年之鉅作。畫中採俯視的廣角，描繪北京近郊百花山上，春寒料峭、花蕊初吐的林中探幽奇景。畫幅中心一片透亮的殘雪覆蓋林間的彎道，用筆與佈局盡展其功力。吳冠中曾說，此冰封的雪如「隱藏的美人」，在林中顯得分外的白，分外的孤獨，彷彿被春天遺忘，顯露其詩情。整件作品採環形構圖，在動靜之間回還往復，處處盡顯在艱困的氣候環境之下勃發的生機，展現吳冠中正向的人生觀與在晚年心境如「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的自在。作品來源有序，曾被收錄於《吳冠中全集》之中，完成後並被藝術家挑選發表於其1999年在北京中國美術館所舉辦的大型個展，可見其代表性與藝術家對此作的重視程度。

在浩蕩的中國美術史中，潘玉良為難得的女中英豪。她出生貧寒，但憑藉自身的努力，最後被聘任上海美專研究所所長，而在法國深造時期，作品更屢屢入選沙龍展，被巴黎藝壇冠以「中國西洋畫家中的第一流人物」，均說明了她的關鍵和重要性。其畫風大膽，主題開放，當中「裸女」為貫串其自上海美專求學時期，至二戰後定居巴黎潛心創作的主題。完成於1940年代的《裸女》便為箇中表徵。畫中描繪的是該主題中稀罕的金髮碧眼西方女子，她神情自若、豪放而不扭捏地端坐其中，展現一股健康的美感，並映照了該時期潘玉良在法國自由無拘的心情。從畫家果敢快速的下筆，見其對西方人體解剖學與身體美學的高度掌握。而在用色上，潘玉良以高雅的淡綠色為背景主調，突顯畫中人白裡透紅的肌膚，拉開作品的張力，在細節處盡顯其用心。作品曾被收錄在安徽博物館所出版的期刊之中，並於1992、1993年展出於高雄拙樸藝術中心所舉辦的「潘玉良個展」，經半世紀完好保存，作品尺幅宏大，臻絕難得。

而在面對法國戰後抽象藝術的浪潮中，1948年赴法的趙無極無疑是一個標誌性人物。文學家陳抱一曾說:「趙無極的藝術命運並非僅僅是個人的，他與數千年中國繪畫藝術的發展演變密切相關，得益於其作品，中國繪畫於其中滯留了超過一世紀的漫長期待似乎得以結束，中西方之間早應發生的真正共生第一次出現了。」即點出了趙無極的定位與其對中西藝術的重要貢獻，而他將中國藝術古老的寫意與書法美學，以西式的油彩在純然的形與色當中，做了轉化與新生的特質，均體現在是次將呈現的藝術家黃金時期的經典作品《06.10.68》、情韻悠揚，曾展出於國立歷史博物館的《16.02.82》，與珍罕的橢圓形構圖《26.05.84 · 孕》中。

在《06.10.68》中，他以咖啡與黑褐為主色。寬闊的平筆沾著深黝的色彩，豪放地以水平的走勢在中下與上方刷出一片壯闊的天地，兩者圍拱環抱中心內蘊的光輝。在畫幅的中間區塊，觀者可見飛舞躍動的筆勢，時而如迴旋的狂風，時而如春雷的驚蟄，時而如輕點水面的柳枝，在揮灑、皴、擦、點、踏間，若自有韻律般地濃縮了大千世界的呼吸與脈動。他以趨近單一的色彩，呈現此一無窮盡的變化，呼應了中國水墨中「墨非墨色，運墨而五色具」的精神。而由組構畫面的關鍵元素─線條的豐富表情與靈活的下筆動勢，可見藝術家嫻熟於傳統書法的內蘊。

中國書法有千年的歷史與傳承，書法的線條在點、撇、勾、捺間各有表情，並展現行書者的氣韻與思想，此在20世紀初期對許多西方抽象大師造成深刻的啟發，趙無極在此將千年中國書法文化的精髓提取淬鍊，用以西方的媒材與抽象的語境開創出一獨一無二的創新之路，奠定了其在美術史上的地位。而回溯創作此作的1968年10月，藝術家正經歷痛失親人的重挫。該年與其感情甚篤的銀行家父親在文革的批鬥中過世，而他當時的太太陳美琴正受精神疾病的折磨，同時作為人子與人夫的趙無極，內心的沉重可想而知。畫中大面積的褐彩，以及急促的短筆觸，或也言說了他的心境，以及對於故國父親心底最深刻的懷想，使作品增添了在表象背後深刻的意義。作品曾作為1993年《趙無極畫集》的封面，並被收錄於1995年趙無極首度於高雄市立美術館的展覽中，代表性不言而喻。

而在一眾畫家中，始終堅持以雕塑創作的留法重要代表，即為熊秉明。其同為藝術家的好友吳冠中曾說：「熊秉明的雕塑蘊藏著魯迅式的不屈精神，而他偏愛塑造牛，也是因為其蘊含這樣一種精神。」完成於1965年的《直立牛》即為其經典。他以銅雕鍛鑄出一隻昂揚的牛，「牛」為以農立國的農家代表，蘊藏著他對民族與家鄉的關懷，而其強健的體魄，若「金石為開」的厚重與雄渾，當中鍛造的打磨像是一個個生命中的挑戰留下的痕跡，而主角倔強而頑強的展現著自我的生命力，呈現了一種哲學式的精神高度。

而旅美的華人藝術家代表朱沅芷也曾兩度赴巴黎，在當地開放及相比美國而言對外來者更為包容的環境中，迎來他的黃金創作期。如在1936至1939年間，二次赴法的朱沅芷，頻繁地於畫廊與沙龍中發表作品、舉辦大型個展，獲西方主流藝術圈的尊重及認可，給予他莫大的鼓舞與創作熱情，《公園噴泉．冬景》即誕生在這背景中。朱沅芷一改此前在1930年代中期於紐約偏冷調的用色，畫下冬日巴黎中，遠離塵囂的盧森堡公園一隅。在此環形的構圖中，以中心由法國雕塑家達盧（Jules Dalou）所作的《西勒納斯的凱旋》雕像為中心往外輻射，在白雪靄靄的城市中，樹木環繞著公園，當中枝椏上花苞繁生，伴隨前景穿著紅大衣和長靴遛狗的短髮少女，劃破靜默的冬日時空，帶來一絲溫暖的氣息，並預告著春生。而湛藍的天空明媚動人，令人萌生歲月靜好的感嘆，此亦呼應了藝術家當時光明的心境。作品在完成後備受其珍視，並隨著歐洲二戰爆發，與朱沅芷一同回到紐約，為他悉心珍藏，並被朱沅芷挑選作為1941年參與紐約蒙卓斯畫廊（Montross Gallery）所舉辦的「二十五位美國藝術家展」之代表作，重要性無庸置疑，今秋首次現身拍賣市場，難能可貴。

原籍波蘭的奇斯林，在故鄉克拉科夫的美術學院畢業後，於1910年移居法國，定居蒙帕拿斯，與來自西班牙的畢卡索（Pablo Picasso）、義大利的莫迪里亞尼（Amedeo Modigliani）、立陶宛的蘇丁（Chaim Sutin）交游，共同在藝術世界中尋找自己的位置，他們被後世稱為「巴黎畫派」（Ecole de Paris）。而奇斯林大方好客的性格，讓他的工作室每每成為藝術家、詩人、文學家聚集的場所，並在1917年被冠以「蒙帕拿斯之王」的稱號，而同年8月，他與相識3年的高官之女葛羅絲（Renée Gros）成婚，是次上拍的《桌上的靜物》正是作於新婚期間的作品。

綜觀奇斯林畢生創作，在靜物主題的作品中，他多以花卉為主，甚少出現瓜果主題，突顯了《桌上的靜物》一作的珍稀。作品前中後三景分明，當中他「尤勝鎏金」的華麗用色特色，被彰顯出來。背景處，右邊一張閃耀著土黃與錳藍彩交疊的絨布，伴隨著左方如教皇身披的胭脂華彩布幔，搭建出我們眼前的場景舞台。藍、紅與寒暖色高反差相互襯托，拉開戲劇性的張力維度，前景桌上放置的牛奶罐與盤上鮮嫩欲滴的葡萄與蜜桃、清脆的葉子，高低相間，自成韻律，達到完滿的平衡。看似尋常的生活一景，實際上別具深意。如在桌案上，觀者可見一白紅相間的流蘇布，此紋飾並不常見於法國，據考據為典型波蘭的傳統樣式，道出了奇斯林的身世，點出了作為一個浪居異鄉的遊子，對於故鄉的懷想，以及他對故土文化的肯定與眷戀。而盛裝瓜果的鈷藍白瓷盤，為20世紀初期受東方外銷瓷與元青花影響而生的產物，帶有展望生活富足的寓意。盤上結石累累的葡萄，代表著豐收，而桃子則代表家庭，搭配後方豐碩清脆的葉片，綜合性地指涉了藝術家和葛羅絲的婚姻、此時圓滿的人生狀態，及其內心對於開枝散葉的喜悅，作品耐人尋味，值得品味再三。

1912年出生於巴黎的羅蘭珊（Marie Laurencin）以柔美抒情的用色，描繪女性肖像，展現女人間的友誼與豐富情感的見長，為巴黎畫派中獨樹一幟的女性藝術家。完成於1933年的《小女孩》為其盛年之作，羅蘭珊在灰色的背景上，以赭、橘、紅等赤色系顏料加以白彩調色，描繪出一個幼年的女孩身影，再以鉛白在臉上施以淡妝，並依次添加口紅與眼線畫龍點睛。其間多層次的粉彩，似為主角披上一身暖色薄紗羅裳。而其紅褐的髮間上，綴有緞帶與巴洛克式的珍珠髮飾。望其衣，如身穿杏色紗鞠衣的公主，望其凝脂粉黛與骨瘦嶙峋，則是20世紀初期法國古典少女的打扮，道出了時代的氣息。

而據考據，畫中人為20世紀法國最頂尖的印象派畫商保羅．羅森堡（Paul Rosenberg）之長女米雪蘭（Micheline Rosenberg）。羅蘭珊與保羅相識於1913年，該年藝術家在紐約軍械庫展覽，保羅對其作一見傾心，當下即購藏兩件作品，後續並與她簽下獨家代理約，後續在1921、1923與1926年接連替她舉辦個展，並規劃將其作品和同輩當代大師連袂展出，如1929年與布拉克（Georges Braque）的聯展、1930年和馬蒂斯（Henri Matisse）的聯展。在羅蘭珊創作《小女孩》的1933年，巴黎正值經濟大蕭條，她的生活狀況並不好，然而在這樣的景況下，保羅始終不斷鼓勵她創作，除為其伯樂外，更似親人。而其長女米雪蘭，亦是藝術家從小看著長大的女孩，因而在對方16歲成年之時，傾其心力畫下她的肖像，將其最純真的青春年華化為不朽，並將之贈與她作成年禮物，畫作尺幅雖不大，但盡顯作者的用心與用情，殊為難得。

而除上述之外，該專題還將呈現席德進、常玉、藤田嗣治、戰後表現主義名家布菲（Bernard Buffet）與布拉吉利（André Brasilier）的經典作品，精采紛呈，不容錯過。

中國嘉德香港2018秋季拍賣會
拍賣｜2018.10.02-03
地點｜香港會議展覽中心（香港灣仔博覽道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