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宋懷桂（1937–2006）？這個女人推翻「女子無才便是德」中國這個古老觀念，在當時中國的傳統社會，怎麼跳脫角色框架，進而蛻變為一個當代的女性，她是最好的詮釋。她，是中國最早的時尚教母；第一位介紹模特兒文化並且訓練模特兒；第一位想要和外國人結婚，憤而鼓起勇氣寫信給周恩來，讓自己能嫁給愛情的，跨國婚姻實踐者；她的朋友圈可謂驚人，姜文、張藝謀、鞏俐、尊龍、鄧麗君、昆丁、崔健……。二十年前，她在中國文學、藝術，電影和時尚界幾乎家喻戶曉。讓後人看了，只有一句，哇，原來姓宋的女人都這麼了不起。
七月底，全球首個宋懷桂回顧展在香港M+博物館熱鬧開展，這個名為「宋懷桂：藝術先鋒與時尚教母」的展覽，當時很多人第一想法，誰是宋懷桂，她跟宋氏三姐妹有什麼關係？
中國出了兩位有名的Madame，結婚前，她們都姓宋，一位叫Madame Chiang 蔣宋美齡，另一位就是這位Madame Song宋懷桂。宋懷桂跟宋氏三姐妹沒有關係，但是她是當時封閉的中國和世界溝通的橋樑，描繪出現代都市生活的藍圖，前衛藝術、時裝、模特兒、西餐、電影、搖滾樂等的發展路上都有她的腳印，身體力行地描畫出中國現代女性的模樣。
誰是宋女士？
「這次的展覽雖然冠上宋懷桂的名字，卻不只是關於宋懷桂。」如同展覽策展人皮力博士所言，這個展覽不是僅僅談論宋懷桂的一生，更是探討了當時中國藝術家的生命軌跡。1950年代的社會主義革命，1960至1970年代的文化大革命，1980年代的改革開放和「八五新潮」美術運動，1990年代的市場經濟，這些都是中國歷史上天翻地覆的大事。
展覽按主題分五部分，分別為「誰是宋女士？」、「藝術先鋒」、「商界精英」、「時尚教母」和「文化大使」。皮力提到，現在的公眾已對宋懷桂不甚了解，因此展覽結構設計簡單，從一個問題「誰是宋女士？」開始展覽，然後以四個展區回答該問題，展示宋懷桂的多重身分。整個展覽展出超過320件展品，同時展出出自中國和歐洲著名設計師的服裝，包括：郭培、伊夫．聖羅蘭（Yves Saint Laurent）和奇安弗蘭科．費雷（Gianfranco Ferré）等。突顯宋懷桂在中國藝術、電影、音樂和時尚領域的成就。
一進展間，大大的「誰是宋女士？」通過展示宋懷桂所穿過最注目的皮爾・卡登（Pierre Cardin）服飾，以及個人文件、歷史照片和影片，來細看這位時尚教母的重要性，有種她造就了這個時代的感覺。尤其她穿著那些衣服出席重要活動，服裝是她展現魅力的重要工具。展覽第二個部分「藝術先鋒」，展示宋懷桂和萬曼（Maryn Varbanov, 1932-1989）開創性的藝術創作，夫妻倆擺脫了社會現實主義對創作的限制，並借鑒了傳統和民間文化，發展出現代主義的藝術語言。除此之外，還展示了宋懷桂珍貴的繪畫作品。
細看宋懷桂的一生，是最好研究中國女性地位的好題材。婚前，她是好女兒，好學生，考進中國美術的最高學府，中央美術學院的油畫系，當時她的老師董希文曾讚美她，「別看宋懷桂是一個瘦瘦的女孩，畫的畫確有千斤重。」之後碰到保加利亞留學生萬曼，陷入愛河，當時跨國戀愛在中國是禁止的，當時，通常女人碰到這個情況會逆來順受，聽從父母意見，但是宋懷桂不對命運屈服，鼓起勇氣寫信給周恩來總理，周總理回了一封很溫暖的信，告訴她「沒有哪一條法律不允許你們結婚，這是妳自己要決定能不能接受一個別的文化，同時還保留自己的。」這是中國女性在社會地位的增長的表現，而她身體力行地做了最好的示範。婚後，20歲的宋懷桂跟隨丈夫前往保加利亞首都索菲亞定居，她就像中國文化大使一樣，與丈夫一起創作藝術，舉辦展覽，很快成為索菲亞文藝界最受歡迎的人物，他們的家幾乎不鎖門，朋友可以隨時來聊天、看畫冊，宋懷桂會為他們準備中式茶點。在國外的藝術圈有著賢內助，以及亞洲情調的代名詞。70年代，她與丈夫在參加洛桑國際壁掛雙年展後名聲大噪，受邀前往巴黎參加藝術駐留項目，她的朋友圈進一步擴大：趙無極、曾海文、林玉香、貝聿銘等。
活躍於時尚圈與商界
1973年，宋懷桂帶著一對兒女回國，如果繼續留在巴黎，她能將藝術家的身分發揮得淋漓盡致，但是她選擇了不同的挑戰，作為介紹西方文化到中國來的文化大使，她成為皮爾．卡登亞太地區首席代表，負責開拓中國市場。中國時尚的發展，也因為她開啟了重要的篇章。不僅僅只是介紹品牌，她還組織了中國第一支模特兒隊。還有，在中國建立了大量外國品牌服裝生產廠商。皮爾・卡登很快從價格高昂的高訂時裝，變為了普通人也能消費得起的成衣，更霸佔了整個80年代的進口成衣市場，每個人過年的時候都想要一套皮爾・卡登。首次將時尚概念和外國時裝品牌印入中國的宋懷桂，她讓一片灰藍的中國首都披上了繽紛色彩；她培養出了中國首批受到專業訓練的模特兒，體現了男性和女性各自的獨特美感，讓中國人從男尊女卑的條條框框中走出來，可以說，很多女性的生活因為她而改變了。
「時尚教母」宋懷桂的人生中，有太多值得被拎出來一一拆分的故事了。除了以上，她還在北京崇文門幫助皮爾・卡登經營了一家名叫馬克西姆的法國餐廳。這段歷史，在展覽第三個部分「商界精英」中展現。當時宋懷桂為皮爾・卡登在中國開展事業的歷程，以及細看時尚教母如何推動中國時尚產業的過程，並為其他外國品時尚品牌進入中國市場奠下基礎。這個部分凸顯宋懷桂對於促進1980年代北京的生活方式邁向國際化發揮的重要作用，特別是她提議開設巴黎馬克西姆餐廳北京分店，並擔任餐廳經理超過20年，令餐廳成為本地及國際文化精英的主要聚集地。
這家餐廳同樣富有傳奇色彩。它是皮爾．卡登在巴黎收購的馬克西姆的另一個版本，一個奇特的混合體。與宋懷桂獨特魅力的相互作用之下，它成為一個文化精英的聚會沙龍，也是唯美主義者的繾綣之鄉。在北京城肅穆的夜幕之外，他們發現這處奇絕之所，可以品味浪漫法餐，欣賞搖滾樂與鋼琴曲……影視界與藝術界的眾多名人曾在這裡駐足：亞蘭．德倫（Alain Delon）在這裡慶祝50歲生日，義大利導演貝納多．貝托魯奇（Bernardo Bertolucci）在拍攝《末代皇帝》期間常來這裡喝一杯威士忌，崔健在這裡駐唱，尊龍把馬克西姆當作自己在北京的家，姜文經常在這裡參加派對，張藝謀常攜鞏俐出席餐廳派對；《末代皇帝》的男主角尊龍常來這裡用餐；香港企業家鄧永鏘婚禮的宴客餐廳；崔健在餐廳的舞台上第一次演唱了那首《一無所有》，而張國榮更是在這裡度過了人生中最後一個跨年夜。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末，這間餐廳被稱為北京文藝圈的「一片綠洲」。宋懷桂傳播藝術與時尚，將精緻奢華的生活方式帶入北京城，馬克西姆餐廳則是宋懷桂產生影響力的重要社交場。
超越時代的女性自覺
帶著這麽多頭銜的宋懷桂，讓觀者最感動的是，作為一個女性，她將自己每一個角色都詮釋的很好。很多人說宋懷桂放棄了自己的藝術生命，成就了丈夫，但是殊不知她做的事，是一種對後代留下巨大影響。當時中國很渴望世界都看到中國的前提下，她用美學教育這個國家，雖然深受外國文化影響，但宋懷桂卻徹頭徹尾擁抱自身的東方魅力與氣質，日常打扮總能將東西方最好的一面融會演繹，視野可說遠超越她所身處的時代。在展覽的第四部分，「時尚教母」完美體現，她的時尚的貢獻在於透過時裝及模特兒事業，改變了世界對新一代中國現代女性的認知，讓她們以嶄新形象和方式表現自我和個人風格。在她身上，既有著西方文化的滋養，以及對自身中國文化的自信，兩者結合最好的顯現。
展覽最後部分「文化大使」展示宋懷桂瀟灑自如地出入於不同的文化身分，亦介紹宋懷桂圈子中的西方時裝設計師，如：伊夫．聖羅蘭和奇安弗蘭科．費雷，如何從中國傳統意象中汲取靈感；同時探究中國藝術家、電影和時裝創作者如：郭培、馬可等，如何在國際領域塑造嶄新形象之際，同時把自身文化融入作品中。
皮爾・卡登曾這樣稱讚她，「你就算是把宋懷桂扔到沙漠裡，她也能夠學會仙人掌的語言。」感謝Madame Song讓後人感知一位女性對文化歷史傳遞有多重要，可能是女性柔軟的身段，或是喜好照顧人的母性。寬厚優雅是僅是宋懷桂個人魅力中的一種色調，挑戰陳規的個性則貫穿在她的一生。正因這種獨特的個人氣質，令她的人生演繹為一段令人著迷的傳奇。
為什麼要做這個展覽，可能因為在中國藝術圈女性地位遠遠不及男性，皮力表示，「宋懷桂對中國視覺文化的影響力遠遠被人們低估。而在當今，重新再敘述、討論，也有著更深遠的意義。舉辦這個展覽，一方面是想呈現宋懷桂最真實的、被誤解的那一面。受她影響的人，如今很多都在世界舞台活躍著，但她卻一直不為人所知。大部分聽到她的名字都會問，宋懷桂是誰？這個展覽其實就是來回答這個問題。」這個展覽，不僅僅是關於宋懷桂的，也是關於一位中國傳統社會的女性，如何獲得自己的解放，蛻變成一個當代的獨立女性，一個藝術家、企業家、文化大使；更是關於圍繞在她身邊的這個時代最偉大的人，與整個中國在改革開放前後視覺文化的變化。
「宋懷桂：藝術先鋒與時尚教母」
時間：2023.07.29-2024.04.14
地點：香港M+博物館西展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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