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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Plus,華人現代藝術的交融與碰撞:專訪蘇富比亞洲區現代藝術部主管郭東杰

百年Plus,華人現代藝術的交融與碰撞:專訪蘇富比亞洲區現代藝術部主管郭東杰

More Than A Century of Chinese Modern Art Fusion and Impact: Interview with Felix Kwok, Head of Modern Art at Sotheby's Asia

甫於台北與高雄舉辦回顧展的蕭勤是台灣戰後第一批旅居西方並享有卓越聲譽的藝術家。2017年以來,香港蘇富比接連策劃了以蕭勤為首的「龐圖運動」、「戰後亞洲藝術」、「亞洲藝魂:全球啟動」、「現代行者」、「現代視界」等多個晚拍專輯,其企劃者正是於2020年秋季接掌蘇富比現代亞洲藝術部主管的郭東杰。亞洲春拍即將開拍,ARTouch編輯團隊除了邀請郭東杰與我們分享他對「五月畫會」、「東方畫會」(簡稱「五月東方」)、亞洲戰後藝術的觀察,同時談論疫情下的拍賣思考。

典藏ARTouch(以下簡稱典):同樣做抽象,您如何看五月與東方的差異?

郭東杰(簡稱郭):過去對「五月、東方」第一個標籤就是台灣戰後藝術,然而若從宏觀歷史的角度審視,我認為它只是個起點。五月、東方該是整個華人藝術圈,在二次大戰這牽動全人類的國際性事件後,一種先鋒藝術的呈現。

五月與東方的啟蒙老師分別是廖繼春與李仲生,他們背後的象徵符號一個是台灣本土自戰前積澱下來的現代藝術基礎,另一個則是從中國大陸飄洋過海來台,杭州國立藝專、民初旅外現代先鋒的淵源。換言之,五月、東方在1950年代發生時,集結了台灣本土與戰後、乃至外省移民的新鮮血液,進而產生一種化學變化與碰撞。也因此,50年代以後台灣在現代藝術與戰後藝術的發展,呈現戰前所沒有或更為璀璨的化學作用。另一方面,這些成員不乏1930年代出生的新移民,漂流的歷史環境下有一種特別的無後顧之憂,於是特別能展現全球戰後藝術都有的特徵,那種義無反顧的勇氣與革新。

從路線來講,比較有意思的是五月傾向旅美,東方初期到歐洲尤其義大利居多,形成成熟的藝術形式與風格也與他們海外發展的路線有關。五月更多以傳統國畫在現代化的過程中,以美式的抽象表現主義為西方靈感的對接點;東方畫會則以哲學為主,更多的是哲學思想的碰撞。蕭勤、李元佳、霍剛他們作品最核心的部分是禪宗,或是道家、東方哲學,同時結合義大利當時的極簡主義、空間主義等抽象形式。因此我認為五月與東方不只是台灣戰後前衛藝術的代表,而是華人現代藝術在二次大戰以後跟國際接軌的兩支重要力量。

2019年香港蘇富比「蕭勤— 無限宇宙」展覽現場。(蘇富比提供)

典:您認為蕭勤的時代意義與藝術史意義是什麼?

郭:我認為有兩個。2017年我開始研究華人現代藝術到戰後時,發現我們有趙無極、朱德群、常玉等明星帶領市場十幾、二十年,但沒有團體。因此在研究蕭勤龐圖運動時,我深覺為什麼對於1960年代一個中國人以中國哲學在義大利發起一場藝術運動,我們竟然沒有好好把這一段歷史整理起來、說明他的重要性?這是我當時覺得大有可為且有重要歷史使命感的部分。


所以第一,我認為蕭勤的時代意義在於1960年代他所發起的龐圖運動,是全球戰後藝術裡唯一以中國哲學為核心綱領的運動。此外它的成員不止華人,還結合亞洲、歐洲、美洲等國家,是一個國際部隊,這是很驚人的舉動。


第二,也因為龐圖運動,蕭勤成為50、60年代,華人藝術家中能串連起非常多全球戰後運動藝術家的人物。舉例而言,如果沒有蕭勤,華人社會可能跟封塔那(Lucio Fontana)沒有直接關係,然而因為他們的交誼,封塔那在60年代就曾於台北展出。像這樣在全球範圍有廣泛、樞紐式連結作用的藝術家,60年代沒有幾個,蕭勤則是其一。而這是透過客觀事實調研得出的結果。

2017年倫敦蘇富比S|2畫廊李元佳個展現場。(蘇富比提供)


典:戰後歐美都有抽象藝術的發展,您認為華人往歐洲跟往美洲留學、發展,其抽象藝術表現的差異為何?

郭:我認為這個答案應該是一個「中國Plus」的概念。比如中國+美國,丁雄泉的美人既是中國經典主題,但有1950、60年代普普藝術的時代感、潮流感與玩興,當他畫抽象表現時,既有美式抽象表現主義的潑辣、豪邁,同時也有中國水墨的味道。中國+法國,趙無極、朱德群是最經典的,將中國山水結合法國的抒情抽象,這也是看兩人的畫作中國跟法國人有不同感受、欣賞角度的原因。中國+英國,最著名的自然是林壽宇,將其道家思想結合極簡;中國+義大利則有李元佳、蕭勤、霍剛。這讓華人藝術在短短幾十年改頭換面、有了百花齊放的面貌。

2019年,藝術家蕭勤參與香港蘇富比「蕭勤— 無限宇宙」展覽座談會。(蘇富比提供)

典:從市場角度而言,華人現當代有所謂的世代斷層。您認為五月、東方是否能承接這斷層?又或者您心中另有人選?

郭:我不認為有世代斷層,只有「認知割裂」。我們的發展一直有脈絡存在,只是21世紀的後來者閱讀這段歷史發展時,戴上了偏頗的眼鏡。20世紀中國的藝術發展在地理上有很大的流動性,這跟過去認知的很不一樣。以往或許可以聚焦在上海、北京、台北等城市,但20世紀,如上述提及的「中國Plus」觀念,是一個比過去任何時代都要深入對方文化核心、同時結合我們藝術的時代。因此我相信再過一、兩百年,這段歷史應當足以媲美任何一個黃金時代,作為文化交融的代表。


典:以藝術史來看,您認為亞洲現代藝術中,最重要的藝術流派是什麼?為什麼?

郭:我認為任何的流派都很重要,選一個,不是我研究這段歷史的核心所在,尤其是二次大戰以後,是各種文明的交融與融合,這才是真正主要的脈搏。此時西方與東方也是在相對公平的環境下進行交流,這種平衡發展讓藝術家之間的交流能更真切發現對方的優秀之處。我認為我們要把握的是這種深入融合,總體發展的趨勢,而不是哪個流派。

蘇富比亞洲區現代藝術部主管的郭東杰。(蘇富比提供)


典:那麼這麼多流派與範疇下,您在市場上會怎麼推薦?

郭:作為一個現代藝術的專家,我抱著幾個觀念:第一,國際主義。盡可能以一種公平的心態,去客觀、深入地了解,並尊重每一個流派的價值。第二,講故事,慢慢講。每一次拍賣,我會按著我的節奏、緣分,把我認為可以很成熟、完整、準確去陳述的故事講出來。一個案子不會急著三年全部消化,我希望大家覺得意猶未盡的熟悉感,「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然後讓大家永遠想知道我下一場還有什麼好玩的東西跟大家分享。這好玩的東西,第一,故事要好,第二,拍品要好。


好的拍品需要有好的故事,這個故事不是杜撰,而是基於完整的調查與證據挖掘出來的,這會讓大家對拍品後面的價值了解的很清楚。另一方面,就商業而言估價要合理,要尊重市場的客觀條件,始終要尊重當下市場的供求關係。這也是我們另一種堅持:價格是當下的。現在可能有些作品特別火熱、高價,但另外還是有我認為很有價值、但被市場忽略的作品。我們不要以當下的價格評論絕對的高低,而是以專家的專業去作公道的資源分配與判斷。在做一場拍賣時,我有自己的權衡,有天價的作品,同時也有單價低、但很珍貴的作品,能夠發光發亮。

典:今年春拍將是您接任亞洲區現代藝術部主管後的首場拍賣,在這不確定的年代,您的因應之道是什麼,是否影響你們的徵件方向?

郭:就我個人而言,對於現在的市場狀況應該說興奮遠大於恐懼,這種興奮也讓我很客觀地去處理我們現在的處境。Covid-19是2020年藝術市場最為不安的因素,疫情雖然徹底改變過去的市場生態,但某方面反而凸顯了我們的優勢,甚至帶領藝術市場轉變。最明顯的就是互聯網技術的成熟,其實早就能帶領我們離開實體體驗、切入到交易,即便是高額交易亦然,而這也是藝術市場能度過2020危機最關鍵的因素。作為在香港的拍賣人,我們也曾懷疑單靠香港徵集、銷售,能做什麼?但是後來發現,透過成熟的互聯網、營商渠道,透過香港自由港的物流、基礎建設,以及金融港國際化的資金流動渠道,做得很好。這就是香港可以當之無愧地說是2020年做得最穩健的一個藝術品交易中心的實證。


典:但在高額作品的徵件上,拍賣公司是否也有看到作品的需求?

郭:不可否認的是,現代藝術相較其他門類有個相對優勢,第一,與古代藝術相比,它在鑑定方面門檻相對低,比較沒那麼容易產生真偽辨別的危險。第二,相較於當代、潮流,它的稀缺性還是更為稀缺一些。在這兩方對比下,凸顯了它作為二級市場流通物的優勢。所以2020年蘇富比現代藝術的全年總成交,竟然比2019年還亮眼。這也給了客戶強大的信心,如果2020年都能度過,2021年即便還沒有擺脫疫情,我們至少對Covid更了解,疫苗也有了曙光。尤其,我們肩負的責任不只是把作品賣掉,而是為了這個市場。除了維持市場繁榮、建立信心,這個社會需要有商業活動維持流轉,同業因此都能繼續有工作、收入,保有景氣正面的心態。這也是我們在2021年準備春拍時信奉的,除了藝術史的使命感,在商業方面,我們要為這個市場帶來提振信心的一股力量。

朱貽安( 101篇 )

大學學習西班牙文,後修讀中國藝術史,有感於前生應流有鬥牛士的血液,遂復研習拉丁美洲現代藝術。誤打誤撞進入藝術市場,從事當代藝術編輯工作。曾任《典藏投資》編輯、《典藏.今藝術&投資》企劃主編,現為典藏雜誌社(《典藏.今藝術&投資》、典藏ARTouch)副總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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