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黑白對比，特異的光影
回憶筆者對龔賢（1619～1689）的興趣，是在師範大學美術系二年級後的暑假時期（1957年8月），那時已入心香室傅狷夫老師門下學習山水畫，個人也開始讀一些中國繪畫史及畫論方面的書籍，對於龔賢以積墨法製造出黑白對比此種與傳統國畫特異的光影效果甚為傾倒。剛好傅老師書房藏有一冊1930年代珂羅版影印的龔賢山水冊，就借回師大學生宿舍，傾三週之力，重疊點染臨摹了（八開）一冊，又自己學著托裱，之後在系展的觀摩會上展出。在當時大家多半臨摹師大老師畫稿的風氣下，我這一套臨摹龔賢的山水冊，頗為引人注目。回想起當時此臨本，在筆法上一定還顯稚弱，但整體的墨韻和黑白的對比效果還頗為神似。可惜後來為友人索去，連照片也沒有留存。當時限於古畫圖版資料稀少，又兼臨畫費時，在那以後就再也沒有臨摹過其他的龔賢作品了，可是對龔賢畫作的喜愛，未嘗稍減。
台北故宮從此多一張龔賢
1965年筆者得故宮委員葉公超與陳雪屏兩位先生的聯名推薦，與江兆申兄共事於台北故宮博物院中，每日上午固定有計畫地依序調閱書畫處的庫藏。然眾所周知，故宮藏品於明末清初的遺民畫家部分特為薄弱，幾乎沒有龔賢的作品，只有周亮工收藏過的冊頁一開。
1968年，筆者無意中有機會去美國普林斯頓進修，隔年堪薩斯的納爾遜美術館（The Nelson-Atkins Museum of Art）由武麗生（Marc Wilson）舉辦的龔賢特展，重新點燃了我對龔賢的興趣，但是忙於其他的研究題目，未能多加關注。1979年，我的學長吳定一在普大完成了龔賢的博士論文；1984年，筆者研究台北故宮所藏、原標為元代戴淳名下的〈匡廬圖〉，發表了〈一幅被偽改的龔賢畫〉（《故宮文物月刊》第14期），將其重新鑑定為龔賢較早期的作品，於是台北故宮的藏品中也有了龔賢的一軸和一開冊頁。
東瀛渡海，邂逅美利堅
此龔賢〈春山如沐圖〉軸乃筆者大約在1978年執教耶魯大學時所得，從較陳舊的日本裝裱來看，此畫當流傳在日本較長的時間，稍後在1982年被發表在日本東京大學鈴木敬教授所編的《中國繪畫總合圖錄》第一卷中（編號A20-1，頁189）。
此圖正如傳世龔賢立軸，多為絹本，但絹色黯沉，當是存於日本時被長期展掛所致。 畫面自下而上，左側木橋通向臨溪石岸處有一石牆及竹林圍繞的庭院，內外聳立老木兩株，右側有茅頂小樓，喬松挺立其旁；屋後山坡上復有落葉喬木四株，坡角柴門通向坡後茅屋一組，左右各有常綠樹一叢。畫左有淡墨枯枝喬木六株挺立，山坡下有曲徑通向另一茅樓，屋後左右各有山澗流泉出自霧靄中，直瀉成小瀑；右側後方作米點煙嵐曲折而上，層疊有序，有龍脈狀，山頂右側尚有雲霧朧斷。畫家在畫面右上角空處，以其風格獨具的瀟灑行書題七絕一首：
春山如沐雨新晴，處處溪流解凍聲，
多少樓臺迎曉日，白頭齊照萬花明
半畝居人龔賢。
石砌圍牆內的半畝居人
前述此畫由於張掛較久，絹地頗舊，山頭略有補筆，題字也略破損，畫家鈐印亦色澤黯泯不能辨讀。但從其標準的書法用筆結字，以及茅屋、柴門、小橋、樹石的造型及筆法種種來判斷，此軸為毫無疑問的龔賢真跡。
值得一提的是，此畫下方的石砌圍牆，在龔賢畫作中對筆者來說實為初見，然而，這卻是筆者當初購畫時最為注目的地方。根據2005年在耶魯大學完成龔賢博士論文的王仲蘭博士指出，類似的石牆尚見於龔賢在戊申（1668）年所作〈山水圖〉（現藏於美國鳳凰城美術館，原為Roy & Marilyn Rapp私人藏品），而且二圖尺幅及章法均相近。又此畫中木橋與四川省博物館藏龔賢〈五雲結樓圖〉軸相近，該畫亦作於戊申年，加之比較畫中署款為「半畝居人」的其他作品，王仲蘭博士將此〈春山如沐〉圖的畫作年代定於龔賢1666年移居半畝園後的初期，大約在1668～1669年間，正當龔賢壯年的50歲左右。
春山如沐，友誼如沐，在故宮
回顧筆者的一生，從書畫創作一改而為書畫史及鑑定研究者，迄今已45年有餘，而其轉折點就是在1965年秋被薦入台北故宮博物院開館時的書畫處服務。筆者在台北故宮服務，前後雖只四年，但是奠定了良好紮實的基礎，一生受用不盡。1994年返台後，在台大教書之餘，擔任故宮的審查委員，仍能為故宮略盡棉薄之力。筆者一生可謂與故宮結下了不解之緣，故從1980年左右開始偶能隨緣在有限的財力之下購藏的一些書畫，便在過去兩年中陸續捐贈故宮，以紀念筆者與故宮的淵源。這幅龔賢的〈春山如沐〉圖軸，是筆者少數藏畫中年代最早者，也是故宮唯一有龔賢署款的立軸，因此為故宮選入近年捐贈展中。若再加上之前戴淳的〈匡廬圖〉被重新鑑定為龔賢早期作品，故宮收藏僅有的兩件龔賢立軸皆與筆者有關。今在《典藏．古美術》編者的敦促下，略述捐畫緣起，並將此畫略介如上。
典藏新紀元：歷年入藏書畫精品展
展期｜即日起至2011.04.30
地點｜國立故宮博物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