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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擊東周上流社會,墓葬一次看完: 新鄭李家樓、輝縣琉璃閣、汲縣山彪鎮

直擊東周上流社會,墓葬一次看完: 新鄭李家樓、輝縣琉璃閣、汲縣山彪鎮

「東周實相─河南出土東周文物展」分成三個單元:第一單元精選新鄭李家樓大墓與輝縣琉璃閣甲乙墓出土的國寶、重要古物等重器。第二、三單元則是輝縣琉璃閣60號墓與汲縣山彪鎮1號墓的出土文物,這兩座墓都是出土遺物豐富、等級高的墓葬,我們將整墓的出土品一起展出,並搭配早年發掘的出土照片,讓大家感受東周中原地區高級貴族生活的實相。這次展覽的文物不但有重要的藝術、文化價值,出土時間歷經「前考古時期」到「科學考古」的發展,此外,也有一段驚心動魄的發現與發掘過程,見證當時政府與居民、盜掘者之間的複雜糾葛。
前言
「東周實相─河南出土東周文物展」是結合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以下簡稱:史語所)與國立歷史博物館(以下簡稱:史博館)的藏品所規畫的展覽。史語所與史博館都典藏了早年在河南發掘出土的東周文物,1930年代史語所的考古工作主要集中在河南地區,除了大家熟悉的殷墟發掘,還有1935至1937年在汲縣(今屬衛輝市)山彪鎮,以及輝縣(今屬輝縣市)琉璃閣發掘的東周時代墓葬。史博館的東周文物,則來自1923與1936年在河南新鄭與輝縣琉璃閣甲乙墓的出土品,史博館這批文物原為河南博物館所藏,運至臺灣後,教育部於1956年撥交給史博館代管。2018年史博館因升級發展計畫,進行館舍整修,將這批河南出土文物委託史語所保存及管理維護。值此因緣際會,我們得以結合史語所豐富的東周文物與史博館河南出土的重器,推出這個展覽。

本次展覽分成三個單元:第一單元精選新鄭李家樓大墓與輝縣琉璃閣甲乙墓出土的國寶、重要古物等重器。第二、三單元則是輝縣琉璃閣60號墓與汲縣山彪鎮1號墓的出土文物,這兩座墓都是出土遺物豐富、等級高的墓葬,我們將整墓的出土品一起展出,並搭配早年發掘的出土照片,讓大家感受東周中原地區高級貴族生活的實相。這次展覽的文物不但有重要的藝術、文化價值,出土時間歷經「前考古時期」到「科學考古」的發展,此外,也有一段驚心動魄的發現與發掘過程,見證當時政府與居民、盜掘者之間的複雜糾葛。

圖1 「銅器破片拍照編號」,靳雲鶚《新鄭出土古器圖志.續編》,1923年,頁31。
新鄭李家樓大墓的挖掘
河南新鄭李家樓大墓發現於1923年8月25日,初為當地士紳李銳鑿井,意外掘出,9月1日器物尚未全數挖出,便被駐紮鄭縣的陸軍第14師師長靳雲鶚(1881~1935)知悉,隨即派員追索,並派遣軍官偕同挖掘剩餘器物。新鄭李家樓器物發現之初,古物為國家公有財產的觀念尚不普遍,在靳雲鶚的電報與書信中可發現他三番兩次強調「鼎彝古物係為國粹,宜歸諸公家保存」,地主李銳除了出售部分器物,在靳雲鶚接管挖掘事宜後,仍私自昧下玉爵(玦)、玉塊等小件器物,並託人代為關說,望能速速停工。(靳雲鶚《新鄭出土古器物圖志.附編》,1923年,頁8~10)

而李家樓器物出土後的歸屬也成為各方爭搶的重點,新鄭教育會、教育部、歷史博物館、北京大學、金石學家羅君美為首的「古物研究社」,及籌備中的曲阜大學紛紛以研究之名提出「保存」的意向。不過在靳雲鶚的主導下,新鄭李家樓器物不但完整地留存在河南當地,成為大眾共享的公共財產,更留下不少資料可窺探當時的挖掘狀況。
 

圖2 「新鄭發見古物隧中位置略圖」,靳雲鶚《新鄭出土古器圖志》,1923年,無頁碼。
新鄭李家樓挖掘時尚無考古的前例可尋,然而可以看出靳雲鶚利用最新技術,試圖以「科學」手法紀錄、整理出土文物的狀況。靳雲鶚延聘攝影商人赴鄭,逐件器物拍照,將出土器物以最新的照相印刷技術──「珂羅版」印刷成《新鄭出土古器圖志》二冊,並將當時各處發給靳雲鶚的電報或書信,按照時序、魚雁往返對象排序,編成《新鄭出土古器物圖志.附編》一併出版,詳細而清楚地公開了整個發掘始末。靳雲鶚強調「片銅寸鐵都有保存價值,已破損者拼湊成器,無法辨識之碎片,一律保留」(靳雲鶚《新鄭出土古器物圖志.附編》,1923年,頁1~3),除了銅器、玉器,亦收入貝殼破片,所有器物不論殘破,皆一一編號、拍照,以千字文分類,每字再分第一、第二號順次排列,預留了未來可能會再發現新器物的編號空間。(圖1)此外,《新鄭出土古器圖志》簡略描繪了墓穴的基本構造及器物分布概況,可稱得上是「前考古時期」嘗試使用科學方法紀錄出土文物的先驅。(圖2)
圖3 〈獸形器座〉,新鄭李家樓大墓出土,史博館藏。
新鄭李家樓大墓出土食器、酒器、樂器、盥洗器等豐富遺物,現今雖已分散各處,但從早期著錄可推知,新鄭李家樓出土三套鼎,數量分別是八、七、六件;兩套編鐘,數量分別是十、九件,一件可能出土時已散佚,一套四件編鎛,其餘還有為數不少的食器、酒器、盥洗器等豐富遺物,其中一件〈獸形器座〉在目前考古中仍為前所未見、獨一無二之文物。(圖3)
圖4 〈蟠龍方壺〉,新鄭李家樓大墓出土,史博館藏。
新鄭李家樓大墓出土文物除了繼承西周文化傳統,也能看到晉、楚風格之融合。使用西周常見的斜角夔紋、山形紋,或將傳統母題加以轉化,例如常用來單獨裝飾的重環紋,縮小融入蟠虺紋細密的帶狀裝飾中,而出土之〈蓮鶴方壺〉也被認為是西周晚期波曲紋半鏤空造型的延伸,上方的鳥形裝飾為西周晚期晉國銅器的獨特風格,早期晉系風格之蟠螭紋、蟠虺紋也大量運用在各器物之中。〈蟠龍方壺〉龍首虎足的形式則與淅川下寺楚墓出土方壺雷同。(圖4)李家樓大墓的年代大約在春秋中晚期,延續傳統並結合了晉、楚兩國的風格,這種狀況與鄭國在東周時的地位吻合。鄭國地處中原中心,連接四方交通要道,商業貿易發達,春秋中期以後,鄭國在北晉、南楚兩大強國間掙扎,時而依附於晉,時而朝於楚,交流密切的狀況有關。(圖5、6)
圖5 西周晚期〈梁其壺〉,陝西扶風任家村出土。圖/《中國青銅器全集5》。
在20世紀初幾次重要的青銅器發現,大都不是經由正式考古出土,多數的器物經盜掘,流散海外,唯有新鄭李家樓器群,因由駐防當地軍閥主導挖掘與河南省政府大力保存,新鄭器群才得以較為完整的保存下來,使「新鄭器群」不論是在器物的重要性上,抑或是在20世紀初的考古與古物保存發展上仍為重要的里程碑。
圖6 〈蟠龍罍〉,新鄭李家樓大墓出土,史博館藏。
輝縣琉璃閣墓地的發掘
琉璃閣墓地位於輝縣城外東南,因為這裡有一座文昌閣,頂部是用琉璃瓦蓋的,當地人就稱為琉璃閣。琉璃閣墓地約有12萬平方公尺,墓葬年代從商周到漢代都有。該墓地歷經五次的發掘:1935及1937年史語所前後進行兩次發掘;1936年河南博物館發掘了甲、乙兩座大墓;1950及1951年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亦曾在此進行兩次發掘。這五次發掘出土的東周墓葬約有80座,主要墓群是大約使用了200年的家族墓地,由東到西早晚排列,可分為三個時期。除了正式發掘,尚有盜掘,因此輝縣琉璃閣器物有不少流散於海內外博物館。

史語所的兩次發掘都是由郭寶鈞(1893~1971)主持。郭寶鈞,字子衡,河南南陽人。原於河南教育廳任秘書,1928年董作賓(1895~1963)在殷墟第一次發掘時,河南教育廳即派他隨同協助。1930年因為董作賓的推薦,加入史語所考古組。石璋如(1902~2004)在《殷虛發掘員工傳》稱讚他:「有口才,並有辦事才幹,頭腦極靈活,善於處理棘手的事情,每三言兩語就把一件很不好辦的事情解決了。長的很氣派,也有相當的威嚴,因此很為長一輩的學者及政界所器重,遂被邀至教育廳任秘書。」郭寶鈞在史語所期間,除了參與殷墟第四、五次的發掘,還主持河南濬縣辛村、汲縣山彪鎮以及輝縣琉璃閣等遺址的考古發掘。

1935年冬,琉璃閣當地有人集資盜墓,因分贓不均而上報到輝縣地方當局,史語所獲報後,隨即派郭寶鈞前往發掘。但因時值嚴冬,發掘不易,加上發生墓壁陷落等意外,第一次發掘僅20天就結束了。隔年,史語所因為殷墟發掘等工作,暫停琉璃閣的發掘,但此期間,該墓地又有一鼎出土,河南博物館即派許敬參(1902~1984)、郭育才前往發掘,發現了甲乙兩座大墓。這兩座大墓出土豐富的遺物,自河南博物館運回後,曾闢專室陳列。許、郭二人並非考古學的專才,沒有繪製器物出土位置圖,比起整體墓葬出土狀況,反而更重視個別器物的考據,不過根據當時留下的發掘照片以及《河南博物館館刊》刊登的多篇論文和收藏目錄,目前大部分的器物都已能推論出自甲、乙哪一墓。

圖7 〈龍紋玉璜〉,輝縣琉璃閣甲墓出土,史博館藏。
甲、乙二墓是琉璃閣東區出土最重要的大墓,為夫妻異穴祔葬墓。琉璃閣甲墓出土青銅鼎三類,列鼎七件、陪鼎九件、鑊鼎一件,目前學界多推測墓主為晉卿一級人物,乙墓槨室規格略小於甲墓,隨葬器物中無兵器與樂器,應為甲墓祔葬夫人墓。甲、乙墓銅器並存西周中原傳統和晉系風格的新元素。此外,還出土了大量精美玉器,部分玉器遠早於此墓春秋中晚期的定年,具有商周時期的特徵,可能是墓主傳自先祖的玉器。(圖7)史料記載,周滅商後,曾搜刮商朝的戰利品,分賜給周朝宗姓諸國,墓主身為姬姓後人,可能以商周先朝玉器陪葬。
圖8 輝縣琉璃閣60號墓器物出土情形。
河南博物館甲乙墓的重大的發現,促使史語所決定於1937年春進行第二次的發掘。這次發掘規模較大,發掘時間長達兩個半月,而且是先行打探,再進行發掘,所以收穫也多,共計發掘了東周大墓五座,普通墓44座,漢墓及後代墓20餘座。(圖8)
圖9 〈四龍二鳳玉珮〉,輝縣琉璃閣60號墓出土,史語所藏。
這次展出的琉璃閣60號大墓就是史語所第二次發掘所得。60號墓位於琉璃閣墓地的中心位置,墓室東西長5.8公尺,南北寬4.7公尺。出土了非常豐富的隨葬品,其中又以銅器為大宗,所出的青銅食器和水器,種類多樣,體積龐大。水器有配套的盤與盉,體型龐大的蟠螭紋鑑,以及罍(或稱浴缶)、盆、舟等。食器有簋、鬲、甗、簠、敦以及鼎。相較於水器,食器在鑄造與紋飾都較粗糙簡略,顯見當時對於水器的重視。本墓還出土數量可觀的列鼎與樂器,列鼎四套,數量分別為九、七、五、三,計24件。樂器包括編鎛二組、編鐘二組、編磬一組,合計40件,這些成套的鐘、鎛和磬皆大小有序,通常懸掛於架上,以槌敲擊出不同的樂音。在墓主胸部出土大量的玉、石、瑪瑙等裝飾品,有玉珮、璜、璧、觿、蛙,以及色澤、大小、長短不一的水晶、瑪瑙、綠松石珠飾等100多件。這些玉石珠飾,原可分組串聯起來佩戴。輝縣琉璃閣在春秋時代屬於晉國的領土,推測此墓墓主應是晉國卿一級的人物。(圖9)
圖10 汲縣山彪鎮1號墓器物出土情形。
汲縣山彪鎮墓地的發掘
山彪鎮位於河南汲縣的西北,是輝縣、汲縣和新鄉交界的三不管地帶,早年更是土匪出沒的地方。山彪鎮的發掘也是由郭寶鈞主持的。1931年4月史語所在殷墟發掘工作期間,聽聞汲縣的古塚被盜,即派郭寶鈞前往調查,他調查後認為「將來仍有作科學發掘之價值也」。到了1935年初夏,山彪鎮的農民李奠,在鎮西探得一座大墓,挖出了一件大銅鼎和若干件小器物。這座大墓在槨外四周用鵝卵石和炭填塞,炭可以防潮,而卵石除了堅固,還因為容易潰壓,有防盜的作用,所以大墓只有一小部分被盜。李奠因為挖掘受阻,就和鎮中豪紳密謀集資挖掘,後來因為分股不均,引起他人不滿,向縣政府報告,縣政府因怕事而未加理會,又有人親自到省政府告發,於是河南省政府委派許敬武、段凌辰(1900~1947)等人前往發掘,但許、段二人沒有發掘的經驗,又解決不了卵石潰壓、墓易塌的危險,河南省政府改請由史語所與河南省政府合組的河南古蹟會前往發掘。史語所即派郭寶鈞、王湘(1912~2010),偕同古蹟會趙青芳(1912~1994)、河南大學與河南省政府代表等人前往發掘。發掘工作自7月25日到9月12日,歷經50天。發掘大墓一座(即此次展出的山彪鎮1號墓),小墓七座,車馬坑一座。(圖10)
圖11 「〈水陸攻戰紋鑑〉紋飾展開圖」,汲縣山彪鎮1號墓出土,史語所藏。
山彪鎮1號墓是整個墓地中規模最大,出土最豐富的大墓,是個近方形的豎穴墓,墓的上口東西7.8公尺,南北7.2公尺,深達11.49公尺。隨葬遺物以銅器為主,包括:禮器、樂器、兵器、車馬器、工具等,種類繁多。其中成套出土的〈水陸攻戰紋鑑〉與〈八瓣華蓋立鳥圓壺〉是鑄造最講究、紋飾最精美的青銅水器。水器除了鑄造精美的鑑壺組合,還有橢方壺、匏壺、提梁壺,以及瓿、盤、匜等。食器則有鬲、甗、豆、簠、簋與鼎等,但是這些青銅食器多半鑄造粗糙,紋飾也簡略。根據出土器物的風格,本墓年代大概在春秋戰國之際,或稍晚。此墓雖然遭盜,且隨葬的鐘、鼎數量可能不及琉璃閣60號墓,但〈鎛鐘〉的製作精美,推測墓主的身分亦不低,至少屬於大夫一級的人物。

山彪鎮1號墓展現出晉國「新田風格」鼎盛時期的樣貌,「新田風格」是山西侯馬出土的東周青銅作坊所展現的風格。山彪鎮1號墓出土器物中有許多能對應到侯馬作坊相似之陶範,例如:〈蟠螭紋編鎛〉、〈散虺紋編鎛〉、〈水陸攻戰紋鑑〉(圖11)與〈八瓣華蓋立鳥圓壺〉(圖12)等。器型比例、紋飾渾厚典雅、沉穩莊重,反映出晉國遷都新田後,因經濟發達而顯現的積極進取精神。

圖12 〈八瓣華蓋立鳥圓壺〉,汲縣山彪鎮1號墓出土,史語所藏。
結語
東周是「百家爭鳴」的時代,也是「群雄爭霸」的時代,其面貌非常多樣且複雜,所以這個展覽雖然稱為「東周實相」,但其實是希望透過這個展覽開啟一扇通往東周真實面貌的窗口。從這個展覽可以看到東周中原地區高級貴族生活的面貌,而且從這三處出土跨越春秋中期到戰國初期的展品,皆有晉系風格之器物,我們可藉此觀察到器物隨時代推進,風格成熟的轉變。有趣的是,這批文物出土時間從「前考古時期」跨越到「科學考古」初期,我們也能透過文獻資料,了解「考古」這門學科的演進。              
 

東周實相─河南出土東周文物展

展期:2019.05.15-
地點: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歷史文物陳列館
地址: 115台北市南港區研究院路二段130號

 

歷史語言研究所歷史文物陳列館( 1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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