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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卡專欄】空無時刻、自我觀看、療癒

【卞卡專欄】空無時刻、自我觀看、療癒

【Column by Bian Ka】Movements of Nothingness, Self-observation, Healing

今年八月我曾造訪在北京751藝術區的藝術家王光樂工作室,有幸提前得知王光樂的新作將與李禹煥、馬克.羅斯科雙人展於斐列茲首爾期間,在佩斯畫廊的首爾空間同步呈現。三位來自不同背景的藝術家的並置和對照,確實構建了一個極簡表徵的場域。在某時某刻的首爾,抽象的修辭可以應和同在東北亞的另一片土地上人們的心境——匱乏和空無,有時也是針對普遍困境的療癒。在被抽空的「美術館」現場裡,沒有藝術品,只有人——只能觀看和審視自己。

這家國立美術館
只有一間很小的展廳
重複播放一部黑白電影
講述它所在的建築不平凡的歷史。
……
沒有展覽,沒有活動,沒有咖啡館。
畫外音如模糊的自語迴盪於光潔的四壁:
我回憶,我經歷,我活著,我矗立
並為此而永遠存在。
(節選自韓東《一家美術館》)(註)

最近時常會讀一些短詩,讀起來不那麼累,算是一種放鬆。偶爾讀到韓東這段關於美術館如夢囈語般的描寫,我不確定他是否真的在談論美術館。作為一位詩人,韓東的文字或許更多的是不確定性。但作為從業者,我卻會「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地在字裡行間解讀,特別是其中關於美術館的字眼,是否與我們今天的狀況有關。韓東這段詩文的描述讓這間所謂的美術館聽起來既遠又近,亦真亦假,這讓我想到了藝術家胡向前在十多年前的一個行為表演。那是在北京草場地的泰康空間的戶外,他連說帶比劃地描述一個不存在的展覽,展覽的一切「畫面」都來自他濃厚的雷州口音的講述。

我也會偶爾在社交媒體上看短影片。得益於大數據的精準推送,常常會看到一些談論藝術投資和逛展的「UP主」(uploader,上傳者)的內容,其中不乏相識的朋友。最近我對看展有些懈怠,更少參加開幕,社交媒體裡滑到的展覽短影片成了我主要的資訊來源,這種不完整的感知有點像聽胡向前的口述展覽,我也不求甚解地照單全收。與朋友言談之間,感受到近幾年中國藝術行業所表現出的氛圍,大家總會有一種普遍的支離破碎和無力感:展覽、開幕、講座周而復始,一個接一個,什麼都做了,卻好似還在原地踏步。就像指尖在屏幕表面上滑動下一部短影片,忙碌著卻不知所謂。

位於徐匯濱江的星美術館系列開館展第三季「邊界」現場一景。(星美術館提供)

我在九月的斐列茲首爾藝術博覽會(Frieze Seoul)期間前往展會,也是COVID-19之後第一次出國。因為停留的時間短暫,我只是快速瀏覽了展場,還參觀了同在COEX的KIAF(韓國國際藝術博覽會)以及光州雙年展的幾個展場。經過略顯潦草和碎片式的疲勞觀摩,實際上還是能感受到一種整體性的敘事——那種國家力量和大財團合力的文化雄心。某一時刻,我的思緒會被拉回到六、七年前,那時候的中國從業者都堅信北京和上海是整個亞洲的藝術中心,並且能夠體驗到從官方到資本的藝術帝國宏觀戰略。但今天這種文化全景像是被打翻的拼圖,分散成看起來差不多顏色和大小的小組件,散落一地。

公眾開放日的斐列茲首爾藝術博覽會(Frieze Seoul)一景。(卞卡提供)

當下的人們普遍存在一種關於資產的焦慮,因此當九月最後幾天突如其來的上證A股大牛市,以創紀錄的漲勢卻讓很多人不知所措。人們就像面對地面上穀物的小鳥,盯著令人垂涎、唾手可得的美味,但又擔心是否會有一個捕捉的機關從天而降(就像以往很多次那樣)。長期寬鬆的貨幣政策沒有激起公眾的消費,也沒有驅動資本的流動。資本和社會的乏力也投射到了藝術行業。庸俗一點說,今天中國藝術行業唯一的問題就是這個池子里的資金總量太少,蛋糕太小。套用一句老話:沒有錢解決不了的問題,問題就是沒有錢。

經營藝術投資類型的自媒體短影片創作者們,從線上的旁徵博引、循循善誘,到線下鼓噪的培訓課程,像兜售農產品的帶貨主播一樣拉攏藝術投資人,一些高傲的畫廊也會把這些主播奉為上賓。有時候,人們會質疑藏家身份的泛化。前陣子,在artnet上刊登的一篇文章〈一封匿名信:作為畫廊主,我都討厭哪些人?〉(Dear Collectors…),以畫廊主的身份給藏家劃定行為邊界,引來不小的爭議。文章下方的留言中可以看出不乏藏家,反唇相譏的立意大概就是:「有人肯花錢就不錯了」的心態。另一個與藏家有關的熱門話題是年輕藏家丁一瀟因將他收藏的一件孫一鈿作品上拍,與畫廊反目,引起了許多關於藏家持有作品的操行準則的爭議。

位於上海新的藝術機構聚集地蘇河灣的蘇河皓司外景,屋頂的藝術裝置為藝術市場炙手可熱的女性藝術家孫一鈿的作品《熱帶企鵝》。(圖片由Suhe Haus蘇河皓司提供)

今年六月,上海西岸藝術區的畫廊群幾乎全部被拆除,除了底蘊深厚的老牌機構香格納畫廊(ShanghART Gallery)已確認入住新晉藝術綜合體蘇河皓司(SUHE HAUS),目前還沒有看到其他的畫廊主們有任何確認新的場館或者畫廊聚集區的計劃和動作。向來依賴大資本的民營美術館相比於往年,也幾乎沒有什麼特別熱鬧的展事,經歷了一波西方大師的巡展潮,似乎利潤有限,今年便紛紛偃旗息鼓了。

在離開原西岸藝術區的香格納畫廊於西岸中環空間的新空間。(香格納畫廊提供,攝影/田方方)
在原西岸藝術區拆除改造前,P.art Group由建築師梁琛呈現的個人項目《土地行動》現場一景。(P.art Group提供)

上海的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UCCA Edge)近一年幾乎沒有什麼動靜,好消息是UCCA與江蘇宜興丁蜀鎮當地國有企業合作的「陶美術館」今年即將開幕,也許這是經濟低迷時期的下沉市場行銷策略吧。位於上海主城區蘇州河北岸的蘇河灣一直被寄望為新的藝術地標,但在各種資源流入之初,幾個當家的大機構卻率先露出頹勢:OCAT上海館(華僑城當代藝術中心)宣告關閉、蘇富比中國區團隊的工作計畫也未如期推進,加上前文提到的上海UCCA Edge的「冬眠」。同處蘇河灣的蘇河皓司剛剛開幕,作為一個藝術綜合體,他們也許還在為這個區域的藝術定位保留了一些機會。與資金量成正比的藝術生態活躍度,正在經歷難熬的低位運行週期。

延伸閱讀|上海UCCA Edge落成開幕:一窺中國民營美術館的轉變與延伸

位於江蘇宜興的UCCA陶美術館外景。(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提供,攝影/朱迪)

今年八月我曾造訪在北京751藝術區的藝術家王光樂工作室,他的工作室看起來和六、七年前幾乎沒有什麼變化。眾所周知這幾年外部環境變化極大,但這裡卻有點「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的感覺。也有幸提前得知王光樂的新作展將與李禹煥(Lee Ufan)、馬克.羅斯科(Mark Rothko)的雙人展於斐列茲首爾期間,在佩斯畫廊的首爾空間同步呈現。

展覽中三位來自不同背景的藝術家的並置和對照,確實構建了一個極簡表徵的場域。在今天行文的語境裡,我無意深究抽象性或現代性,亦或是今年斐列茲首爾中隨處可見的禪宗式的東方性意境。只是覺得在某時某刻的首爾,抽象的修辭可以應和同在東北亞的另一片土地上人們的心境——匱乏和空無,有時也是針對普遍困境的療癒。周遭像韓東詩文中的那個空蕩蕩的美術館,其中的「我」是沒有上下文的在場者。在被抽空的「美術館」現場裡,沒有藝術品,只有人——只能觀看和審視自己。

佩斯畫廊首爾空間一景,圖中為李禹煥展出作品,共同呈現的還有馬克.羅斯科(Mark Rothko)和王光樂的作品。(卞卡提供)


 韓東於1961年生,是當代漢語文學最重要的詩人、作家之一,「第三代詩歌」的標誌性人物。引文中的詩歌《一家美術館》節選自韓東詩集《奇跡》,該書於2021年由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出版。

卞卡( 38篇 )

藝術從業者和寫作者,曾在中國多家重要藝術機構供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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