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漆器，今人可能既熟悉又陌生。因為製作時長、成本高，它並未像瓷器那樣廣為流傳。現在人們看到傳統技藝的漆器多在拍賣行，或是各大博物館的文創店。即便是在家具店看到的木質家具，工藝、材質也大不相同。中國漆器歷史源遠流長，早在6、7000年前，先民便開始製作並使用漆器了。考古發現最早的漆器是一個木胎朱漆碗，出於浙江餘姚河姆渡遺址的第三文化層，這時期的漆器如同孩童般，工藝稚嫩，顏色單一。歷經歷史的洗禮後，漆器不斷成熟、發展出更多技法、色彩、器型。到了清代，漆器已經非常成熟，品種有色漆、描金器、描漆與描油、描金彩漆、填漆、戧金彩漆、識文描金、嵌螺鈿、百寶嵌、雕漆等種類；造型有大有小，千變萬化，色彩繽紛，精美絕倫，工藝也更為精湛。
漆的工藝繁雜，製程長、成本高，使漆器變得更為陽春白雪，成為權貴的專寵，深受皇親國戚喜愛。其中，尤以富麗堂皇的「黑漆描金」深受皇家偏愛。它是皇帝書房中的案几、坐具，也可以是後妃寢室的案桌，更可是他們手中把玩的圓盒。瀋陽故宮就藏有一些黑漆描金製器，數量不多，用途廣泛，從生活用具、文房用具，到清宮陳設，小到漆盤，大到香几。
貴氣十足的黑漆描金漆
描金漆是一種製漆工藝技法，即在單色漆地上加描金花紋的工藝，其中以黑漆地最為常見，朱漆地及紫漆地次之。如果是黑漆地上描金就叫「黑漆描金」，紅漆地描金就叫「紅漆描金」。據明代黃大成《髹飾錄》記載：「描金，一名泥金畫漆，即純金花文也。朱地、黑質共宜焉。其文以山水、翎毛、花果、人物故事等；而細鉤為陽，疏理為陰，或黑漆理，或彩金象。」楊明曾注：「疏理，其理如刻，陽中之陰也。泥、薄金色，有黃、青、赤，錯施以為象，謂之彩金象。又加之混金漆，而或填，或暈。」這裡所說的彩金象，是指用不同顏色的金箔交錯貼金。據《養心殿造辦處史料輯覽》記載：「乾隆十年（1745）二月二十五日太監胡世傑傳旨：『要紫漆描金八吉祥桃杆呈覽』。」（註1）說明描金漆也有紫色地，但黑色和朱色地最常見。
沈福文《漆工資料》記載，描金漆具體製作方法：「將打磨完的中塗漆，再髹塗紅色漆或黑漆，這層漆叫做上塗漆。乾燥打磨平滑後……推光達到光亮後，用半透明漆調彩漆。薄描花紋在漆器面上，然後放入溫濕室，待漆將要乾燥時，用絲棉球著最細的金粉或銀粉，刷在花紋上，花紋則成為金銀色」。（註2）
據漆器專家王世襄考證，描金漆早自戰國、漢時就已產生，並掌握了用金、銀的高度技巧。隋唐或更早時，描金漆由中國傳往日本。據明代陳霆《兩山墨談》卷18載：「近世泥金畫漆之法本出於倭國（指日本）。宣德間嘗遣漆工楊某至倭國，傳其法以歸。楊之子塤遂習之，又能自出新意，以五色金鈿並施，不止循其舊法。於是物色各稱，天真爛然。倭人來中國見之，亦齰指稱歎，以為雖其國創法，然不能臻此妙也。」文中詳細記載了明宣德年間（1426－1435）宮中派遣漆工楊某去日本學習描金法，楊之子塤又自創出新漆法。清代康熙年間成立了造辦處用以製作皇家所需的典章用品及日常生活用品等，造辦處設有30餘個「作」，與漆器製作相關的作坊有：漆作、油漆作，間有木作、雜活作、記事錄等，從康熙至宣統從未中斷，可見當時對漆器的重視程度。
清代特別是雍正、乾隆時期製作了許多「仿洋漆」。從雍正朝養心殿造辦處《各作成做活計清檔》（康熙年間檔案已缺失）的記載來看，當時製作了大量描金漆、仿洋漆器物，這與雍正皇帝十分喜愛描金漆有很大關係。「仿洋漆」指仿照日本的描金漆，而日本的描金漆稱為「蒔繪」。
清宮繪畫裡的黑漆描金製品
在北京故宮珍藏的清宮繪畫《雍親王題書堂深居圖屏》12幅、《胤禛行樂圖冊》16開冊頁、〈雍正帝記像軸〉等清代宮廷繪畫裡，都出現過黑漆描金製品的身影。如《雍親王題書堂深居圖屏》（圖1）中的〈撫書低吟〉，美人坐於繡墩上，手持書冊，身後天然木香几上擺放著雙耳三足爐和黑漆描金圓盒；〈持表對菊〉中美人手持西洋表，身旁擺放書籍，遠景處的黑漆描金方桌上陳設銅鍍金渾天儀；〈博古幽思〉繪黑漆描金方桌；〈裘裝對鏡〉室內有鈞窯菱花口花盆及水仙花、長方燒水壺、霽藍釉茶杯、黑漆描金杯盤等和牆壁上的書架和書架裡擺放的卷軸字畫；〈桐蔭品茶〉美人坐於寶藍釉畫琺瑯開光坐墩上，手持郎窯紅釉杯，月亮門後陳設有黑漆描金書架，書架裡擺放整齊的線裝書。僅僅12幅圖中就出現過五次黑漆描金製品，足以說明黑漆描金製品深受清宮皇帝后妃的喜歡。
黑漆描金製品也是身分的象徵。《胤禛行樂圖冊》（圖2）之〈圍爐觀書〉描繪雍親王胤禛身著漢族文人服飾，手捧書冊專心閱讀，足下是熱氣騰騰的火爐，其坐具是一件黑漆描金的三彎腿圈椅，靠近隔扇處立有黑漆描金山水紋多寶格櫃；〈書齋寫經〉畫案右手處，擺放高束腰、三彎腿的黑漆描金山水紋几。另外，〈雍正帝讀書像軸〉（圖3）繪雍正皇帝端坐於錦墊之上，手捧書卷，默默沉思。皇帝左右兩旁放著黑漆描金炕几，炕几上放著書及文房用具。
瀋陽故宮藏黑漆描金製品選析
清〈黑漆描金萬蝠冠架〉
高29.8公分，底徑12.9公分。（圖4）冠架為立柱式，由帽托、支柱、底座三部分組成。帽托為環狀藤條圍成，六環狀柄組成瓜棱形；中間支柱呈圓柱狀，浮雕螭龍；底座為圓形，較為厚重，下承六如意雲頭形。冠架通體髹黑漆，作描金裝飾。帽托環柱均繪纏枝牡丹紋；支柱凸雕金色螭龍，下部圓鈕繪蝙蝠、雲朵和蕉葉紋；底座自上而下有球花、蝙蝠、朵雲、變體連雲、纏枝牡丹、纏枝菊花等紋飾。
嵇若昕〈乾隆皇帝與日本蒔繪漆藝〉一文嘗介紹臺北故宮院藏清〈黑漆描金帽架〉（圖5）：「北京故宮若僅藏一件洋漆帽架，國立故宮博物院（以下簡稱「臺北故宮」）倒收藏了兩件黑漆描金帽架，兩件的形制與紋飾相同，皆木胎髹黑漆，置帽架以六環狀柄組成，中央為支架，下接圓形如意雲足座。帽架以金漆繪番蓮花葉紋，支架中央浮雕螭龍，上髹塗金漆；底座則繪飾雲蝠紋、蕉葉紋、靈芝紋，番蓮紋等吉祥紋飾。其中一件底部黏附黃簽，曰：『稷？∕黑漆描金冠架∕一件』。依據臺北故宮藏品帳目記錄，這件底部黏附黃簽的黑漆描金冠架原是該館所藏清高宗乾隆皇帝夏朝冠的附件（金八七、故雜一四九四附件），清末民初時收貯於養心殿的附屬宮殿—永壽宮。細審其紋飾，確是模仿日本蒔繪風格。」（註3）比對瀋陽故宮藏清〈黑漆描金萬蝠冠架〉與臺北故宮藏清〈黑漆描金帽架〉造型完全一致，紋樣也非常接近，因此筆者認為館藏此件文物應該也是仿洋漆作品。
清〈黑漆描金壽字羊毫斗筆〉
全長30公分，毫長7.8公分，囊徑3.7公分。（圖6）筆身通體髹以黑漆地，滿繪描金百壽字，杆端描金回紋及纏枝花卉。杆與羊毫連接部為描金圈。斗筆又稱為「斗提筆」或「提筆」，是毛筆中較大者，一般能書寫一二尺斗方大小字體，常用羊毫、羊鬚製成。此筆作工精良，紋飾精美，為宮廷文房用具當中的精品，既為實用品，亦可賞玩。
清〈黑漆描金菊瓣盤〉
盤高4.5公分，口徑28公分，足徑19公分。（圖7）此盤呈菊花形，為24瓣。盤口為菊瓣形花口，弧形淺壁，平底，圈足。通體髹黑漆為地，上滿繪描金紋飾。盤裡心為五個桃實組成團形圖案，四周為勾連花卉組成的八個花瓣形開光，內繪暗八仙。盤內壁每個菊花瓣內分飾兩組圖案：一種為兩花相對，中間夾一靈芝；另一種為兩蝠相對，內繪一朵蓮花，兩種圖案相間而繪，富於變化；盤外壁於花瓣內分繪開光，內分別繪靈芝與天竺，再與水仙圖案相隔分佈；盤底部圈足內髹黑漆，描金繪牽牛花、靈芝等圖案。
清〈黑漆描金山水委角方套盒〉
高12公分，盒徑13.2公分。（圖8）套盒方形委角，由方盤一件、方盒及蓋、內套四個等腰直角三角形盒形成的攢盒共同組成，可拆卸可組合。盒均子母口，直壁，平底。盒內紅漆，外通體黑漆地上描金山水圖案，以敷色的濃淡體現山水、屋舍、植物的明暗對比關係。方盤邊緣飾描金回紋。底座呈方几形，几面內陷用以承盒，牙條及足部皆描金花卉。整體造型別致，具有雍容華貴、金碧輝煌的宮廷氣息。
清〈黑漆描金山水紋方勝盤〉
盤為一對，全高4公分，口長徑37.2公分，口短徑28公分。（圖9）此盤方勝形，通體髹黑漆為地，飾描金花紋。盤心隨形開光，內繪遠山近水，水中一人泛舟，岸邊垂柳，樓臺亭榭，籬笆、寶塔等圖案。內壁飾花卉錦紋。外壁裝飾菊花、梅花、蘭花、竹等團花紋。盤底飾有折枝菊花、牡丹等花卉。此件漆盤雖無年款，但與夏更起〈故宮博物院藏「洋漆」與「仿洋漆」器探源〉文中提到的仿洋漆「清乾隆〈黑漆描金山水圖方勝式盤〉」（圖10，註6）紋樣、造型、描金非常接近，應也是仿洋漆製品。
清〈黑漆描金山水紋方勝香几〉
高14公分，長29.3公分。（圖11）方勝式几。木質，通體髹黑漆，上繪描金紋飾。几面邊緣隨形起攔水線一周，面上以「彩金像」法描繪遠山近水、大雁成群、屋舍樓閣、山石鬆柳等景色。几面背部描金折枝花果。面下束腰描金，几裙及三彎腿上，描金纏枝花卉。足下承方勝形托泥，亦描金花卉。
清〈黑漆描金山水紋方勝香几〉
高14公分，長29.3公分。（圖12）方勝式香几。木質，通體髹黑漆，几面繪以描金圖案，邊緣部分隨形起一道攔水線，面上以「彩金像」法描繪山水圖案，山光水色，高塔亭榭，雜樹叢茂，江上帆影。几面背部描金折枝花果。几腿部呈弧形內斂，腿面描金纏枝花紋，足下承方勝形托泥，其上亦描花卉。
清〈黑漆描金花卉紋梅式香几〉
高14公分，面徑23公分。（圖13）梅式香几。木胎，通體髹黑漆，黑漆地上飾描金紋飾。几面正面中心描金菊花紋一朵，四周圍繞五朵描金纏枝花卉。几面背面亦飾描金靈芝、梅花、菊花等紋飾。無束腰，三彎腿，牙板與腿一體成型，壺門圈口，外翻馬蹄，下承梅花式托泥，腰部、牙板、腿皆飾描金葉紋、卷草紋等紋飾。
清〈黑漆描金花卉紋圓盤〉
高4.5公分，口徑39.5公分。（圖14）盤為圓形，板沿，淺腹，圈足。通體髹黑漆，黑裡光素。口沿描金花卉紋一周。外壁滿飾描金纏枝花卉紋。圈足內中心描金花卉一朵，花葉向外展開，十分規矩。
清〈黑漆描金山水紋長方几〉
高13.8公分，全長36.3公分，寬21.5公分。（圖15）几呈長方形。木製，外髹黑漆，以描金繪山水、花卉圖案。几面長方形，在黑漆地上以「彩金像」技法繪製描繪仙山碧水、奇松異樹、亭臺樓閣、瑞鶴祥雲。沿髹金漆。面下束腰，金漆繪菱形錦紋圖案。腰部几裙、几腿繪卷草紋。弓形腿，底足為雲頭形。券口均描以金漆邊。
清〈黑漆描金銀團花長方几〉
高11公分，長34公分，寬21.5公分。（圖16）几呈長方形，通體木質，髹黑漆，飾描金圖案。几面邊緣有描金漆攔水線一道，內部團形牡丹花及菊花十朵，皆描金勾邊，內施金、紫、褐等色，使花瓣顏色深淺濃淡有別，增強立體感。几裙及腿描金串枝花卉，券口處以描金勾邊。
清〈黑漆描金朱絹斗方盒〉
瀋陽故宮館藏30餘件斗方盒，均為正方形。斗方漆盒長62.5公分、寬為73.5公分，內盛朱絹斗方，長57公分、寬65公分，個別外附木套盒，長寬均為80公分。（圖17）黑漆地，上飾描金雲龍紋，四角描蓮花葉紋。火焰處以描彩漆繪成，龍四周有六團紅色的火焰，中央處的火焰珠邊緣亦為紅焰。盒內放置正方形紅色書寫絹若干張，朱絹上用金銀色描雲龍紋，上罩卍字形框架，上髹黑漆描金蝠壽紋，框架上包貼彩色錦緞，框架中央是金屬拎件，便於提起。框架可以平整地壓住朱絹，同時又能保持空氣流通，可謂設計巧妙，用心良苦。（圖18）
斗方盒作為一種包裝盒，是專門裝放皇帝御用方形紅色書寫絹的盒子。盒內所裝的朱絹斗方，上描金銀色雲龍紋樣，是專為皇帝設計製造，用於題寫吉祥語、賞賜大臣的書寫紙品，手工製作，非常耗時，產量低。為了對這些朱絹斗方起到更好的保護作用，在斗方盒的設計和選材上下了很多功夫，之所以選擇漆盒，是因為漆盒具有防水、防潮等優點。再加上內部巧妙的設計，所以無論是斗方盒的功能，還是包裝上的美感來看，這些斗方盒都堪稱精品。
右：圖18 清〈黑漆描金朱絹斗方盒〉結構分解圖。圖版取自《中國設計全集》第20卷，文具類編，書印篇。圖／劉曉晨。
註釋：
註1 張榮選編《養心殿造辦處史料輯覽》，北京：紫禁城，2012。
註2 王世襄《髹飾錄解說：中國傳統漆工藝研究》，北京：文物，1983。
註3 嵇若昕〈乾隆皇帝與日本蒔繪漆藝〉，《故宮文物月刊》第412期（2017.7），頁70。
註4 夏更起〈故宮博物院藏「洋漆」與「仿洋漆」器探源〉，《故宮博物院院刊》2015年第6期，頁136－150。
【雜誌購買連結】
【更多古美術最新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