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應該是無處不在的,藝術發生的公共空間在我看來,首先應該是殷勤好客的,它應該具有包容心,能容許各種持不同意見者的共存,能夠給公眾帶來分享體驗,能夠鼓勵孩子們的好奇心。作為藝術家能夠和像龍美術館這樣的專業機構合作我很榮幸,但我也希望能把作品放在街道上展覽,帶到孩子們中間去展示。」
埃利亞松《幸福》.木、橡膠、黑色燈、塑膠、水、螢光肥皂泡水、發泡器、控制器、風扇.2011。(攝影/李素超)
埃利亞松
在人類的深層意識裡,保留著文明之前的集體記憶,那時的我們還沒有對世界的基本認識,更沒有能力影響我們的周遭,人類思想純真,地球對我們來說猶如天堂。人類發展的歷史就像一個人的成長,從無憂的童年到具備有知識與責任心的成年,而人類的童年記憶在整個人類發展的集體記憶中占據的比重如此之大,以致幾千年過去了,它們依舊讓我們難以釋懷,常在宗教和神話中與我們相遇和相伴。這個深埋在我們意識當中的集體記憶就是冰的記憶和冰對我們的影響,這種影響不僅是針對氣候的,而且是深入到我們的整個文明的。
埃利亞松《環形彩虹》.壓克力棱鏡、鋼、鋁、電機、三腳架、鏑燈.2005。(攝影/李素超)
源於冰
冰是如此美妙而又不同尋常的物質。那些南極和格陵蘭的冰原經由成百上千年的積雪形成,它們在自重作用下沉澱成冰川層。就像樹的年輪反映其年齡,層層冰川反映了時間的演進,承載著上千個世紀以來氣候與環境變遷的記憶。
地球自白堊紀以來,原本幾乎沒有任何季節變化的熱帶氣候逐步降溫、變乾燥。南極冰原慢慢形成,世界穩健地朝著一個全新的氣候邁進,生態系統也隨之產生變化。我們人類的祖先屬(Homo)在從冰河時代起開始誕生於非洲大草原。可以說,人類之所以存在,正是歸功於冰川及其運動。約1萬年前即冰河時代的晚期,氣候變得異常穩定,也最容易預測。穩定的氣候使得人類對未來的預測成為可能,我們也可以利用我們的智慧制定計畫,適宜地開採自然資源。畜牧業的產生使得文明的曙光照亮肥沃的土地,正是在這樣穩定的氣候條件下,我們的文明才得以生根發芽。
埃利亞松《你的多元視野》.鏡子、不鏽鋼、鋁.2011。(攝影/李素超)
那時候,海平面比今天低了120米。隨著氣候變暖,冰原迅速減少,水平面的上升導致最初的文明消亡。在人類集體記憶的最深處聚集著眾多關於早期文明消亡和新的文明創建的往事,而所有文明都有被洪水覆滅的神話傳說,如何去理解這種滅頂之災並學會與之相處,自一開始就是困擾人類的問題。
每年夏天,格陵蘭島上的冰層將大量表層融化的冰川拋入海中帶來海面提升,但同時,海面升騰的水蒸氣凝結成雪重新落到冰原,幾千年來,格陵蘭島上的冰原在融化與再生間一直保持著相對穩定,但自這一個千禧年之後,格陵蘭島上冰的消融開始以遠高於其再生的速度增長,並以每年上百立方千米的速度流失著,成為地球海平面升高的一個重要原因。今天,全球海平面正在以一年3毫米的速度上升,我們正面臨一場新的、人為的大洪水。
埃利亞松《開放的金字塔》.鋼、鋁、鏡箔、木、漆(黑色)、聚光燈.2016。(龍美術館提供)
文化與藝術的方舟
面對氣候變化帶來的巨大影響,最大的挑戰之一是人類普遍的無動於衷,人們不願承認科學可以幫助我們瞭解人類的行為與這個星球未來之間的關聯。氣候變化的懷疑者們不去想是否人類活動影響了地球,相反,他們的方法是拒絕接受現有的知識,否認科學證明的礦石燃料與氣候變化之間的關係,似乎不知者就是無罪。
埃利亞松《美》.1993展覽現場圖片:斯德哥爾摩當代美術館.2015攝影/Anders Sune Berg圖片來源:藝術家、柏林neugerriemschneider畫廊、紐約Tanya Bonakdar畫廊© 1993 Olafur Eliasson
改變不會在一夜間發生,所以我們現在就應該行動起來。現代社會是建立在傳統化石燃料為基礎的能源消耗模式上的,這是導致氣候問題的源頭,這就是為什麼探尋新的可持續能源迫在眉睫。我們的行動取決於切身的情感與經驗。知識會指導我們如何來達到目標,但目標本身及行為的動機必須出自我們自身的情感。體驗藝術不是在學習新的東西,而是於我們自身與藝術作品之間突然尋覓到聯繫,並且通過這種聯繫讓我們能夠更真實地表達自己,這是為什麼有時候我們會在看到一幅畫時心中感到釋放,讀一本書時會感到書似乎是在讀你,看完一部戲時會覺得心與大腦更相通了。藝術的力量在於它可以表達情感,讓思想可觸,讓精神有形。藝術是社會整體重要的一部分,藝術家們一直以來有著用藝術轉化思想、情感與觀念的傳統,化萬物於可觸可感中,與社會息息相關。
埃利亞松《你的無聲運行》.玻璃纖維、不鏽鋼、漆(黑色)、泡沫、水、塑膠、噴嘴、塑膠管、泵、頻閃燈、鋁箔.2003/2016。
我們這個時代面臨的最大的挑戰之一就是人與重要社會問題的脫節,甚至對其不聞不問。在我們的所知與所感之間存在著一道巨大的鴻溝,如何才能將知識轉化為行動從而真正意義上改變我們的行為方式?用事實來支持氣候變化的科學很重要,但它並不能帶來行動,只有在我們掌握了知識之後才能擔負起責任。
要做到改變,文化是一條有效的途徑。文化幾乎總是可以將知識變為行動。與將參與者視為商品消費者和服務物件的商業關係不同,文化基於雙方的信任,它慷慨大度,包容萬象;它邀請人們即成為接受者,也可以充當生產者。藝術關乎著個人經驗與共同經驗間的關係,偉大的藝術作品創造一個存異的共榮局面。不論我們能否在一件作品所傳遞的資訊抑或表達方式上取得意見一致,但它都給我們帶來共同體驗的經歷,將我們凝聚在一起,激勵著我們在不放棄個人和情感經驗的前提下,成為這個世界上積極和有志向的一分子。
藝術就是解決之道,而科學,是確保人類在這個地球上的美好未來的工具。
(本文節選、翻譯自Minik Rosing與Olafur Eliasson於2015年發表在Olafur Eliasson工作室官方網站的文章〈Ice, Art, and Being Human〉)
龍美術館展出作品《靜止的河流》由5個1米見方的,從黃浦江抽取的水而製成的冰塊排列而成 (攝影/王凱梅)
在埃利亞松(Olafur Eliasson, 1967-)的藝術創作中,大自然是他作品發生的背景、呈現的現場和帶給他一切關於藝術、科學、人道主義思考的出發點。這位出生在丹麥的冰島人毫無疑問地在血脈中承傳了北歐民族在同大自然艱苦的鬥爭與並存的歷史演變中塑造的對大自然的謙卑態度、敬畏之心。在面對氣候變化這個關係著人類共同未來的急迫問題的時候,埃利亞松從其自身來自於北極冰原的成長環境出發,更急迫地意識到冰川溶化對北極環境的威脅,對人類生存的影響。可以說,埃利亞松是在以一個北歐海盜後代的歷史觀,面對他經常步行的冰島的大山和格陵蘭島的冰川,感觸到自然的依託與他身上的重任。在將責任化為行動的歷程中,他堅信藝術具有感動人性、改變世界的力量。在他的各種氣勢壯觀、驚心動魄的大型裝置藝術的背後,不僅有著嚴密的科學定律的支持,更有著一個藝術家對藝術力量的篤信和為地球環境的吶喊。2015年巴黎氣候峰會期間,埃利亞松同丹麥大學地質系教授Minik Rosing共同撰文〈冰、藝術與作為人類〉(Ice, Art, and Being Human),將一個環境主義者的政治訴求融入他自身從事和信仰的藝術的感召力中,提醒人們氣候變化的危機感和立刻行動的急迫感。
埃利亞松《你消失的花園》.2011 攝影/奧拉維爾.埃利亞松工作室.2011圖片來源:藝術家、柏林neugerriemschneider畫廊、紐約Tanya Bonakdar畫廊
在我們關注挪威藝術的特別企畫推出之際,埃利亞松在上海龍美術館的首次個展「無相萬象」也正在進行中,跨越北極的藝術靈感帶給我們來自世界盡頭的人生思考。這裡,我們把埃利亞松發表在他個人網站上的文章〈冰、藝術與作為人類〉略為編輯後翻譯成文,為大家呈現一位在宏大藝術裝置背後的思維慎密、知識淵博的藝術家。同時,作為本刊聚焦的北極藝術的內容之一,本文也為這片冰封土地同當代文明的深層關聯加上了一條科學和藝術的註腳。(文/王凱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