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後與修復老師陳佩玉有約,我帶了一件剛剛在拍賣會購得的17世紀作品,請她幫忙整理和穩定這年紀已高的藝術品。剛拍得初已經與她溝通了與此作品的相關資料,她告訴我為了這件作品,她做了許多閱讀相關資料的工作,因為這位藝術家以繪畫靜物出名,為了修復的準備也讓她對於「靜物」觀念重新思考。當她分享給我一個可以讓我咀嚼再三的美術思維時,我也想起,在我的收藏藝術品裡分類,靜物一直是多數的,從東方到西方、從古典到當代。我好奇過自己對於靜物的喜好,有否我不清楚的內在原因;一直以來看靜物作品的認知裡如名直譯,「靜物」的英文是「still life」與中英文字面意思幾乎一致,法語「nature morte」從字面去解讀卻頗為驚人,但是也透露表像下的潛意:「自然死亡」對照著「靜物」。然而細想當「nature morte」成為名詞使用久了,不再逐字定義而以組合後的意象,反而俱備了靜物在表像與內在都恰當的詮釋:一件在你的眼前停止不動,維持一個狀態的被動的對象物。
繪畫的主題裡包括人物、風景、靜物三大類,靜物在我收藏中一直偏多,我並沒有仔細地想過原因,只是知道從小就對在眼前的一疊書、一盆花或者一盤水果,無論在光線之下、或陰暗的角落,都能引我注視很久。靜物總超過人像、或者是不停變換的大自然景觀更能讓我觀想;因為靜物對我來說多了一種可以對照、咀嚼,其形象產生的象徵意義。我也一直喜歡在家中懸掛著靜物畫作,特別是在臥房裡。藉此文分享一件我收藏的畢卡索的水彩靜物吧!那是一件1944年的繪畫,畫家以簡單的線條在黑背景中,描述了一只高腳杯、一粒果實和櫻桃果實和藍色格子桌布。
我對於畢卡索的作品的熱情一直不高,也許是因為其創作太接近於群眾喜惡,且又有了太多說明與歌頌有關,縱然我對畢卡索在藝術史上的貢獻是佩服的,但是他的繪畫很少能打動我。我在他作品中看到他的聰明、看到他如何表現自己的努力,他與張大千並列為東西方最成功的商業藝術家,絕不為過。直到讀過一篇對於他在二戰期間靜物作品的創作動機文章後,我開始有了改觀,也開始尋找在他多如星河、水準不均的作品中,少數的幾件作品。
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是人間的大災難,同時也是畢卡索人生最混亂的時期,他面臨家庭和感情(妻、情人、孩子)以及經濟上各種為難。他有感於人生的混亂始於自己的思考與習慣,於是在這坐困愁城期間,從自己的繪畫重新開始,一切以最簡單的邏輯去解釋他所見的世界;就從眼前可見的物件開始,藉此延伸到督促自己去簡化、收拾,已然混沌且不好收拾的人生。因此他開始人生中最精彩的繪畫期(我認為這幾年的幾件靜物是他創作高峰),這也更延伸他到晚年一直像兒童般繪畫的動機。
這個時期當他放下所有繪畫技術,一切從最簡單的圖形,不故弄玄虛、也不做技術姿態,回歸於自己面對物件時,物件在人眼中的基本元素。於是在那短暫幾年裡有些氣息不一樣、簡約小作品產生。也許是戰時經濟蕭條,少了商業需求的壓力,這批作品是能打動我的;燭台、花瓶、水杯、水果等物件,簡筆勾勒形狀平塗,添上未經調色的原色,沒有多餘的繪寫,作品反應作者也引導著閱讀者,若能在表面下也得到思考上的牽動,作品才能雋永充滿了智慧的光彩。
這件靜物畫作轉眼也收藏了十多年,每回掛上牆欣賞時,都像在提醒自己:也許身邊最平凡的事情正在反映你的生活,而它也同時呈現了你面對你的生活,以至於你這個階段的生命,帶著什麼樣的態度。我相信,在1944年二戰期間整個世界的混亂,正如同面對疫情的當下,人們從混亂中掙扎後,也如當時的畢卡索所意識到,如何簡單地、有系統地面對自己、面對生命的感悟,這樣的感悟在今日看來也將有著相同的力量。
本文原刊載於《今藝術&投資》2021年10月號34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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