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應營運和安全使用需求,國立歷史博物館(以下簡稱「史博館」)自2019年3月閉館整建;原本希望三年內完成「升級發展計畫」,未料延宕了近一倍時間,直到2024年2月下旬才再對外開放。重新開館以後,引來兼任臺大建築與城鄉所教授的呂欽文建築師評議,認為革除了人們對史博館過往的記憶,讓他感覺設計的動作「粗暴」,效果卻「廉價」(cheap)。針對質疑,建築界另外兩位同樣知名的教授龔書章、王增榮,則是表達對林聖峰和曾泊銘兩位設計者的肯定,甚至褒揚有其「巧妙」之處,而且是「成功」的改造案例。
呂欽文說他因為「聽到非建築專業的朋友頗為負面的觀感後,實際走了一趟……。」我則是長期在藝術界工作,博物館/美術館的發展與展覽持續是我觀照的對象。尤其史博館為了升級和發展,關閉了整整五年之久,更是值得注意。我比呂欽文略少幾歲,但成長的年代相仿。成立於1950年代中期的史博館,儘管以「歷史」命名,館藏以中華文物為重點,腹地和空間多有侷限,但直到1980年代,都還是臺灣屈指可數的近現代藝術的重要發表場館。呂欽文對於史博館空間的認知與記憶,與我十分接近。所以,他根據過往對史博館的空間經驗及印象,提出改造後的觀感及評價,我也覺得所見略同。

從去年2月下旬重新開館的首展到今年3月,我先後前往觀覽了「五月與東方—臺灣現代藝術運動的萌發」特展(於鄰近的臺北當代工藝設計分館展出)、「筆墨豐碑—史博館藏之書畫重寶」、「他者.他方:常玉與旅法藝術家的巴黎跫音」特展,以及「藏珍—清翫雅集卅周年慶收藏展」等。對於我這個經常看展,而且頻繁策展的行內人來說,確實很難恭維改造後的史博館。誠如呂欽文所指,觀眾一進入展區,幾乎不可能迴避那座橫在眼前的巨大樓梯。不但與正中央的展廳平行,樓梯的前方和後方還得讓出通往兩側展廳的開放步行空間。那樣一來,既干擾也壓抑中央展廳的空間,少了展場調度的彈性,也犧牲觀賞展品的縱深。受樓梯和左右通行的牽制,我感覺史博館如今的主展區彷彿移到了兩旁的偏廳。反而,樓層中央地帶的展區虛位化,成為文宣擺設的裝飾區,展覽的能動性遭到窄化。
設計者林聖峰在與龔書章的對談中,談到他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做展覽,並強調他對建築策展的喜愛。儘管如此,我很懷疑他對於視覺藝術作品的展示與策劃經驗。尤其是,文物和藝術作品在博物館的展示空間裡,從空間到展牆、燈光與燈軌結構的設計、常態上可能展陳的作品類型、尺寸、體量的評估、展品的觀視距離、人眼與身體移動相對於展示空間的適切性、動線的自由度,乃至於展區彼此及內部的通行考量等,都是必須面對、思考,甚至解決的課題。以我在史博館新空間觀展的實際體驗來說,總感侷促而不舒暢。
話說回來,展場空間設施的規劃,只有設計師必須負責任嗎?其實不然!館方同樣責無旁貸。場館的使命宣言、未來願景、空間需要、使用設定,連帶都會影響後續的展覽安排、設計與可能性,館方不能不預先擘劃並充分溝通。尤其有必要針對展廳的功能與使用需求,要求空間設計團隊處理,才能確實服膺和實踐展館的使命。
不能不接受公評的是,史博館光是在五年的改建過程中,就更換了三位館長。不可思議的還在於,直到今日,史博館的官網完全看不到任何關於「使命宣言」(mission statement)的說明。難不成擺明了暗示我們:史博館並不知道自己現在的定位?若是這樣,他們果真可能就本末倒置地接受了設計師自認為是的提案。甚至於,到了應該面對外界對其建築與空間改造的批評時,館方還不知道應該由誰出面說明來由。
本文原刊載於《今藝術&投資》2025年5月號39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