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有一個我特別期待的展,葉子奇先生在亞洲大學現代美術館的大型個展;這不禁讓我雀躍以待,喜見伴我藝術閱讀上數十年,一直惺惺相惜藝術家的大展。
回想起1990年代知道其人,而初見葉子奇的畫作是在拍賣場上,看到他畫的靜物─《野薑花》可說一見鐘情,那是我童年每隔一、兩年隨母親回娘家宜蘭鄉間記憶的符號;見葉先生不只畫出一支野薑花的形,也繪出了野薑花曾給過我兒時的無憂氣味。於是從此開始默默關注他的展覽和相關資料,因此也慢慢地感受到:他是一位向內選題、緩緩細畫的藝術家;他的作品每每都能準確道出我心中不可言說滋味,如是枝裕和(Hirokazu Koreeda)的電影,平凡世事中琢磨出的詩。看過許多葉先生畫過的花、果、樹、雲、山與海到動物,幾乎都是熟悉日常中不經意可見的事與物,如同我收藏他在紐約時所繪的浴室與鄉愁的作品;然而它們置身在他的筆下,很自然地反映出觀者一雙眼晴內的自我場景,形成了一種獨白式的注目,延伸反映不只是物的本來,更是觀者自己當下的情感,其中包括了記憶、隨想和渴望。

也許我們是同一個時代的人,從物到景的觀看如此相近;葉先生的創作隨著他成長的足跡和經歷,他陸續的描繪了陽明山、花蓮和臺東的有時是山、有時是海與雲,也描述過旅居紐約時浴室中的洗漱台,盯著這些作品而入,幾乎都有著同一個次元的目光,像是自己的眼睛所見過經驗,不僅光影是如此的親切、連熟悉的空氣和聲音彷彿都寫進了畫中,沉浸地凝結了時間;當回過神,意識到自己是個觀畫的閱讀者,而畫作是葉子奇某年所作,我居然有點私密感受被窺探和記載的恍然。幾年後才有緣結織葉先生,認識了他的人之後才知道,可以如此動人的創作,不只是艱辛地學習和苦習的過程,更是他用時間不斷地與自我心靈誠實對話,是經過生命中不停地練習才能如此;那些畫中的景與物,都是他在時間中的感悟而選擇才有的對照結果。
日子是生命的總和,葉子奇是如此珍惜的面對,不以世道起伏的角度去看自己的生活,所以他總能沉浸又穩定的生活在某處許久,無論花蓮或紐約;提起紐約的生活他與夫人張老師一點也不論起打工窮留學生的艱辛,反而喜孜孜地說起:常常在週末早起做好野餐的三明治,一家人去大都會美術館當作週末旅行,慢慢看著前人的藝術創作,中午休息依著中央公園吃著早上準備好的食物,偶爾美術館還可能有小型音樂會可欣賞。他們看待自己時間是當下的珍重和直視,因此反映在創作中不只是表面的形容,豐富的感想都是真實的累積;直到現在,隔幾年全家仍會一起回大都會美術館,繼續著生命閱讀與經歷共度。
那一趟花蓮行離去時,葉先生送我去機場前,先從旅館接我至他在東華大學的工作室,因為當天是母親節,所以安排了禮物向平日辛苦的夫人致意;葉先生走向窗口依著窗面對夫人,緩緩而深情地唱起一首歌:〈燕子〉。這首哈薩克民謠中,他的歌聲也如他的畫筆在時間之中,繪下了平凡深意的詩。
本文原刊載於《今藝術&投資》2025年4月號39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