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帕索里尼》首登臺！蒂妲．史雲頓：每一次演出都在讚頌服裝的生命，還有穿著人的生命歷程

「其實我們每一次的作品，都是在讚頌這些服裝的生命，還有穿著的人的生命歷程。」——蒂妲．史雲頓（Tilda Swinton）

被《紐約時報》評為21世紀最偉大的演員蒂妲．史雲頓（Tilda Swinton）與時尚歷史學家奧利維耶．薩亞（Olivier Saillard），在今年（2024）臺北藝術節於臺北表演藝術中心帶來重磅節目《親愛的帕索里尼》（Embodying Pasolini），作品將劇場空間化作全白的伸展臺，實驗室裝扮的表演者將一套套出自義大利導演帕索里尼（Pier Paolo Pasolini）電影的戲服，在舞臺上一一從箱中取出，演員蒂妲．史雲頓將自己的身體當作空白載體，重新演繹這些服裝。

帕索里尼是二十世紀義大利最具影響力和爭議的電影導演與詩人，獲得包括柏林金熊獎、以及坎城、威尼斯等三大影展獎項肯定。作品《馬太福音》和《索多瑪的一百二十天》等，在視覺和敘事上都備受推崇，挑戰了當時的社會道德觀和審查制度。他也毫不避諱地抨擊社會不公、反對消費主義，提出對性及宗教的批判。而《親愛的帕索里尼》中所出現的戲服，則是由二度榮獲奧斯卡最佳服裝設計獎的設計師達尼羅．多納蒂（Danilo Donati）為電影特別設計，他常使用特殊材質與顏色拼接來完成服裝，也時時創造出令人驚豔的結構設計，使得這些服裝不僅是電影道具，更是電影靈魂的一部分。

對蒂妲而言，帕索里尼的藝術理念影響她甚多，是她創作的泉源，而她也認為帕索里尼的電影是全新、現代、具辯證意涵的，並點明了之後眾多電影人的路，鼓勵著他們繼續創作。在《親愛的帕索里尼》於臺灣正式開演前，蒂妲與奧利維耶也首度接受媒體訪問，分享各自對於這部作品製作過程的經驗、想法，以及對他們而言最重要的事。

Q. 你們會建議觀眾怎麼理解這個作品？需要先認識帕索里尼嗎？或是看過他的電影呢？

奧利維耶：這件作品我們三年前開始製作，首演是在義大利的羅馬，第二站在巴黎演出，臺北是亞洲第一站，我們非常開心可以受到邀請。對我們來說並沒有特別預設觀眾要做什麼準備再來看這個演出，我們當然可以想像在場有些觀眾曾經看過帕索里尼的電影，或是曾經看過帕索里尼的詩——因為他也是一位偉大的詩人——透過這樣的方式也許可以更加理解帕索里尼。

Q. 請問蒂妲是如何準備這個演出的？要怎麼「詮釋」這些服裝？

蒂妲：這一次的經驗對我來說，準備很簡單，因為我從來不會特別準備。演出當然都有經過設計，但其實每一場演出都非常自由，有很多即興的成分存在，我也很喜歡和現場的觀眾有互動、一起呼吸的感覺。

我跟奧利維耶相識多年，我們從2012年就開始合作，大概合作了七次左右，當時奧利維耶還在擔任巴黎時尚博物館加列拉宮 (Palais Galliera) 館長，我們跟他們檔案庫合作《不可能的衣櫥》（The Impossible Wardrobe），那時候的藏品非常的脆弱，甚至無法真的穿在身上。這一次的作品相對沒有這麼脆弱，這讓我們非常興奮，我們可以實際將它們穿在身上，而不只是「呈現」給大家看而已，可以真正的與每一件戲服「共舞」。

其實我們每一次的作品，都是在讚頌這些服裝的生命，還有每個穿著的人的生命歷程。電影戲服當初也許花費很長的時間設計、製作，可是實際上被角色真正穿上的時間非常短，出現在螢幕上的時間可能更短，有時候只有三秒，有時候甚至完全沒有出現在鏡頭前面，或即使是主角們所穿的服裝，他們也只做了幾個動作而已。那之後，這些衣服就會沉睡在這些檔案庫裡面。所以我們這次到檔案庫看到它們的時候很興奮，像是走進到動物園一樣，這些動物可能已經在裡面沉睡了、被囚禁了很久，很想要有機會再一次出現在各位眼前。

當我穿上這些衣服在舞台上演出的時候，我並不會依照原來的角色之前在螢幕上面曾經做過的動作來表演，我希望的是能透過這個演出賦予這些服裝新的生命。

Q. 奧利維耶曾任馬賽時尚博物館館長、巴黎時尚博物館加列拉宮 (Palais Galliera) 館長，策劃多個有關時尚的大型展覽，也出版了《當代時尚的概念史》 （Histoire idéale de la mode contemporaine） 等書，具有專業的時尚歷史研究背景，你是怎麼接觸到帕索里尼的檔案庫？這次挑選戲服的方法是什麼？跟這些「動物們」第一次接觸是什麼感覺？

奧利維耶：其實我們這次的經驗非常有意思，機緣開始在義大利的佛羅倫斯，當時我正思考著要怎麼進入帕索里尼的檔案庫，恰巧遇到負責管理檔案庫的人，於是幾個月後便很順利地受邀進入檔案庫。在檔案庫裡我們很自由、有很多探索的機會，每件作品都是紀念物，有它的紀念價值，也都有屬於自己的意涵。但我更感興趣的是，這每件作品背後靈感來源是什麼？以及蒂妲要怎麼把衣服穿上？我如何賦予這些作品新的生命，這是我當時挑選這些服裝最主要的考量。

Q. 這次奧利維耶與蒂妲的合作過程大概是如何？如何把過去的電影戲服帶到現在，跟當代的觀眾產生共鳴？

奧利維耶：每次跟蒂妲合作的經驗其實相去不遠，一開始我們一起打開資料庫或藏品，喚醒這些物件，試著去了解它們的生命。若光是由我作為策展人，有一個想法還不夠，如果沒有蒂妲的知識、動感、想法或表演的話，這一切是不成立的，就只是我腦袋的空想而已。所以我們每次打開資料庫後，都會讓她去感受，有時候我會提出關鍵字，讓她來發揮；有時候是她提出關鍵字，我來跟上她的想法。這個過程很難清楚的描述，但這就是我們長年以來的工作過程，目前還算相當順利。

相較於博物館裡面其他展品，服裝是相對脆弱的，能夠留存的時間也短許多，在這個暫時狀態中有什麼是我們還可以去探索的？有些時尚設計師擅長用衣服來說故事，他們通常會用走秀的方式，透過每一季的新設計來說故事。我主要好奇的是，這些物件跟過去擁有他的人，在穿著的時候有哪些故事？穿著的人不在了之後，到底又留下了什麼故事？

Q. 蒂妲在這次演出中，你最喜歡、或你覺得與它互動最有感覺的戲服是哪一套？

蒂妲：這些戲服在我背後，我希望它們不要聽到我說我最喜歡哪一件，就像父母永遠不能說最喜歡哪個孩子（笑）。演出過程中我覺得來自《坎特柏里故事集》（The Canterbury Tales）的那一套綠色主教，與它互動的時候特別有感覺。最困難的是《索多瑪的一百二十天》（Salò, or the 120 Days of Sodom）的那一系列。

Q. 為什麼蒂妲會覺得演出《索多瑪的一百二十天》服裝特別困難呢？你怎麼克服這個困難？

蒂妲：剛才奧利維耶提到每個戲服都像紀念物，那對我來說就像「遺跡」，每一次戲服的設計都是密碼，在電影有限時間內，必須快速讓大家抓到意思、或角色在劇中的意涵。

這次選擇的服裝都來自於達尼羅．多納蒂設計，帕索里尼生涯中當然有跟很多不同的服裝設計師合作過，但我們很早就決定要以多納蒂設計的作品為主，因為他是一個表現主義式的設計師，他設計的戲服不僅有很多複雜的密碼隱藏在其中，也會使用特殊的材質製作，如果看過電影的話，就會知道這個服裝出現在畫面、情節中的特別意涵是什麼。比如說《十日談》（The Decameron）中出現的粉紅色的洋裝，他是用紙板製作，釦子用像是聖誕節裝飾的物品縫製，跳脫了我們平常生活中穿著的服裝想像。

那之所以演繹《索多瑪的一百二十天》特別困難，是因為這部電影本身描述的是人類的殘酷究竟可以到達什麼樣極致的狀態，而服裝似乎就乘載當時的能量。這個橋段中的一套白色絲綢長裙禮服，事實上在1940、50年代非常流行、普遍，很多人都會這樣穿，但你如果看過那齣戲，就會帶入電影裡面的情節，更何況我看了《索多瑪的一百二十天》非常多次（笑）。

Q. 這個演出對你們來說是逃離過去？還是創造未來？

蒂妲：剛提到我一直在探索這些服裝過去穿在身上的時候從沒做過的姿勢跟動作，那是屬於未曾涉足的領域，就像在一片還沒有人踏過的雪地一樣。我們希望透過這件作品，去瞭解服裝還有什麼樣的新的可能性？它可以作為一個通往過去的入口，讓我們進入歷史，同時透過服裝的引領、互動，摸索出一條邁向未來的新的道路。

我覺得這件作品我們是要更貼近這個世界，讓這些「前世」的物品有新的生命，跳脫過往電影中的形象。奧利維耶是博物館的策展人，這次作品是一個跟電影有關的展演，這個展演希望能讓大家保持好奇心、有繼續想要看下去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