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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動筆觸的風:關於繪畫新世代裡的幾種表述

吹動筆觸的風:關於繪畫新世代裡的幾種表述

The Wind that Moves the Brushstrokes: Thoughts on Several Techniques Observed in the New Generation of Painting

這些壓克力繪畫技術常在校友藝術家和在校生的作品中出現,時帶著類似的調性或氣質,又有著世代的差異。特定的元素構成了「風」,呈現出某種品質與品味。是什麼促成這些現象?

編按:近四年來,優秀的年輕繪畫創作者在獎項、評圖與開放工作室現場逐漸嶄露頭角。在這樣的繪畫新世代裡,似乎共享著某一些對於風格、技術和視覺語彙的價值判斷。因此,我問了勤跑各地看畫展的年輕藝術家張大仁,同樣創作繪畫的他,在學長姊與前輩藝術家的創作中,看見了甚麼樣的現象。而本篇文章即是他對於當前繪畫創作裡的現象觀察。

風再起時

進入學院後的年輕創作者,勢必會感受到各種來源的價值評判,周圍有師長和同儕,再向外則是獎項、畫廊和美術館等,以及社群媒體,各類反饋都影響著創作者的狀態與走向。身為生活極早就與網路相連的世代,來自社群媒體的資訊是思想中不可分離的成分。事實上,前述的各種角色,都已和社群媒體上的「分身」(帳號)緊密相連,而那些分身對的影響甚至可能更即時,也更持續。這裡說的分身不是指誰在網路上的分帳或小帳,而是相對於實體世界裡某人或某機構身分的「本帳」,在網路上的分身。

甫完結大學四年的歷程,經過三、四個評鑑,再經過研究所考試,同儕間會繼續創作、以所謂「藝術家」為目標實踐的人,應該是明顯可察的。在學院中待了四年,除了與師長們更熟絡,有志考研的人,應該也都會關注研究所的學長姐們與其創作,不論是否有意,多少都會產生對學院選擇標準的猜想與摸索,這和我常在想的「北藝風」現象有關。「北藝風」不是個明確定義的詞,但在我認知中,通常是形容1980-90年代出生,部分北藝美術系畢業的藝術家的繪畫風格,在近年的研究所、大學部學生的作品中仍能感受這些風格的影響。

最初聽人提到北藝風的印象,是關於「滴流」的畫法;而技法常常是辨識創作者從何養成的切入點。在就讀大學後的觀看經驗裡,可舉出幾種特定技術,像是前述的滴流(pouring),還有打磨(sanding)、紙膠割形,以及近年流行的噴槍(airbrush)。

這些技術常在校友藝術家和在校生的作品中出現,時帶著類似的調性或氣質,又有著世代的差異。王聖閎在〈在薛丁格的多重世界裡:評2010台北藝術大學美術學系畢業展〉中描述了「北藝風繪畫」,其中提到的創作者,及同時期的獎項與展覽參展人,部分也已成為師長的角色,文中的畫法和題材特質,在十三年後已迭變一輪。就我觀察,現在的年輕創作者在作畫時的控制傾向更強烈。

不同畫法的示意 I 。(繪製:張大仁)

舉例來說,畫面中流動、有機的筆觸和顏料色域,往往是經過了許多設計規劃,並用紙膠帶框定造形後再繪製,而非創作當下的直覺運筆或自然流淌的結果。是什麼促成這些現象?某些技術在學院的流行,跟部分老師熟稔的創作方式相關。

例如,半自動操作的流體顏料、打磨光滑的畫布或是保留明顯刷痕的筆法,除了老師在教學中分享作品和方法,有些學生也會自己揣摩,潛移默化的吸收,成為創作語彙的部分基因。技法與媒材特性互相彰顯,壓克力顏料可厚疊可薄塗、可通透可流動,能展現各類型技法的視覺效果,加上乾燥時間短,是目前許多學生創作繪畫的選擇。

繪畫中的「數位感」

另一個關於近年學院繪畫作品的印象,是「影像感」和「數位感」。

比如,從影視作品、網路取用形象,描繪螢幕顯示的質感;以圖層、視窗式的邏輯建構畫面,交織各式編輯軟體的符號、濾鏡或特效。「影像」和「數位」作為素材、感知方式和輸出邏輯,不只在繪畫,在學院的雕塑、裝置等類型作品也能感受到類似狀態,我感覺這也是目前「風」的特質。

因為好奇為何學院中有不少創作會和影像感連結,前陣子有找研究所的學長姐(註1)聊天,得到的回應,大致上提到數位影像在近年生活、甚至是成長過程的視覺經驗佔了很大一部分,很自然就會呈現在創作的各面向中。有人認為,長期的影像餵養,往往會讓繪畫在空間感或是質地顯得很「平」。

關於影像感與繪畫,以及學院中風格的來源,會使我聯想到呂克.圖伊曼斯(Luc Tuymans,b.1958)、威廉姆・薩奈爾(Wilhelm Sasnal,b.1972)、伊莉莎白·佩頓(Elizabeth Peyton,b.1965)、彼得・多伊格(Peter Doig,b.1959)或 尼奧・勞赫(Neo Rauch,b.1960)等畫家。各類影像和圖像的樣態,成為創作者突破以往繪畫表現的著手處──在汲取影像養份同時,也處理作品中的「繪畫性」。而前面關於技法、風格的觀察在此得以匯流,投射出某種我對當前學院中繪畫作品的印象。

不同畫法的示意 II 。(繪製:張大仁)

社群演算法與創作的「風」

在寫這篇文章時,我想到傅饒在其個展「光年」的訪談中所說的:「每個藝術家心中都存在幾座逾越不了的大山。」關於「風」的來源,其實不難從畫作的形象和處理方式察覺,由遠而近,遠像是前面提到的西方畫家,近到在檯面上活動的校友、老師,甚至周圍的同儕,都有可見的影響。「像某人的感覺」對於創作者而言通常不是稱讚,但我還是提出來問學長姐對此的想法。

綜合他們的說法,是從大學到研究所,真正進入創作狀態後的時間大概五、六年左右,其實不到很長,仍處在廣泛學習和嘗試的階段,蠻自然會呈現出與欣賞的創作者類似的狀態;而繪畫創作需要透過反覆、持續的操作,才能慢慢生長出更個人化的東西。

在學院創作中時而感受到的類似性,我連結到人們使用社群媒體的狀態。許多人會在Instagram、Facebook、Pinterest 上追蹤藝術相關的帳號或主題標籤,比如藝術家、畫廊、展演機構或比賽等等,而演算法也會推薦相似性質的內容。在學院和實體展覽外,年輕創作者接觸藝術世界的管道其實有蠻大比例來自社群媒體,以「瀏覽」的狀態在接收資訊,領域內流行的內容很容易推薦給同一群人。在社群上發表時,加上特定的主題標籤,能讓貼文有機會觸及到給更多用戶。

不論是否有意識到,人們都會對能獲得關注和肯定的風格、手法和標籤內容越來越熟悉。在學院環境中悄悄內化了來自師長、學長姐和同儕所創造的視覺經驗,同時也被社群媒體的內容影響。如果進入研究所意味著學院對創作者的肯定,其樣態自然會成為後進學生創作的參照,彷彿掌握了某些元素,便能提高在篩選機制中被看見和留下的機會;而透過網路瀏覽國際藝術家、商業畫廊、獎項或是其他藝術學院的帳號,多少能領略到當前各地流行的題材、技巧、色調、媒材、氛圍、展陳、形象等等的趨勢為何,這些都可能成為創作者的策略參考對象。

有打磨與無打磨的畫布對照。(繪製:張大仁)

然而,從網路獲得的,基本上都是經「分身」們所轉化、簡化的資訊。不同於接觸實際的作品、展覽或機構現場互動的感知經驗,兩種途徑所獲得的訊息,其質與量都有很大差異,長遠下來也會對創作的前後端造成影響。

現今的生活與網路、社群媒體緊密連結,資訊的來源很龐雜,創作者想在洪流中快速出線,往往會試圖抓住一些主題標籤,來讓自己可在短時間被辨識、記憶、關注與認可,但也常看到重複或近似的情形。特定的元素構成了「風」,呈現出某種品質與品味。

我想,「風」是有效期的,當它被用得太多、持續太長時間,便會失去吸引力。在目前看來調性相近的年輕創作者,十年後的狀態會是如何?那時的環境又會吹著怎樣的風?生活在瀏覽作為多數狀態的時代,作為創作者,更需要去覺察那些屬於自身,難以標籤的事物。 


註1 李秉璈、顏政豪、吳柏葳、黃怡嘉、黃少葳、羅丹

(責任編輯:陳晞)

張大仁( 2篇 )

現就讀臺北藝術大學美術系,沈迷於諧音和網路迷因。創作關注空間裝置、繪畫、版畫和藝術家書籍,以生活經驗為基礎,處理自身與所處環境的關係與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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