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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故宮的女性

她:故宮的女性

滿滿粉紅色(豆沙色)的視覺印象,成為本次國立故宮博物院北部院區「她:女性形象與才藝」展覽的吸睛焦點。今年展覽可謂是2003年之後,再度以「女性形象與才藝」作為切入的主題。
「她:女性形象與才藝」海報。(國立故宮博物院提供)
滿滿粉紅色(豆沙色)的視覺印象,成為本次國立故宮博物院北部院區(簡稱臺北故宮)「她:女性形象與才藝」展覽的吸睛焦點。臺北故宮以女性為主題的展覽,根據策展人劉芳如的整理,計有1998年「中國仕女畫之美」、2003年「群芳譜─女性的形象與才藝」與2015年「毫素風采─明末清初的女性繪畫」等。今年展覽可謂是2003年之後,再度以「女性形象與才藝」作為切入的主題。
策展人選出71件作品,分為「群芳競秀」與「女史留芳」兩大主題,前者為中國繪畫中所出現的女性形象,後者為女性藝術家所創作的作品,並從中再細分不同的女性議題。從策展專文中,可見其洋洋灑灑概分9類(註1),但基本上仍不脫中國傳統對女性形象的描述。這多少可以看出臺北故宮試圖以古典作品處理當代議題的侷限,即使想要與時俱進,但整體收藏仍是因襲傳統價值觀與圖像內容。如果無法跳脫既有觀點,以新的切入角度理解傳世作品,即使展覽想要呼應時代,也難以在價值取向上有新意。
中國傳統繪畫中的女性,雖然不似西方那樣帶有明顯情慾投射的想像,但仍是父權社會下的產物,早期的人物畫作品,如《女史箴圖》或《列女仁智圖》等,均在傳遞婦女應該遵循的道德規範或行為準則,要依循男性所訂立的方針,才能成為女性典範。或如《洛神賦圖》般,借文學內容來描繪男性理想中的女性形象,雖然對於女性外表的描述極盡妍麗,卻僅止於此。
李公麟《畫麗人行》局部。(國立故宮博物院提供)
這樣的觀點到了唐代,似乎因女性地位的提高而有所變化,描繪女子主題漸趨生活化,如本展中傳周昉的《調嬰圖》、《內人雙陸圖》,或是傳李公麟的《畫麗人行》,以及如新疆維吾爾出土的《弈棋仕女圖》、波士頓美術館藏的《搗練圖》、北京故宮藏《揮扇仕女圖》等,上述作品雖然不盡然是唐代原作,但主題皆為上流階層的女性平日生活的畫面。這類沒有肩負教化意味,純粹描繪日常生活的題材,在唐代相當盛行。唐代的文獻上有記載「子女」一詞,極有可能就是這類主題。(註2)
唐寅《畫班姬團扇》。(國立故宮博物院提供)
這類主題延續下來,成為仕女畫的主要表現,但之後的豐富度卻難以和唐代比擬,比如本展展出的趙孟頫《吹簫仕女圖》、盛懋《松梅仕女圖》、文徵明《蕉陰仕女圖》、唐寅《畫班姬團扇》等,雖以女性為主題,但多為靜態樣貌,且有大面積樹石陪襯,女性形象似作為點景之用。即使有如仇英《漢宮春曉》般在長卷上畫出諸多宮廷女性生活內容,但仔細觀察當中每個主題,都可看到前朝畫作構圖或表現的影子,可見此非觀察日常所見,而是根據粉本描摹而來,就表現的多樣性來看,必然所有侷限。
林風眠《紅顏將軍》。(國立故宮博物院提供)
「群芳競秀」主題中亦有近代作者,但如溥心畬或黃君璧的作品,基本上都是追摹古人,無法反映他們所處的時代樣貌,畫風也以古法為主。林風眠的《紅顏將軍》與丁衍鏞的《木蘭從軍》則在題目與風格表現上另開蹊徑,一方面展現出當時所受西方藝術的影響,以戲曲人物為描繪對象,也是在此之前比較少有的選擇,呈現出新時代的取向。但整體而言,展覽中這些女性主題的作品,大抵仍依循傳統形象來理解,無法如實對應現代社會女性地位提升的時代趨勢,甚而也無法回應當代史觀的轉變。
仇英《漢宮春曉》局部。(國立故宮博物院提供)
李唐《文姬歸漢圖》第十三開 傷別。(國立故宮博物院提供)
比如李唐《文姬歸漢圖》,講的是東漢蔡琰(文姬)的故事。蔡琰在《後漢書.列女傳》中記載「文姬為胡騎所獲,沒於南匈奴左賢王,在胡中十二年,生二子。曹操素與(蔡)邕善,痛其無嗣,乃遣使者以金璧贖之,而重嫁於(董)祀。」如今所見到以蔡琰為主題的作品,多半是根據樂府詩《胡笳十八拍》的內容分繪18幅,描繪蔡琰要從匈奴居住的地方回到漢地的過程。此類作品過往一向以尊漢貶胡的心態來詮釋蔡琰由胡地返漢地的心情,但隨著草原史觀的發展,促使我們重新理解胡漢之間的關係,「文姬歸漢」故事中將匈奴視為窮凶極惡的負面形象,似乎也需要重新評估。
管道昇《致中峰和尚尺牘》。(國立故宮博物院提供)
而展覽的另一主題「女史留芳」中的女性作者群像,或囿於與男性畫家主題的相似度,致使在作品上難以顯現獨特之處。且透過女性作者的集中呈現,反而更顯出過去女性從屬於男性的鮮明狀態。比如趙孟頫之妻管道昇、仇英之女仇珠、文徵明玄孫女文俶等,在介紹這些女性藝術家時,均要強調他們男性親屬的重要性。少數沒有仰賴父兄丈夫之名的女性,則幾乎都是名妓,比如此次展出的林雪(天素),或是男性作者筆下的蘇小小、李端端等人。
吳淑娟《花蝶》。(圖片來源:國立故宮博物院)
女性畫家的作品雖不乏其數,但即使集中來看,仍顯得面貌模糊。這應與書畫傳統長年以來對性別有結構性的歧視頗有關係,如鄒一桂《小山畫譜》中提到「畫忌六氣」,其中就有忌「閨閣氣,苗條軟弱,全無骨力」,直接將女性形象套入繪畫批評的套語之中。展覽中所選的近代女性畫家作品,更去貼合女性作者的在畫題上的刻板印象,如吳淑娟、傅靖秋(松穎)都是以花蝶為主題的扇面,而吳詠香則選擇萱花題材的作品。
大抵而言,「她」展在展場設計上延續前幾檔展覽較為輕鬆活潑的手法,但展品所呈現出來的內容,仍沒有脫離傳統既有對女性看法的框架,即使在選件上試圖以名門閨秀或名妓的作品,以期扭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說法,但放在現代社會,反顯得毫無必要。這也一方面看出,女性主義研究在中國美術史當中,仍屬起步階段。如何結合社會背景、物質文化等相關研究,重新探索這些以女性為主題或女性作者的作品,或許才能有助於我們撥開這些表面的說法,逐步靠近當時女性的文化情境。

註釋
註1 分為「異世代的美女典型」、「女性肖像畫」、「女子有才」、「才子配佳人」、「薄命紅顏」、「婦職與女工」、「巾幗不讓鬚眉」、「天上女仙」、「女性藝能」,參見《她─女性形象與才藝》圖錄專文。
註2 白適銘,〈盛世文化表象─盛唐時期「子女畫」之出現及其美術史意義之解讀〉,《藝術史研究》第9輯,2007,頁1-62。
李孟學(Li Meng-Hsueh)( 94篇 )

嘉義市立美術館專案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