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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道而行」展:望向藝術界的後學運世代與創作離心力

「繞道而行」展:望向藝術界的後學運世代與創作離心力

或許,從「繞道而行」展,我們已經嗅得這個文化界也曾熱烈迴響的學運遺緒,對於時代所展現如「離心力」般的創作思潮。
「繞道而行」主視覺。(林裕軒提供)

一樣的街道,一樣的中央行政機關,一樣偶有請願陳抗的人群聚在立法院門口,一樣的博愛特區,一樣的台北國際藝術村,不一樣的是變成日常必需品的口罩在行人臉上、忠孝東路換上了新的較寬闊的人行道、斑馬線路中央多了「行人庇護島」。激情動員的年代在新冠肺炎(COVID-19)襲滿屆歲看來,網路空間的征戰更遙遙取代了街頭的位置。執政者的位置從市長到總統已全然朝野對調,當年的學運領袖如今成為執政黨的發言與黨務要角,更多青年人的憤怒從兩岸關係過度傾斜中國轉向了遲遲未解的高房價問題。

藝術界的主流空氣轉向了傳統民俗信仰或泛靈論的探究,帶入了更多人類世的議題討論,年年皆有自政府對外徵求轉型正義或人權藝術的創作與策展。

然而,現在的街道是什麼,如今還能重新以一種有距離的省思和理解看待彼時與現時的青少年和茁壯中的心靈嗎?政治正確的作品和展演日多,在2021開年之際,於台北國際藝術村的展覽「繞道而行」,即是另一種相對地以幽微的策展與創作方法,討論這種有距離卻仍瀰漫不去的「青春時空」理解思維。

吳師墉《「繞道而行」插畫》。(林裕軒提供)

「繞道而行」這個展覽是新生代策展人林裕軒,在前段日子與其同輩年紀略小的朋友們間聊起2014年318學運時,到車站一帶補習總要穿越重重拒馬的情景回憶。時年20歲的林裕軒和高三生友人間的對話,彼時的現實有著和激情抗爭的大學生即存有某種注視之間的落差。林裕軒在策展論述形容:「我們沒有繼續探究這場運動在過去的感受和對自己現在的影響,相似的是至今走在這些柏油路的時間像一致的。現實的膨脹或地表擠壓發生的災難與異議現場,在線性時間裡截出了時間點,也散出了對同一個事件不同的感受。這些感受上的落差不單顯現在家中牆上因地震產生的裂痕,褪色於電線桿上的抗議訴求貼紙,抑或是隨手從口袋翻出口罩般的奇異日常。」

也因此,當我步入「繞道而行」於藝術村的展場,感受到的是一種後設景觀的氛圍,再從最極簡化的文本資訊量閱讀到幽微的時間遺緒。三位參展藝術家何彥諺楊季涓蔡宗勳的創作風格,相對於現今主流展示手法的「歷史大敘事」,回歸到文本極簡化的物態意圖。

楊季涓聲音裝置作品。(林裕軒提供)

楊季涓藉由錄製客語創作人羅思容填詞、作曲家石青如的《褒忠讚歌》,透過「現在的」和平高中合唱團四聲道輸出的音軌,讓曲中反覆激昂詠唱的「擎起腳頭握緊拳頭,保衛家園勇往直前,汝个愛大智大勇,汝个愛正氣正義」和「驚風雨泣鬼神,生為英死為神」透過實為昔日客庄反抗入侵者的義民軍的文本,對應著似近又遠的2014學運,或也對應著無以明狀的「下一次」尚未到來的反抗。

除了楊季涓聲音裝置而鋪設一面黑牆吸音棉,光線外的色彩構成則是由何彥諺的《席地而坐》三面鑲嵌在活動牆的PU壓克力地板,室內球場的木地板,和黑色的瀝青柏油而組成。我隱然感受到「席地而坐」這樣的作品命名,多少和兩年前奪得金馬獎最佳影片《大象席地而坐》或有一些精神狀態的茫然雷同,因為作為三種都市學生最熟悉的地面材料,但另一張以佔領立法院為場景的紙張油墨作品,則是無色、一般學生不那麼熟悉的議堂地毯。藝術家另外用2014年3月19日的報紙,頭版一則「台灣科學家找到宇宙膨脹證據」的報紙,懸貼在其中一面移動牆的背面,這是明確具像的文本,她也在室內球場木地板的間縫,插入一小張白紙。於是,「席地而坐」對應的是一種微觀和巨量資訊世界的某種距離,也是某種政治時態喜歡將「青年」過度化約的一種回應姿態。

何彥諺《席地而坐》部分。(林裕軒提供)

和策展人同年的蔡宗勳作品《背面》,則以輕鋼架天花板的微差下陷、錯落疊置出不同切邊餘角的縫隙,隱約透出屋頂打下的冷白光,構成展場空間狀態的主要擠壓變形的記事。值得一提的是,這種塌陷和錯落感,用以回應「台灣科學家找到宇宙膨脹證據」的那張報紙,是相當高明的創作手法。蔡宗勳另以幾落的矽酸鈣板,和幾顆完整與不完整的「球」,看似隨機但實有意識的嵌入或擺置於同為灰色調的地板和矽酸鈣板上。這樣的整合意志,技術面展現了林裕軒和蔡宗勳近年來同為展場設計規劃作為工作的駕輕就熟。

蔡宗勳《背面》。(林裕軒提供)
蔡宗勳《背面》。(林裕軒提供)

整合意志的精神面,又從何而來?林裕軒認為,三位藝術家的作品其實都不太是大敘事或是態度、立場極強硬的作品,像是一體性裡的凸點和奇點,用以回應「繞道而行」潛在透露的「獨一無二其實並不存在」,也同時回應青年/青春,往往是時代的砲灰而非權力的取得,於扁平的環境敘事下,仍有一點對意志是可自由生長的信念。

這個展覽的決定和執行,僅有短短三、四個月的時間,於是錯過了一個機構補助時程,卻又很用力地全新現地製作,「不意外的又是個需要貼錢做展覽」這樣的結果,這是褒揚青年忠於自我創作的讚歌?還是繁花盛開的藝文補助生態背面的凹缺?席地而作,仍是實質被動面對資源分配、但又渴求創作與展示的不得不嗎?

「每一個展覽和作品中,那個非得要用盡全力、不留遺憾的對現實環境的感慨,好像不能不這樣做,或是這樣用力的做才有可能有點什麼,但我也有點害怕宣稱這件事情是好還是壞,只是在這環境當中,似乎也不該無止盡地苛求公部門的資源不足。」在展後,林裕軒透過網路訊息這樣回應我。

我和策展人也不約而同聊到這個展覽的三位藝術家的作品,如果放在十多年前,可能會被學院教授評為一種「喃喃自語」,然而在當今這個大敘事或淑世意圖作為當代藝術主旋律的2020年代,這樣的作品反而顯得可貴。我也觀察到,部分30歲以下的新晉藝術家,漸漸不耐於囊括大史觀或複合文件併列的總體藝術觀,或許,從「繞道而行」展,我們已經嗅得這個文化界也曾熱烈迴響的學運遺緒,對於時代所展現如「離心力」般的創作思潮。


繞道而行

展期|2021.01.15 – 2021.02.28
地點|台北國際藝術村百里廳
地址|台北市北平東路7號

吳牧青( 111篇 )

藝術新媒體「典藏ARTouch」特約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