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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地獄歸來,並告訴你那裡十分精彩。」路易絲.布爾喬亞世界巡迴展於東京現正開催

「我從地獄歸來,並告訴你那裡十分精彩。」路易絲.布爾喬亞世界巡迴展於東京現正開催

Louise Bourgeois個展於東京現正開催!本次由森美術館館長片岡真實領銜策劃,超過百件的出展作品橫跨創作初期至人生最後一年的草圖、手繪、紡織作品、雕塑及裝置藝術,約八成首度來日。以《Maman》為名的蜘蛛系列作,由70多歲布爾喬亞經歷父親與丈夫逝世、省視家庭與自我關係後創生而出。以蜘蛛的辛勤工作、無盡母愛、修復補漏,回應雙親經營的壁毯修復工房,也因此奠基國際聲譽。

近年來,20世紀最具代表性的法裔美國藝術家路易絲・布爾喬亞(Louise Bourgeois,1911–2010)巡迴展於世界備受矚目。從2023年在澳洲雪梨新南威爾斯美術館(Art Gallery of New South Wales, AGNSW)為其擴建之北棟建築推出首檔展覽外;2024年,也陸續在義大利羅馬的博爾蓋塞美術館(Museo e Galleria Borghese)、日本東京的森美術館陸續開催;2025年3月也將在臺灣的富邦美術館隆重登場,為藝術家在臺灣的首度個展。

雖然各地多以前檔展覽為基盤,各館方仍與1980年路易絲・布爾喬亞親自建立的紐約伊斯頓基金會(The Easton Foundation)保持密切合作,進行展覽的刷新詮釋;如在雪梨場次之展覽主題為「路易絲.布爾喬亞:是白天入侵了夜晚?抑或是夜晚入侵了白天?」(Louise Bourgeois: Has the Day Invaded the Night or Has the Night Invaded the Day?)與東京場的論述方式截然不同。

1993年路易絲.布爾喬亞 (Louise Bourgeois) 在布魯克林的工作室裡,站在她的版畫《聖塞巴斯蒂安》(Sainte Sebastienne) (1992) 前。(攝影/Philipp Hugues Bonan,The Easton Foundation, New York提供)

Louise Bourgeois個展於東京現正開催!

回頭聚焦氣勢如虹的東京森美術館檔次布爾喬亞個展。本次由森美術館館長片岡真實領銜策劃,從『鹽田千春個展』至『16位世界女性藝術家展』皆可見得她接任館長以來,對普及當代女性藝術家的不遺餘力。表示道:「這檔展覽是繼1997年布爾喬亞於橫濱美術館個展過後的久違梳理,是讓30歲以下的民眾好好理解藝術家的重要機會。」超過百件的出展作品橫跨創作初期至人生最後一年的草圖、手繪、紡織作品、雕塑及裝置藝術,約八成首度來日。

位在六本木森大樓的路易絲・布爾喬亞《Maman》。(攝影/鄭禹彤)

再者,2003年因六本木的森大樓落成、森美術館開館,使森美術館與朝日電視臺基地建築主持人楨文彥共同挑選了3件公共藝術進行設置,而布爾喬亞超過9公尺高的《Maman》(母親)正是其中一件,讓不少東京民眾對於她的作品並不陌生。此作最初的版本為1999年的不鏽鋼版本,為讓世界各地得以設置而改以青銅鑄造普及,至今有數十座城市美術館典藏。

以《Maman》為名的蜘蛛系列作,由70多歲布爾喬亞經歷父親與丈夫逝世、省視家庭與自我關係後創生而出。以蜘蛛的辛勤工作、無盡母愛、修復補漏,回應雙親經營的壁毯修復工房,也因此奠基國際聲譽,典藏展館有泰特現代美術館(Tate Modern)、加拿大國立美術館(National Gallery of Canada)、韓國三星美術館(Leeum Museum of Art)、美國水晶橋美術館(Crystal Bridges Museum of American Art)、卡達國家會議中心(QNCC)、西班牙畢爾巴鄂古根海姆博物館(Bilbao Guggenheim Museum)……等。

因布爾喬亞的創作生涯與自身經歷的親情、友情、愛情極度相關,所以本次館方依循此線延伸出三大篇章——以「請別丟下我」致敬對母親的依戀;「從地獄歸來」顯現與父親的糾葛;以及「青空的修復」總結與家人親友間的關係修復與釋懷。篇章之間設有兩區域特別討論其初期繪畫與雕刻,以及父親離世後展開的抽象雕刻探索。

致母親——請別丟下我。

路易絲・布爾喬亞《runaway girl》,約 1938 年,布面油畫、木炭和鉛筆,
61×38.1公分。(攝影/Christopher Burke,© The Easton Foundation/Licensed by JASPAR, Tokyo, and VAGA at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本展首先以1938年路易絲・布爾喬亞藉與藝術史學家丈夫Robert Goldwater結婚之際,離開法國故土前往紐約的《runaway girl》為題,揭開她藉由藝術來修復家庭創傷、以藝術家為志業的序幕。

在此不斷提及的家庭創傷,源於藝術家的童年時期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戰,而戰場中負傷的父親得到處治療使其在孤獨中長大。戰後,父親與家庭教師的暗通款曲及母親的黯然默視更糾葛了布爾喬亞一生;甚至在母親因肺氣腫離世後,20歲的她曾一度自殺未遂、被父親救起,使她矛盾著生於世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順應此題,館方將布爾喬亞把器官獨立拆解或重組變形所製成的雕塑散落於展臺上。她曾說:「我的雕刻即我的身體,我的身體即我的雕刻。」強烈控訴身心的憔悴破碎。包覆著器官群的四牆滿版詞語,節錄自布爾喬亞精神分析用的夢境日記。節錄翻譯並將其詮釋成作品的是擅長運用語言揭露社會議題的珍妮.霍爾澤(Jenny Holzer);兩位優秀的美國女性藝術家曾數度進行合作,並在此無聲地強力控訴其無奈、痛苦、衝擊與憤恨。

路易絲・布爾喬亞《Maman》。(攝影/Kenta Hasegawa,
© The Easton Foundation/Licensed by JASPAR, Tokyo, and VAGA at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2024.)

接著,2003年發表的《Maman》以不協和、角度各異的軀體迎面而來,闡明無微不至的母愛底下,亦有劍拔弩張的恫嚇威猛,以及碾之即碎的無常離世。那是一種張牙舞爪的五味雜陳,恐懼逃避與敬愛依戀恆並肩隨行,是她、也是對家人欲脱而不能的我們皆有的普世課題;最終,在母親撒手之際,徒留一句:

「請別丟下我。」

在此,蜘蛛絲、刺繡作品、臍帶關係……等布爾喬亞的經典符號被確立,與你我的生命經驗緊密隨行。

路易絲・布爾喬亞《The Couple》與《10AM is when you come to me》展示風景。(攝影/Kenta Hasegawa,
© The Easton Foundation/Licensed by JASPAR, Tokyo, and VAGA at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2024.)

觀展至此已甚是沈重,所幸人間際遇也有輕盈喜悅。所以她將《The Couple》的人體作螺旋狀,其中一人的雙手觸碰著對方,寫到:

「生來死去皆一人,在此之間重要的是信任與愛,所以將兩者圖形以圓合一,一切施予皆來自他者,若不接受,則淪於一人。……一人則不安,安心始於兩人;孤獨是一人的創傷。」(註1)

再者,《10AM is when you come to me》 上,兩三隻紅色手臂在五線譜上比畫、相接、觸碰,表示對得力助手Jerry Gorovoy的感謝,他從布爾喬亞開始藝術生涯至她離開人世合作超過30年,不僅陪伴創作也為她在藏家、公眾、美術館的聯繫起到關鍵性的作用。

路易絲・布爾喬亞《Femme Maison》,1946-1947,布面油畫、墨,
91.4×35.6公分。(攝影/Christopher Burke,
© The Easton Foundation/Licensed by JASPAR, Tokyo, and VAGA at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2024.)

畫風一轉,我們得以回頭見她戰間期、紐約出來乍到的早期繪畫與雕刻。此時的她結識杜象(Duchamp)、米羅(Milo)、波洛克(Jackson Pollock)……間接形塑了對形體的理解。其中以《Femme Maison》(女性 住宅)——女性禁錮於建築當中的意象不斷出現於畫中。畫中人多是藝術家在法國的親友隱喻思鄉,也可連結至1979年美國女性主義抬頭與性交易合法化的興起。此時期以無頭男性的下腰變形——《history of arch》(歷史之拱)收尾,俯瞰東京景致的同時,光影與之互動,似乎留下男性仍主宰社會的訕笑。

致父親———從地獄歸來

誠如方才所言,母親扶病在床之時,父親的持續風流之舉助漲了布爾喬亞對父親的憎恨。然若將父母與父女的關係兩事以待的話,自戕時被父親救出的她,也渴望著父親的愛。於是在父親離世後為了鑽研精神分析、曾一度放下創作,並在1960年代後葉重拾素材,釐清自我中無力、罪孽、陰鬱、嫉妒……生命中不可承受的那些。

比如在《罪人2號》(Culprit Number Two)中,布爾喬亞將棄置的紐約逃生門架成自我防護罩,上邊有警示燈與箭代表著父親過去的冷嘲熱諷,讓我們得以處在裡面同理其悲傷。在《父親的破壞》(The Destruction of the Father)中,她在暗室設置了一場紅光主導的宴席,將父親的器官拆解、做成軟雕塑、堆在桌上,周圍則是圓弧布質軟椅,揭露著家族成員在此享用並吞嚥父親。這正可以用布爾喬亞發表的兩段文句作連結,她說:

「在實際生活中,我將自己視為受害者,而在藝術中,我是殺手……最終我將對自己的那份殘酷化作對他者的狠毒。」以及「我從『攻擊』中感受到我的存在。」

路易絲・布爾喬亞《The Destruction of the Father》,1974。(攝影/Ron Amstutz,
© The Easton Foundation/Licensed by JASPAR, Tokyo, and VAGA at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2024.)

相較前段章節中,器官仍與其他身體部位有絲線連結,表示愛與不捨、她與母親生死間的蕩若猶存;在這裡,我們能感受到每個器官以及碎紙機像是外力襲擊後被孤獨遺棄。然而,暴戾、張力無窮的作品群之後,以一塊刺繡布劃下句點,白底藍字上頭縫著:「我從地獄歸來,並告訴你那裡無限精彩。」接續著她最後的釋然。

與父親有關的雕塑以剛強、有張力的風格呈現。路易絲・布爾喬亞《Shredder》,1983。(攝影/Kenta Hasegawa,
© The Easton Foundation/Licensed by JASPAR, Tokyo, and VAGA at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2024.)
與母親有關的雕塑以柔軟、帶絲線的風格呈現。路易絲・布爾喬亞《The Good Mother》,2003。(攝影/Christopher Burke,
© The Easton Foundation/Licensed by JASPAR, Tokyo, and VAGA at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2024.)

致自己——青空的修復

雖說藝術史得等到女性的抬頭與平權後期才對布爾喬亞射向鎂光燈,但卻與藝術家本人療傷解脫的時期相仿。此時的布爾喬亞重拾家鄉遺留下來的壁毯,繼承著「修復」的家業縫合了傷疤。她表示:「蜘蛛從不發怒於自己的網被破壞,牠所作的,唯有持續將網子修復成原貌。」或許就不難理解為何她以蜘蛛作為一生的象徵,並獲國內外共鳴、肯定。在此,蜘蛛八足的威逼之感收斂,並極力守護腹下的鐵籠——裝有她喜愛的嬌蘭(GUERLAIN)香水與雙親遺留的壁毯。

路易絲・布爾喬亞《Spider》,1997。(攝影/Kenta Hasegawa,
© The Easton Foundation/Licensed by JASPAR, Tokyo, and VAGA at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2024.)

我們也可以利用紅色水粉畫,發現布爾喬亞對於生育的兩種詮釋方式。一者特寫臍帶、哺乳與胎內景象被館方放在第一章節,詮釋與母親的親昵不離,色彩尤顯炙熱濃烈;在這裡則擺放自己生產時,母、父、胎兒為3個明顯個體,僅以水的暈染相守卻不覺陌生。可解釋成家庭角色與自我意識的清晰確立,讓她得以不淹沒自我的去愛、去守護家人。

自此,「5」成為了她創作的嶄新元素,指的是她的丈夫與3位兒女。破裂的5個布料洞孔也就有了淡藍絲線的癒合。淡藍色,也可以連結到法國故土的比耶夫爾河(Bièvre)。起初是因為河川流經家園才使家人生根於此,但後來布爾喬亞帶孩子們返鄉後,河流卻已然不在,徒留自己親植的樹木成為活過的證據。就算感傷,但相較血紅,淡藍的船過水無痕已顯溫柔。甚至在展末,扶拐杖之人的頂上長出藍色果實,這種意象經常令人聯想到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的退役傷兵,最終留有迎向善好的祝福。

路易絲・布爾喬亞《Cloud and Caverns》,1982-1989。(攝影/Kenta Hasegawa,
© The Easton Foundation/Licensed by JASPAR, Tokyo, and VAGA at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2024.)
路易絲・布爾喬亞《Topiary IV》,1999。(攝影/Christopher Burke,
© The Easton Foundation/Licensed by JASPAR, Tokyo, and VAGA at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2024.)

概念正夯的當代藝術裡,那些大張旗鼓都離我們相距甚遠,布爾喬亞的魅力卻無法抵擋,在離世15年後仍被懷念,大概是因為她讓我們知道——悲傷,沒有關係;情緒可以強大,大到與都市分庭抗禮。

回顧歷史,法國文學家西蒙波娃(Simone de Beauvoir)以《A Very Easy Death》冷靜紀錄父權社會下的母親之死,及宗教傳統下女性應脱而未脫離的保守理想像;草間彌生以自身與愛人母親的否定詆毀,執拗地擰出精神與靈魂該有的樣貌,並將之大放異采;伊朗影像藝術家雪潤.內夏特(Shirin Neshat)則以伊朗革命為背景,道出「母性」除了禮教傳統的期待(抑或受害?)以外,更加諸文化社會上的照顧責任……,那麼任時期、地域、宗教、習俗皆有著「天下無不是父母」的課題,而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至今亦然。看似囁嚅人生,卻被Louise 布爾喬亞打成精彩戰役。至於明年春天的臺北場次該如何演繹這段不美而真實的反覆吟唱,讓我們拭目以待。

路易絲・布爾喬亞展示風景。(攝影/Kenta Hasegawa,
© The Easton Foundation/Licensed by JASPAR, Tokyo, and VAGA at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2024.)

路易絲・布爾喬亞:我從地獄歸來,並告訴你那裡十分精彩。

展期|即日起至2025.01.19
地點|日本東京森美術館


註1 リーズ.ブルジョワ,《リーズ.ブルジョワ展:地獄から帰っていたところ 言っとくけど、素晴らしかったわ》〈第一章 見捨てないで〉,美術出版,2024,頁58。

鄭禹彤( 25篇 )

畢業於日本武藏野美術大學,曾實習於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現活躍於日台近現代藝術專文撰寫、旅遊導覽、翻譯經紀。用眼、耳、鼻、舌、身、意感知藝術的血肉笑淚,蛻變成字、普及於世。 合作邀約:chengyutungart@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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