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卷伸嗣獨家專訪——經典作與全新作品於安卓藝術首度公開

華爾滋的旋轉，彷彿將舞者與外界隔絕，兩人僅剩彼此。

——大卷伸嗣

風象世代底下，社會環境動盪不安，心靈關係飄渺不定。如何在朦朧之中找尋定卯、安適自己，與他者對話、與外界循環，成為了當今你我的課題，也是大卷伸嗣的作品放諸今日值得觀賞、探討的原因。

2024年秋季，於安卓藝術現正舉辦「自轉與公轉：大卷伸嗣」大型個展，是繼2020年關渡美術館「存在の細語」以來，大卷伸嗣再度親訪臺灣的喜訊。安卓藝術創辦人李政勇表示，此展為藝術家歷經2年籌備、第4次於畫廊空間舉辦的展覽。全數作品首度來臺外，也交織出十年前發表的經典作與國內外首度公開巨作的今昔凝望。

自我與他者

我們總是好奇藝術家的腦是如何運作的，而對大卷伸嗣來說，促成他思想與靈感不可或缺的法寶，是口香糖。作為東京藝術大學雕刻系教授，長時間開車通勤使口香糖成為他的最佳陪伴，甚至喜歡蒐集之（講到這裡他露出了平凡卻珍貴的笑容）。如果說作品是思想世界的外顯，那麼口香糖就是內在世界的反芻。於是，他將口香糖巨大成肉體尺寸的《感官氣泡：漂浮的片段》，並將它視為從自我產出、卻不由意識主宰的他者；回應他比起視覺、更尊重無意識且不可視的形塑，比如：存在、將消逝的文化、長年習得的空手道、被吹出的泡泡。

《闇繪》系列也正是這個概念，更是2020年於關渡美術館個展以來的延伸之作。他曾在2023年國立新美術館發表了疫情時代以自宅附近的森林為靈感的彩色手繪，然而在疫情解禁後，外頭日漸喧囂，使他再度返回家中，熄燈、擠上油畫顏料、完全從神經揮動掌指、再以畫筆撫摸收斂。8小時的作畫與眼睛無關，全然是觸覺的凹凸對話，混沌的黑闇屏除了意識、卻留下無意識的自我堆積而成的他者。這樣的創作靈感來自大卷伸嗣在訪瀨戶內地帶的栗林公園時，雖休園導致人工瀑布停止運作，卻仍能從茶室感知到水聲與水流。

從新作《華爾滋》的日月星辰，尋得普世性的恆常寧靜

方才提及森林與公園，其實大卷伸嗣的住宅附近也有海洋；而他將潮汐變化視作重力的具體化，並追溯漲退源頭——公轉。至於自轉，則源於羅丹情人、雕塑家卡蜜兒．克勞岱《華爾滋》以及日本舞踊家中村恩惠的論述。從無限旋繞的舞蹈姿態延伸，只剩你我、只剩自我與他者的聚焦集中，只關乎當下。大卷伸嗣於是將岩石肌理拓印在銅板上，這樣的動作重複15遍，與月亮圓缺週期有關，與月亮公轉一圈得花上地球的15天有關。

15片銅片懸掛成了宇宙，烙下藝術家著實存在的片刻，也雋刻觀者凝視宇宙的永恆，入廊左側打在牆壁的照明則象徵太陽。這是大卷伸嗣未曾發表過的全新力作《華爾滋》，將自己置入其中，侷限空間竟擴張成浩瀚星辰。放下對國籍、權利、想法的莫衷一是，許許多多的在乎在此凝縮渺小，普世與寧靜的謳歌，你我都體驗得到。

所謂「運動態」雕塑

雖說是全新作品型態，創作經緯卻同樣依循著「運動態」。回顧過往，大卷伸嗣在《Memorial Rebirth》以機器吹出上萬顆飄動泡泡；在《Echoes –Infinity》以日本岩料在地板做花紋樣供民眾腳踏逝滅；《Liminal Air Space》中布匹縹緲捕捉有形空氣；《Grace and Gravity》中以壺形鏤空裝置升降聚光，隱帶核能議題⋯⋯，可見多年來的「運動態」雕刻已從空間對話，遞進到從運動本質尋找存在。綜觀而論，他一向專攻雕刻，卻不對木石如琢如磨，反而在乎空氣，及任由時光、外力影響產生的流動事實。沒有內外分裏、界線感模糊，彷彿世界上所有好壞，都在破除平衡後才有變動，變動就是創造，也正是藝術核心價值。

「…所謂的『運動態』，就是指人的心理狀態、內心的活動，以及外在的動作和作用這些東西同時發生、相互影響的狀態。你可以想像成，內在的東西被拉出來，同時外在的東西又流進內心。就像海綿吸水一樣，當你用力擠壓海綿時，空氣就會跑進去；反過來，當海綿吸飽水時，空氣就會被擠出來。….我的問題就在於，如何在空間中創造出這種像海綿一樣能吸納和釋放的『運動態』，而且要能和人產生互動。」

——大卷伸嗣

「運動態」更在有觀者參與、影響才始見意義，明顯案例在於大尺幅作品《創世》。從《華爾滋》到《創世》間需透過一結界，讓我們從宇宙遁入凡俗。時間回到日本剛歷經三一一大地震的2014年，日本人深刻體驗到了何謂生命的脆弱。於是在大卷伸嗣在故鄉——岐阜縣的美濃加茂市民博物館舉行個展《世界的開創方法》之際，邀約在地的小學生至90歲耆老，共同成為畫筆，以巨大的人類運動能量撞擊揮灑宇宙擴張的樣態，重新反思對世界的理解，更從中留下可貴的智慧與生命力之美。

從過去展望未來

本展中的第二件過往經典作《迴響系列：水晶計畫》，則放置在玻璃櫥窗呈現的Project Room。根據安卓藝術總監朱倢瑢所述，此空間多用於展示新銳藝術家的實驗性藝術。這次選放大卷伸嗣14年前發表的作品，別有番藝術家自我對話之感。作為引導視線入館，雪白球體上包覆的是以修正液與水晶粉構成的花紋樣，彷彿哀惋著花朵的生命短逝，卻也凝結成一種永恆。於他而言，更是至關重要的記憶雋刻。大一那年，他親口向父親表明不繼承服飾家業，心情上卻仍難以割捨而開始紀錄服裝文樣。時光荏苒，岐阜縣以纖維、紡織為傲的榮光不再，親眼目睹商店街紛紛歇業倒閉，加速了他對將逝文化的不捨、留存，一留便是二十餘載，一存便是與日本傳統文化的生死與共。

故鄉經濟產業問題、三一一大地震以外，大卷伸嗣也曾研究過台灣原住民語言文化、豊島環境問題、越後妻有高齡化社會⋯⋯並將之形塑成趨近詩意的作品。然而，從本次新作中，可見他不聚焦於某場事件、地域、環境，而是氣定神閒地以更遠的眼光看待地球、宇宙，並沉澱、幻化為面對自我與生命的哲學，使我等海外之人更易於領略、觸動心弦。不僅是理解大卷伸嗣創作經緯的必訪展覽，也是微觀梳理自我內心、宏觀感知宇宙旋繞的精彩體驗。你我終將領悟些什麼，完成屬於自己頻率的自轉與公轉……

自轉和公轉：大卷伸嗣

展期｜2024.09.21－2024.11.08
地點｜安卓藝術（臺北市內湖區文湖街20號1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