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盆有景，玩之全也！選介市場中的盆景

大快人間障眼
「瓶花」與「盆景」，怡情養性，家居清翫的必備佳品，文人雅士與自然對話的微型世界。明陸容《菽園雜記》：「京師人家能蓄書畫及諸玩器、盆景、花木之類，輒謂之愛清。」講究清翫美學品味，於晚明時發展熾盛，諸多品鑑賞玩書籍，仿若時尚雅生活指南。

對於書齋清供花草的挑選與擺設，應時節且搭盆盎，十分講究剔。明代高濂《遵生八牋》認為：「春時用白、定、哥、古龍泉均州鼓盆，以泥沙和水種蘭花，中置奇石一塊。夏則以四窯方圓大盆，種夜合二株，花可四五朵者，架以朱几，黃萱三二株，亦可看玩。秋取黃蜜二色菊花，以均州大盆，或饒窯白花圓盆種之。或以小古窯盆，種三五寸高菊花一株，旁立小石，上几。冬以四窯方圓盆，種短葉水仙單瓣者佳。又如美人蕉，立以小石，佐以靈芝一顆，須用長方舊盆，始稱。」並且認為「六種花草，清標雅質，疏朗不繁，玉立亭亭，儼若隱人君子」，擺放在几案上，「素豔逼人，相對啜天池茗，吟本色古詩，大快人間障眼」。

高價值的花木盆景，且受人喜好於晚明已有論述，高濂《遵生八牋．高子盆景》說：「盆景之尚，天下有五地最盛：南都，蘇、淞二郡，淅之杭州，福之浦城，人多愛之。論值以錢萬計，則其好可知。」顧起元《客座贅語．花木》「几案所供盆景，舊惟虎刺一二品而已。近來花園子自吳中運至，品目益多，虎刺外有天目松、瓔珞松、海棠、碧桃、黃楊、石竹、瀟湘竹、水冬青、水仙、小芭蕉、枸杞、銀杏、梅華之屬，務取其根榦老而枝葉有畫意者，更以古瓷盆、佳石安置之，其價高者一盆可數千錢。」不可諱言，不論賞玩瓶花與盆景，若要細緻講究，必須有一定的經濟資本，可說是閒人的雅興。這古人之事，時至今日亦然。清代曹溶《倦圃蒔植記》：「有盆有景，玩之全也。景而不盆，徐圖換盆。盆而不景，速當覓景。不盆不景，是亦不可以已乎。」以下僅就拍買市場選介數件良品，雖是無法親手蒔花弄草，或可大快人間障眼，有「盆」有「景」，玩之全也。

「盆」：均州窯，供春粗料
此前文獻中提到的「均州」盆，也就是鈞窯。最晚到明代嘉靖萬曆時期，鈞瓷已經流行於文人階層，並有著品評等級，張應文《清秘藏》記：「均州窯，紅若胭脂為最，青若蔥翠色，紫若墨色者次之，純而底有一、二數目字號者佳，其雜色者無足取。」在2014年台北故宮「瓶盆風華—明清花器特展」中展有不少鈞窯花器，此回台北故宮南院「花事．閑情—品味花器與生活」展有二件鈞窯花器。

市場上，品相完好、底刻有數目字款的鈞窯花盆獲得青睞。2008年，香港蘇富比春拍「珍瓷雅尚 樂山堂御製瓷器珍藏」推出15世紀明代〈鈞窯天青釉仰鐘式花盆〉，圈足微外撇，全器施天青色乳濁釉，口沿釉薄呈鐵褐色，內外壁有明顯的蚯蚓走泥痕，盆底有五圓孔，圈足內露胎呈深褐色，刻有「二」字，為戴福保舊藏，曾在1985年香港蘇富比春拍現身，時標為北宋，成交價121萬港元。仰鐘式器形在鈞窯花盆中少見，器形、釉色、戳印數字皆相同的例子可見於舊金山亞洲藝術博物館。原估價待詢，成交價3952.75萬港元，時創鈞窯價位紀錄。此類仰鐘式花盆，在台北故宮藏傳宋人〈十八學士圖〉中可見。類似一例，11月28日出現於香港佳士得本季拍賣會，金／元〈鈞窯天藍仰鐘式花盆〉，底刻「四」字，估價3000萬至5000萬港元。（本刊截稿日止，尚未舉槌。）

甫落幕的2018中國嘉德秋拍，瓷器工藝品中唯一一件高估價品，11月20日「供御─宮廷瓷器及古董珍玩」夜場中的明初〈鈞窯天青釉花盆〉。器底五圓形滲水孔已被填補，具在明初入窯燒製前刻上的「六」字款，及乾隆時期後刻的「建福宮 凝暉堂用」殿閣款。並引用國立故宮博物院正展出的清代汪承霈〈萬年花甲〉中之紅釉渣斗式花盆種植石菖蒲為圖示。據圖錄說明，公私收藏中，刻有「建福宮 凝暉堂用」的鈞窯花盆，僅有一例，為一玫瑰紫釉四方式花盆，現藏於台北故宮。估價待詢，自人民幣2000萬元起拍，競拍狀況膠著，謹慎叫價，歷時10分鐘，最終由電話委託買家競得，成交價人民幣4887.7萬元，大幅突破此前2008年香港蘇富比所創的價位紀錄，為鈞窯最新高價。

今日以瓷器栽種花木者少見，最常見的應該就是便宜耐用的紅陶色塑膠盆吧，而塑膠盆做此色，也確實是仿自陶土。以陶為盆，有著良好的透氣性，既吸水且保濕，有助於花木生長。台北故宮南院此次展出，張大千〈題字陶花盆〉，此特別訂製贈與夫人徐雯波的花盆，上題「摩耶精舍供養鶴林連理。八十三叟。爰。」可為當時書畫家訂製陶土花盆的證明。時代再往上追，可見於晚明以紫砂陶土做花盆，明代文震亨《長物志》：「盆以青綠古銅、白定、官哥等窯為第一，新製者五色內窯及供春粗料可用，餘不入品。」「供春粗料」是為紫砂。清代前期，紫砂花盆進入宮廷。

2014年，中國嘉德春拍，清乾隆〈楊季元製萼怡齋款彩泥堆繪長方盆馬槽形盆〉，器口飾以回紋一圈，底足外撇作如意雲頭，紫砂泥胎呈赭紅色桃花泥。彩色泥繪並堆砌於器身兩側外壁，整器秀氣高雅，畫意頗似明代文徵明〈木涇幽居圖〉，氣韻幽靜而又意境深遠，底款「萼怡齋」。此花器尺寸略小，應是書齋盆景用器，用料考究、畫意雋永、畫工精湛，可謂色堆泥繪作品中之傳世佳作，成交價人民幣368萬元。2017年，西泠印社秋拍，清早期〈楊季初製五彩堆泥繪花盆〉，此件花盆由清雍正、乾隆時期紫砂名家楊季初所製。是極為少見的彩色泥堆繪通景山水圖長方盆。是目前所見楊季初唯一的且保存完整的花盆，也是已知楊季初作品中最大的一件，而將五彩堆泥繪、刻繪融為一體的裝飾手法則更為罕見。盆腳設計奇巧，流水孔為清早期通常所採用的偏中間位置的兩個筆桿孔，盆底鈐刻「楊季初」篆字方印。盆的胎骨泥料為桃花泥，表面用本山綠泥作為化妝土，呈古雅的米黃色，並現細小冰裂紋，有古舊宣紙的韻味。盆的一面刻唐杜甫〈秋興八首（其八）〉詩句「紫閣峰陰入渼陂」；另一面刻唐王維〈漢江臨眺〉詩句「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以唐詩入畫，詩情畫意。此盆著錄於日本1990年《美術盆器名品大成》、2008年《盆器大圖鑒》下冊、2009年《WABI和．美》、2010年《盆栽藝術─地─小林國雄的世界》。成交價人民幣977.5萬元，締造了紫砂盆拍賣市場的最高紀錄。楊氏季初、季元應為族氏仲昆，兩人皆善於彩泥堆繪製作，其技藝超凡，史載楊季元作品有進貢宮廷御用，歷來被藏家視為珍品重器。

「景」：活古董，講求畫意
由盆「栽」到盆「景」，需要一定的植栽技術和審美能力，方能成為「無聲的詩，立體的畫」。宋代已發展有「山水盆景」與「花木盆景」二類，元代稱「些子景」，明代又稱「盆玩」。「些子」是「小」的意思，元末詩人丁鶴年〈為平江韗上人賦些子景〉詩句：「尺樹盆池曲檻前，老禪清興擬林泉。氣吞渤澥波盈掏，勢壓崆峒石一拳。彷彿煙霞生隙地，分明日月在壺天。旁人莫訝胸襟隘，毫髮從來立大千。」明代屠隆在《考槃餘事．盆玩箋》中道：「盆景以几案可置者為佳，其次則列之庭榭中物也。最古雅者，如天目之松，高可盈尺，其本如臂，針毛短簇，結為馬運之欹斜詰曲；郭熙之露頂攫拏；劉松年之偃亞層疊；盛子昭之拖拽軒翥等狀，栽以佳器，槎枒可觀。」「小中見大」，講求「畫意」，在透過人工的修剪綁扎整形，使之成長型態改變，「至於蟠結，柯榦蒼老，束縛盡解，不露做手，多有態若天生。」盆景雖經人力巧奪自然，但畢竟希望得天趣。

今日市場所見多屬「花木盆景」一類。2014年，香港蘇富比春拍「聚—當代文人藝術」專場，集諸多類項，其中有六件盆景，該國際拍賣公司首次推出「活古董」，引起話題。最終五件成交。約19世紀的〈黃槿木盆景〉成交價43.75萬港元，另一件約18世紀的〈博蘭盆景〉也以31.25萬港元成交。此二件盆景，不取「生意」，取的是欹、疏、曲的孤僻美感，若是梅花則為病梅，如此審美觀，早在清代龔自珍有言：「斫其正，養其旁條，刪其密，夭其稚枝，鋤其直，遏其生意，以求重價。」

買「活古董」，畢竟不同於一般。拍賣重要通知：「準買家應注意，鑑於土壤的出口限制，盆栽有可能不能從香港出口。此外，活體植物（不包含土壤）之出口受到任何必須持有的許可及證明之限制。盆栽需要定時細心打理及定期專業護理。除非客戶願意完全承擔這些護理工作，否則建議客戶不要購買此類物品。」細心養護，至為重要。盆景是為活物，若照顧不佳，當然有著失去至寶的風險，倘若照顧得當，擺設於空間，頗具自然生氣與山林天趣。而，將盆景納入文人品味專場，營造整體空間氛圍的作法，也可見於之後的諸拍賣公司，如同年秋拍北京保利「遊藝─江南雅韻與塵外逸趣」，又或是納入家具專場，如今年2018秋拍中國嘉德「清隽明朗─明清古典家具精品」中亦有十件，占總拍品數量約15％，預展現場並妝點有展銷的盆景。

眾多拍賣公司，持續經營盆景項目，且做為專場者為西泠印社拍賣。2014年秋拍，西泠印社拍賣舉辦「西泠印社首屆中國園藝盆景專場」，詳細註明樹齡、盆齡、外型、尺寸，推出100件，成交率84％。此後每一季皆推出專場，至2017年秋拍，共七次專場，整體件數成交率85％，交易熱絡。蓋以松類價位最高，再次為柏類。又，樹齡逾高，價位逾高。若有早年的出版著錄，更是加分。2014年秋拍樹齡約150年的〈黑松〉及2016年春拍樹齡約200年〈大阪松〉，成交價人民幣184萬元，至今仍維持著盆景最高價紀錄。最有故事性者，則當為2015年春拍〈錦松〉，其樹幹厚實，披綠掛翠，挺拔雋秀，樹齡約350年，大有來頭，曾經老總統蔣中正培育。蔣介石時留學於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經孫中山引薦寄宿在梅屋莊吉的府邸。梅屋莊吉是日本明治末期在日本電影界的風雲人物，同時也是孫中山的盟友和辛亥革命資金來源的重要支持者。當年梅屋莊吉的盆栽棚上有許多的名樹佳木，蔣介石也十分喜歡盆景，由其培育澆水的錦松就是在1909至1911年寄宿於此的閒暇所為。曾著錄於日本1991年出版的《近代盆栽》、2009年出版的《近代雜誌》及日本盆栽協會發行的《昭和の盆栽譜》。該錦松為日本貴重盆栽登錄樹，登錄番號第533號。成交價人民幣112.7萬元。

松柏類除外，花果類盆景也受到不少人喜愛。此回，台北故宮南院展出的張大千〈題字陶花盆〉，原本種植的連理毛杜鵑，惜於2016年病萎逝去。據知當年大千以新台幣90萬元向老農買得此連理杜鵑花。相傳，古有杜鵑鳥，日夜哀鳴而咯血，染紅遍山的花朵，因而得名。中國栽種杜鵑盆景歷史悠久，明代陳正學《灌園花木認識》、清代沈復《浮生六記》皆有所記。杜鵑花一般在春季開花，正常開花期一般在4至6月之間，若是照看得好，杜鵑花可持續開花一個月左右。在市場上也可見杜鵑盆景。西泠印社2017年春拍，樹齡約60年的〈杜鵑〉，根系發達，花色呈淡紅色，每簇花2至6朵，繁茂艷麗，成交價人民幣3.45萬元。另有，花開可半月不凋的紫藤，2017年春拍樹齡80年的盛開〈紫藤〉成交價人民幣5.52萬元，經年不落果實的2016年秋拍樹齡150年瓶蘭花〈金彈子〉成交價人民幣69萬元，展現出蓬勃的自然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