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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屆京都國際攝影節KYOTOGRAPHIE以探索「根源」遊走真實與寫實之間

第12屆京都國際攝影節KYOTOGRAPHIE以探索「根源」遊走真實與寫實之間

12th KYOTOGRAPHIE Explores the "Source" to Wander Between Reality and Realism

京都國際攝影節KYOTOGRAPHIE,不僅由日籍照明設計師仲西祐介與法籍攝影師Lucille Reyboz創辦統籌,將目的著眼在地方創生以外的「改善社會問題」也使作品選定口吻更為獨到。12年來穩定舉辦,一個月展期中近24萬來場人數,也可見其立足日本不容忽視的定位。

在探討第四代美術館時,跳脫白盒子、多點散佈的策展模式,與注重觀眾、策展、創作者平等交流的特徵逐漸受到重視。於日本而言,討論範疇被大致分為:以瀨戶內國際藝術祭為首的鄉村型藝術展演,以及橫濱三年展為例的都市型藝術展演。然而,在藝術季遍地開花之際,如何確實透過藝術為地方產生正面影響、兼具觀光性與學術性,甚至創出經濟效益為未來鋪陳,成為策展營運單位不得不直視的課題。

Yoriyas (Yassine Alaoui Ismaili)《卡薩布蘭卡並非電影》於出町柳形商店街的展示風景。 (攝影/鄭禹彤)

關於京都國際攝影節KYOTOGRAPHIE

在此背景下,京都國際攝影節KYOTOGRAPHIE尤顯與眾不同,不僅由日籍照明設計師仲西祐介與法籍攝影師Lucille Reyboz創辦統籌,將目的著眼在地方創生以外的「改善社會問題」也使作品選定口吻更為獨到。12年來穩定舉辦,一個月展期中近24萬來場人數,也可見其立足日本不容忽視的定位。

柏田テツヲ《勾勒天空》於兩足院地展示風景。(攝影/鄭禹彤)

說起舉辦契機,得回溯至2011年的三一一地震及福島核能事件,仲西祐介(1968–)與Lucille Reyboz(1973–)痛感於政府與媒體的資訊不透明,導致企業、國民、城鄉間的不對等,而決心以「影像」作為當代社會結晶,建立更自由發表、接收資訊的平臺。再者,Canon、Nikon等日系品牌佔據全球相機市場的同時,卻與海外攝影文化無從接軌,使創辦攝影節更加刻不容緩。於是海外觀光客多、能將傳統文化空間完整發揮的京都成為首選。

要知道,與京都各界建立信賴關係是非常困難的,但二人在鑽研各展場歷史與毅力不搖的說服下,成功將歷史最悠久攝影展演「亞爾國際攝影節」(Les Rencontres de la Photographie)及京都代表傳統祭典「屏風祭」的經驗活用至此展,亞爾與京都相近的市鎮規模,也顯示京都具備都市回遊、散佈微型策展的可塑性。多國攝影作品在寺廟、二條城、美術館、商店街、新聞印刷廠遺跡……聚集,淬煉當代社會值得謳歌的小確幸或令人哀惋的警鐘。

重溯自然與人文根源,當代攝影與傳統建築的交織對話

連結本屆主題「SOURCE」,巴西藝術家Claudia Andujar(1931–)的作品被選定成主視覺。首度來到日本展覽的她,因童年在納粹大屠殺中倖存,使作品多出人道關懷。多年將目光聚焦在亞馬遜最大部落民族——亞諾馬米族棲息地,並持續記錄遭受迫害的實況。雖然巴西政府已將此部落棲息地列為先住民保護區,卻仍有不肖人士違法採集製作藥物的原料,引發自然破壞與流行病傳染。

Claudia Andujar(1931–)的作品作為第12屆攝影節主視覺。(攝影/鄭禹彤)

部落首長擔綱展場監修,無形透露首長以奔走各領域、獲得國際關注的迫在眉睫。策展詮釋下使議題更具層次,包括:影像展品與族人手繪稿的一併展示、部落首長的話穿插於文字介紹中,使觀者在知識吸收上活靈活現;圓弧展牆陳列,加深群聚感覺;類暗室的照明下穿插彩度高的照片、背景音渲染危機四伏之感……另外,展場選定在前身為京都銀行的京都文化博物館,於是在象徵西洋近代化的紅磚建築包裹下,更顯現代文明與原始自然生活的衝突矛盾。

Claudia Andujar作品於京都文化博物館的展示風景。(攝影/鄭禹彤)

時間軸再拉至1603年建立的二條城。過去作為德川家康守護天皇居住的京都御所、將軍上洛時的下塌地以及大正奉還的名場面,這次出展的是法國攝影師克勞蒂亞.安杜哈爾(Thierry Ardouin,1961–)實行 15年的攝影計畫——《種子故事》。之所以呈現種子,是因為對政治經濟帶來美好生活抱持懷疑,轉而擁抱自然;起初,昏暗裡墜下了燈泡狀的容器用來盛裝種子,表明其尺度微小;另一展室則是讓我們俯視黑盒子裡的種子攝影,讓種子逐漸清晰獨立;直到後來將種子輸出成等身大影像,我們才平視它佇立在時間巨流的強大與突出。

Thierry Ardouin《種子故事》展示風景。(攝影/鄭禹彤)

種子形色之美乍看是物種遷移史,卻與人類足跡、你我流浪產生共情之鳴。陰翳熹燦、生命榮枯、歷史盛衰被凝縮成一霎那竟如此相似,卻不可忽視潛藏其中「究竟何物才能被稱作亙古長久」的較勁意味。

Thierry Ardouin《種子故事》展示風景。(攝影/鄭禹彤)

煙硝尚存、爭扎仍在,記憶與同理是最好的良藥

回顧歷史之後,我們或許更能審度現世不幸,比如:在前身為日本第一批學區制學校的明倫小學校,現轉型成京都藝術中心並列為日本有形文化財,展出的是肯亞藝術家詹姆斯.莫利森(James Mollison,1973–)的《Where Children Sleep》。展板切割猶如家內格局,呈現27國兒童的沈睡之所,藉此窺視單一國家內的貧富差距,以及槍枝氾濫、難民危機、性別不平等……等問題。

James Mollison《Where Children Sleep》展示風景。(攝影/鄭禹彤)

起初,藝術家將計畫稱為「房間」,但在蒐集40多國紀錄後,發現許多不幸的孩童不曾有過獨立房間的意識,而更名——兒童沈睡之所。比如:堪稱世界最大難民營的Dadaab裡,15歲女孩Nitro眼帶堅毅嚴謹。其實,她與家人在避難時因拒絕交出金銀家當而被毆打;現在她與弟妹共住的帳篷由尼龍、塑膠袋搭起,以馬鈴薯為主食。

James Mollison6《Where Children Sleep》展示風景。(攝影/鄭禹彤)

在家具、選物、餐廳複合設施Sfera裡,則是一位中東記者作為策展人,策劃伊朗人群拍攝的《你並未死去—另一個伊朗群眾運動的故事》。展覽講述2022年9月,22歲少女吉娜因未正確使用穆斯林絲巾配戴方法,在拘留中施暴身亡的事件。此事引發舉國譁然及伊朗立國以來最大規模抗議運動,參加者多是不曾參與過1980年兩伊戰爭的年輕人,並留下口號——「女性、生命、自由」。

伊朗人認為人死後40日是升天之日,當時大批群眾前往吉娜墓前,一位未搭上伊斯蘭絲巾的女子在車上高舉雙手之影像。(攝影/鄭禹彤)

然而,因伊朗政府持續管制網上言論,使多數作品引自社群軟體、原創者也多匿名出展;更遺憾的是,經由策展人的追蹤整合,錄像中多數歡快綻放的年輕生命,最終被保守派人士撻伐、或在各種意外下身亡。吉娜遺屬在墓碑寫道:「親愛的吉娜,妳從未死去,妳的名字將成為象徵。」藉由影像,我們看見超越娛樂的可能,成為民主化的媒介、針砭社會的良藥苦口。

女性藝術家Tehran 蒐集女孩落髮以示抗議之照片。(攝影/鄭禹彤)

京都國際攝影節在眼觀國際的同時,對亞洲的注力也豪無遜色。鴨川沿岸、由安藤忠雄設計的商業設施Times裡,展出的是印度藝術家Jaisingh Nageswaran(1978–)的《I Feel Like a Fish》系列。他作為去年京都國際攝影節徵件展競賽KG+SELECT Award得主,獲得了今年展出的機會。順帶一提,本屆得主臺灣藝術家劉星佑是首位獲得此獎的臺灣藝術家,也將在明年出展。

Jaisingh Nageswaran《I Feel Like a Fish》展示風景。(攝影/鄭禹彤)

延伸閱讀|劉星佑《地址不再有效》獲得2024 KYOTOGRAPHIE京都國際攝影節「KG+大獎」,成首位獲獎臺灣籍藝術家

回歸本屆印度藝術家Nageswaran的作品,展示手法以紅磚堆砌出故鄉景色。因其族母的身份為種姓制度的最低階層——達利特,使他猶如魚缸裡的魚,嚮往自由社會而不能。後來,他離家讀了達利特階級少數可就讀的學校、成為都市娛樂界的攝影師,卻在疫情返鄉期間,對階級制度導致的暴力歧視行為更加義憤填膺,轉向紀錄這些不公不義。

Jaisingh Nageswaran《I Feel Like a Fish》展示風景。(攝影/鄭禹彤)

前身為酒品量販店、建築物有400年歷史的嶋臺畫廊,則展出第一個國際攝影節——「亞爾國際攝影節」創立者呂西安.克雷爾格(Lucien Clergue,1934–2014)的作品。主題擺在他顯少發表、以法國亞爾吉普賽人為主題的影像。亞爾不僅是Clergue本人的故鄉、開啟攝影創作之地;依循世界吉普賽人的慶典浪跡,結識Easton Adams與Edward Weston,也才有了亞爾攝影節的誕生,內容完全叩合本屆主題「source」。

Lucien Clergue作品展示風景。(攝影/鄭禹彤)

展中搭起亮黃色迴旋式展牆,讓照片裡參與慶典、舞蹈高歌中的族人更具身體感覺;但其背後卻有段甚少被關注二戰被納粹人屠殺、甚少被關注的歷史,加上慶典音樂的背景音,渲染了克服困窘、邁向自由的堅忍。展末,木造町屋在地板處放映黑白錄像,俯瞰微小螢幕的視角也營造出時空膠囊的穿透感。

Lucien Clerguey作品展示風景。(攝影/鄭禹彤)

女性攝影師捕捉浮光掠影,為嚴肅現世吹來溫蘊之風


近來京都國際攝影節運用海外時尚界贊助資源,將日本傑出女性攝影家推向國際,比如在京瓷美術館出展的川內倫子+潮田登久子。二人作為國際奢侈品集團開雲集團主持的、鼓勵女性藝術家發展的「Woman in Motion」獎項得主,在攝影節的奔波中介下,展示了以自身親人為主題系列作品。

川內倫子《cui cui》。(攝影/鄭禹彤)

其中,此次展出的《Cui Cui》系列是川內倫子(1972–)學生時代、祖父過世之際開始、外甥誕生後結束的家族史系列作品,創作為期13年,也猶如一生死循環。另一系列《as it is》則是自己女兒出生3年間的紀錄。她將親情之愛放在幕後低調的位置,清冷斷片裡有著日式生死節奏,亞洲家族觀被融在自然景色,想必在外國人眼中更顯獨特。

川內倫子 《as it is 》影像。(攝影/鄭禹彤)

攝影家潮田登久子(1940–)長川內倫子32歲,因當時女性創作風氣未盛,所以即便將目光投射在家族,卻多以室內靜物呈現,比如她為期20年的《ICE BOX》攝影計畫。將鏡頭延伸至不易向外人揭露的冰箱內容物中,宛如定期檢查般,隨時代演譯不一樣的民生消費觀,卻因與體內攝取有關而更加隱晦,靜默而大膽。

潮田登久子《ICED BOK》。(攝影/鄭禹彤)

另一精彩展區位在京都新聞大樓地下1樓,曾作為每日印刷80萬早報、晚報的印刷場,隨技術轉變閒置過後搖身一變成不定期藝文展演空間,也提升地方媒體接受新創的活潑形象。在本屆為活躍於阿姆斯特丹藝術家薇薇安.薩森(Viviane Sassen,1972–)「PHOSPOR發光體 藝術與時尚1990–2023」展場,不僅是歐洲攝影之家MEP世界巡迴展的一環,更是她在日本的首度回顧展。由大阪中之島美術館設計師遠藤克彥操刀策展,以200件寫真、繪畫、拼貼、影像共構她對時尚、慾望、繁衍、死亡的探索。因為兒時在肯亞度過童年、在荷蘭學習攝影,使得她在利用聲、光、色、影上充滿大膽意識流、實驗性色彩。

京都新聞大樓地下1樓展場「PHOSPOR發光體 藝術與時尚1990–2023」風景。(©︎ Kenryou Gu-KYOTOGRAPHIE 2024 )
Eudocimus Ruber, from the series Of Mud and Lotus, 2017 (© Viviane Sassen and Stevenson  Johannesburg _ Cape Town _ Amsterdam)

共譜傳統榮光的下一步——當京都遇上攝影

不可否認,日本人對於傳統文化是極度尊循且引以為傲的;然而對於日本畫、屏風、工藝、傳統建築修復……等未來發展沒有一共同想像,仍是不爭的事實,2023年文化廳從東京移轉至京都,即是政府亟欲處理此課題的實踐。

Yoriyas《KIF KIF KYOTO》於出町桝形商店街的展示風景 。(攝影/鄭禹彤)

這樣的背景下,使京都國際攝影節即使最初看似「外來」,卻足以讓傳統勢力有嘗試的起心動念(當然,兩位策展人在首屆京都國際攝影節前一年遂移住京都,也早已顯示其決心與誠意。)。獨一無二的空間、策展、照明將作品的既有感性極致成動容,12年的好評積累,促使作品選定得以更關注弱勢、嚴肅、深沈議題,並在2019年起實施扶植新銳攝影人才的KG+ Award

可見京都國際攝影節的意義不再只是日本最大規模寫真祭,京都在地企業的肯定漸趨朗況之際,也讓海外文化機構、時尚產業擁有與京都產官學交流的多元管道。讓我們不禁期待京都在千年底蘊奠基下,注入當代藝術與國際文化的全新風貌。

Thierry Ardouin《種子故事》展示風景。(攝影/鄭禹彤)

京都國際攝影節

展期|2024.04.13-05.12
地點|京都文化博物館 文化博物館分館、 京都市內其他地點

鄭禹彤( 21篇 )

畢業於日本武藏野美術大學,曾實習於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現活躍於日台近現代藝術專文撰寫、旅遊導覽、翻譯經紀。用眼、耳、鼻、舌、身、意感知藝術的血肉笑淚,蛻變成字、普及於世。 合作邀約:chengyutungart@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