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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凡之身,舊金山亞洲藝術博物館「亞洲藝術中的神聖形象」展覽

非凡之身,舊金山亞洲藝術博物館「亞洲藝術中的神聖形象」展覽

展覽架構以四大主題呈現,策展團隊期冀與觀眾一起思考,除了把這些展品當成藝術品看待,是否亦能從信仰角度檢視之,並探詢「神性中的人性與人性中的神性」。
無常超然
本展第一部分以「無常超然」為專論,揭示時間的變化異動。製作於約18世紀的〈釋迦牟尼涅槃像〉(圖1),屬西藏東部的系列唐卡之一,描繪釋迦牟尼涅槃的神聖場景。本圖不僅捕捉住佛陀示寂的霎那時刻,也傳遞其從人世痛苦中超脫出來的精神狀態。畫面上釋迦牟尼身著通肩袈裟、側身而臥,左手自然放置身側且雙足相疊,面部神情安和寂靜。臥榻前方的弟子或掩面哭泣、或跪坐祈禱,後方則出現多位菩薩頂禮參拜。在作品中央後部另有白色舍利塔和薈供物品,其上顯現七彩光芒與祥雲,前處兩側則有上師正為眾人說法講經。此畫表明釋迦牟尼以自身修行為例,示現無常的肉體消逝而與超然的永恆解脫結合,達到梵我合一的涅槃境界。
釋迦牟尼過世之後,其弟子依照當時印度習俗將之火化,所得到的舍利骨極受信徒重視,被視為是佛陀真身存世的珍貴表徵。日後為了對佛舍利表達尊敬之意,於是出現許多精美容器來盛裝此類聖物,並建塔供養,成為佛教徒禮拜和緬懷佛陀的神聖處所。展品中有件約18世紀清代製作的〈舍利佛塔〉(圖2),該主體四面刻製四尊佛像,邊角處另有四大護衛天王,其下還置12座小型佛像。在本塔的中央部分,則出現〈緣起偈〉,突顯佛陀緣起法教的重要開示。此種形制實出自《浴佛功德經》,文中記載「當供養舍利,然有二種。一者身骨舍利,二者法頌舍利。即說頌曰:諸法從緣起,如來說是因;彼法因緣盡,是大沙門說。」
圖2 約18世紀清代中國〈舍利佛塔〉,館藏編號B61B13+。©Asian Art Museum。
聖性體現
在「聖性體現」展區,策展人希望觀眾能把焦點置於人物塑像上,透過面容身軀等具象表現形式,進一步發掘主客體之間的觀看交流。此處陳列作品多以佛陀為主,包括來自中國、印尼、印度、泰國與巴基斯坦等地的歷代塑像,呈現出其肖像的能動性和豐富變化。佛教信仰在公元前6世紀末興起後,數百年間並無出現佛陀的面容形象,而多以其腳印、寶座或佛塔代表之。不久,隨著大乘佛教的流行傳布,在1世紀後遂有佛像的相關創作。而在犍陀羅(Gandhara)一地,佛像製作又較多吸收希臘式的塑像和浮雕風格,一如〈佛頭雕像〉(圖3)所示。本像面容呈橢圓形,眉目端莊、神形肅穆,鼻樑高挺且頭髮呈波浪狀,約屬4至5世紀間的作品。
圖3 約4至5世紀間巴基斯坦〈佛頭雕像〉,館藏編號B60S419。©Asian Art Museum。
圖4 約1350至1450年間泰國〈佛頭塑像〉,館藏編號B60S197+。©Asian Art Museum。
另一件〈佛頭塑像〉(圖4)則來自泰國地區,製作年代較晚,大約是在1350至1450年間。不同於上述的石刻雕像,本作是由鎏金、漆物和青銅等多媒材完成,皆為當地常見使用的製作物料。受到斯里蘭卡佛教傳入的新興概念啟發,泰國佛像風格在14世紀時(素克泰王朝,Kingdom of Sukhothai)出現大幅變動,開始著重描繪佛陀超凡入聖的面容。其五官通常為曲眉垂目、神情莊嚴,臉型顯示細長橢圓狀,螺髻緊密排列,嘴角淺揚微笑。由此可知,不同時間、地域或流派之差異,都會體現於佛陀的容貌外觀上,例如臉部形狀、個性特徵和裝飾細節等,反映出彼此間複雜的風格互動和文化交流。
圖5 約14至15世紀間印度〈濕婆像〉,館藏編號B69S14。©Asian Art Museum。
多元神形
除了佛陀,本次展覽也觸及不少亞洲的其他傳統信仰神祇和特殊教義主角,並以「多元神形」為第三子題,藉此突顯該地區宗教裡百花齊放的派別分支和思想內容。具有悠久歷史的印度次大陸,充滿著精彩的創世神話和民間傳說,自然出現不少相關的奇異神明和想像人物。以原始印度教而言,梵天、毗濕奴和濕婆為其三大主神。當中濕婆屬於毀滅之神,但同時具有生殖繁衍能力,蘊含創造與破壞的雙重性格。此處的〈濕婆像〉(圖5),源自約14至15世紀間的印度南部坦米爾納德邦(Tamil Nadu)。該軀體線條婀娜多姿,肩膀寬闊且四肢修長,體現出其專擅舞蹈的動人身影。另一件同時代的〈濕婆像〉(圖6),則出於印度南部卡納塔克邦(Karnataka)。其以忿怒像示眾,不僅口露獠牙、身著骨飾,更牽了一隻專食腐肉的兇犬,昂然矗立於花圈背光前。
圖6 約14至15世紀間印度〈濕婆像〉,館藏編號2000.6。©Asian Art Museum。
在印度教中,類似此種外貌威惡的神祇還有查姆達女神(Chamunda),其又以迦梨(Kali)之名為人所知,經常可見於當地的通俗文化裡。與濕婆類似,祂也有著毀滅與創造的威猛力量,能夠協助信徒克服障礙與消除違緣。展件〈查姆達女神像〉(圖7),屬於9至10世紀間印度西部拉賈斯坦邦(Rajasthan)之作。其全身以細瘦骨骼體現,並且雙目突出、嘴巴微張、身著老虎皮裙和骨飾項鍊。此外祂還握持多種法器飾物,包括屍體、盾牌、頭骨人像、弓、顱杯、刀、三叉戟、矛和鼓等。透過這些震懾人心的視覺展現,突顯無與倫比的強大能力,堪稱與其他男性神祇有著同樣的威嚇與護衛之功。
同樣起源於古印度的耆那教(Jainism),有著完整的教義體系和哲思論述。本次展出的〈巴濕伐那陀像〉(圖8),為1000至1100年間孟加拉地區的雕塑作品。本尊塑像臉型方正且雙耳垂肩,整體身軀豐厚穩健,透露出一股樸實沉著之感。巴濕伐那陀(Parshvanatha)被視為是該教的第23祖,但真正創教者實為之後活動於公元前6世紀的伐達摩那(Vardhamana),他在教內位列第24祖,也是最後一位的聖人祖師(tirthankara)。耆那教旨重視苦行戒律,主張不殺生、不妄言、不偷盜、不姦淫與戒私財,並以此為修行之道而追求解脫證悟。之後隨著時間推移,耆那教徒從印度不斷地向外發展,至今在南亞擁有大批信徒。
圖7 9至10世紀間印度〈查姆達女神像〉,館藏編號B62S39+©Asian Art Museum。
圖8 11世紀孟加拉〈巴濕伐那陀像〉,館藏編號B63S21+。©Asian Art Museum。
任何已獲得證悟的聖者,都能顯現為天神本尊的形貌,度母(Tara)就是其中顯示出來的表象與化身之一。度母,本是星辰之意,後引申為救度者。在佛教體系裡,祂被視為是觀音化身的女性菩薩,傳統漢譯經典中亦以多羅菩薩稱之。製作於1075至1200年間的〈金剛度母像〉(圖9),可能源出於印度東北部的比哈爾邦(Bihar)。其以三面八臂的形象端坐蓮花之上,每手並握持不同法器,具有各自相應的象徵功能,藉之消除信徒的障礙與危難,協助他們達到開悟境界。在主尊背光之上,還刻畫五尊小型菩薩座像,標誌宇宙五方的神聖化現,傳遞出密教曼荼羅冥思修行的觀想對境。
還有一尊約15世紀尼泊爾的〈白度母像〉(圖10),乃是以鎏金銅料和各式寶石鑲鑄而成。其一面二臂慈悲安詳,右手持施予印,象徵祂會依據眾生需求與稟賦,把物質財富和智慧佛法施予一切有情;而左手則持三寶印,代表佛、法、僧三寶,賦予修行者有能力實踐悲智雙運的核心教法。此外在祂額間、雙手和雙足處各生一眼,若再加上原本雙眼,共有七眼,因而又被稱為七眼佛母。相傳其額目乃觀十方無量佛土,其餘六目則觀輪迴六道眾生,期冀皆得了悟解脫。一般而言,白度母主長壽與智慧開展,尤其在藏傳佛教中被視為是長壽三尊之一。於世俗諦,修習白度母法門能獲致加持長壽、智慧與福德;於勝義諦,則能證悟佛果而利益眾生。
圖9 1075至1200年間印度〈金剛度母像〉,館藏編號B63S20+。©Asian Art Museum。
圖10 約15世紀尼泊爾〈白度母像〉,館藏編號B60S22+。©Asian Art Museum。
佛教密續乘不同於外道密續,必須以皈依三寶為基礎,並結合出離心、菩提心和空正見來作為修行支柱。此類教義的獨特之處,便是在於其深奧微妙的止觀法門,能使修行者有可能迅速成就正等正覺,而無須積累功德和智慧達三無量大劫之久才能獲致成就。這種密續法教持續在藏傳佛教和日本真言宗的信徒間廣為流傳,在往昔歷史上,也交織出現於中國、韓國和越南等地的佛教思想裡。下述提及的幾件展品,或許能帶領讀者一窺其中菁華。首先是一尊15世紀明代〈密集金剛雙身像〉(圖11),屬於無上瑜珈密法尊像。密集金剛,梵名為Guhyasamaja,是藏密格魯派崇奉的五大本尊之一。此處以雙身形象示現,主尊金剛具有三頭六臂,每面各有三眼,而明妃部分也是三頭六臂之姿,兩者皆頭戴華冠與富麗配飾。
圖11 15世紀明代中國〈密集金剛雙身像〉,館藏編號B64B23。©Asian Art Museum。
其他兩件作品〈大威德金剛曼達拉像〉(圖12)與〈大威德金剛雙身像〉(圖13),皆出自西藏地區。前者製作年代為1650至1750年間,而後者則完成於18世紀左右。大威德金剛,梵名為Yamantaka,是藏密格魯派祖師宗喀巴崇奉的本尊之一,後因其致力傳法與相關著作而始之廣為流傳。在此金剛本尊現忿怒像,主面為牛首人身,右手持金剛鉞刀,左手握嘎巴拉且前抱金剛明妃。其體型威嚴,周身布滿火焰,象徵能摧伏惡魔毒龍,斷除煩惱障礙。大威德金剛亦屬無上瑜珈密法尊像,相傳祂不但是智慧菩薩文殊師利的化身,也因曾降伏死神閻魔(Yama),而被視為具有終結亡神與勝伏死主的極致能力。
在日本方面,密續體系在該地曾留有不少特殊神祇形象,例如江戶時代(1615~1868)的〈愛染明王像〉。愛染明王,梵名為Ragaraja,是大日如來與金剛薩埵的合體化身。其身以赤色為主,象徵敬愛和合;具三眼六臂,睜目威怒視之。在唐代僧侶金剛智翻譯的《金剛峰樓閣一切瑜伽瑜祇經》中有〈愛染王品〉一卷,內述其尊像外觀為「身色如日暉,住於熾盛輪,三目威怒視,首髻師子冠,利毛忿怒形,又安五鈷鉤,在於師子頂,五色華髻垂,天帶覆於耳,左手持金鈴,右執五峯杵,儀形如薩埵,安立眾生界。」而在息災儀軌方面,「若七曜凌逼,命業胎等宿,畫彼形那摩,置於師子口,念誦一千八,速滅不復生。」因修其法門能速獲感應,所以廣受信眾推崇。
圖12 1650至1750年間西藏〈大威德金剛曼達拉像〉,館藏編號B63D5。©Asian Art Museum。
圖13 約18世紀西藏〈大威德金剛雙身像〉,館藏編號B60B139。©Asian Art Museum。
神聖幻化
在本展的最後單元「神聖幻化」裡,策展團隊把印度教和佛教等特有主題的作品聚合起來,企圖展示其間的流動轉化與多變性質,讓觀眾對於神聖造像有著更加豐富的認識和體悟。來自印度約1050至1150年間的〈濕婆出林伽像〉,可以代表當時濕婆追隨者的高昂熱衷程度。在此他們視梵天(以上部鵝禽為代表)和毗濕奴(以底部雄豬為象徵)為次等神明,而讓偉大的濕婆以人類外觀形式從林伽(linga)和尤尼(yoni)中光榮現身。在印度傳統文化概念裡,林伽和尤尼分別是男女性器的抽象化現,具有絕對精髓和宇宙能量的本質,兩者得以源源不絕地創造世間萬物。透過膜拜此件聖物雕像,進而強調濕婆之浩瀚無窮的力量與至高無上的地位。
有著「半個亞洲信仰」美譽的觀音法門,千百年來早已深入人心,正所謂「家家觀世音,戶戶彌陀佛」,成為慈悲和智慧的同義詞。觀音約在公元1世紀時出現於大乘佛教經典中,被描述為一位解救世間蒼生、助其離苦得樂的慈悲菩薩。後來在《佛說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內,則又成為傳遞空相和教導般若思想的智慧代言人。製作於750至850年間的泰國〈觀音菩薩像〉(圖14),該尊以四臂姿態現身,頭戴高頂華冠,中間還有一尊坐佛。因為在早期佛教文本內,不見觀音四臂形象的敘述,所以可推測這件作品應是結合當地其他神祇信仰的混合造像。隨著時間與地域的演變,觀音遂出現不同形象與特徵的多重應化法相。
圖14 約750至850年間泰國〈觀音菩薩像〉館藏編號B66B14。©Asian Art Museum。
與上述作品的風格大異其趣,約1100至1200年間宋代的〈觀音菩薩半跏坐像〉(圖15),則是在華人文化圈內熟悉的觀音型態。其為一面二臂的常人形象,面容端正莊嚴,不但穿著條帛、裳裙和天衣,也佩戴瓔珞和腕釧。整體氛圍趨向自由表現,屈腿半跏的隨意適然坐姿,予人舒暢安詳之感。此尊觀音的特殊表現姿態,在中國則被稱為水月觀音。其流行約唐、宋兩代之間,屬於三十三觀音之一,形象來源可能受到《華嚴經》的影響,應是介於顯密教派之間的一種題材。水月為水中之月的簡稱,在佛教譬喻裡經常藉之說明世間萬法皆空,並無實體自我的存在,一如水面月影般。由此可知佛教神祇流傳至中土後,已逐漸呈現出世俗漢化的傾向,與當地的審美品味和藝術文化交融作用。
圖15 約1150至1200年間宋代中國〈觀音菩薩半跏坐像〉,館藏編號B60S24+。©Asian Art Museum。
觀音的另一種後期常見應化身,便是具有四臂形象與其他神祇的組合,如同西藏〈四臂觀音像〉(圖16)所示。此作完成於19世紀西藏地區,是雪域極為廣傳流行的菩薩主題。在本幅唐卡中,主尊前面雙臂合掌至胸前,手持如意寶珠滿足一切之願。後兩臂抬舉至肩,左側持水晶念珠,代表救度有情出離輪迴之苦,而右側握烏巴拉花,象徵淨化煩惱獲致證悟之境。其身色潔白明亮,突顯身、語、意之清淨無瑕,而穿戴各類寶飾,則強調莊嚴報身法相。除了觀音,畫面前方另出現文殊與金剛手,這三尊菩薩被合稱為三族姓尊,分別表徵慈悲、智慧與伏惡之特質。上方則有綠度母和白度母,得以協助觀音普渡眾生,而中央三位頭戴黃色法帽的上師仁波切,說明此畫應屬格魯派傳統。透過不同的主尊組合和人物配置,修行者得以祈請加持與冥思觀想,進而獲致法教邁向解脫證悟之道。
圖16 19世紀西藏〈四臂觀音像〉,館藏編號1988.34。©Asian Art Museum。
非凡之身:亞洲藝術中的神聖形象
展期|即日起~7/29
地點|美國舊金山亞洲藝術博物館
舊金山亞洲藝術博物館(Asian Art Museum)現正舉辦的展覽「非凡之身:亞洲藝術中的神聖形象(Divine Bodies:Sacred Imagery in Asian Art)」,聚焦於亞洲宗教造像的歷史發展、風格演變與哲思學說。其作品年代幅度橫跨千年,媒材種類包括雕塑、繪畫和攝影,來源多屬館方自身收藏。展覽架構以四大主題呈現,策展團隊期冀與觀眾一起思考,除了把這些展品當成藝術品看待,是否亦能從信仰角度檢視之,並探詢「神性中的人性與人性中的神性」。最終,透過認識這些古往今來的傳說神祇、佛陀菩薩和日常群眾的多元形象,能夠引導我們反思如何在紅塵俗世中找到存在意義。
圖1 約18世紀西藏〈釋迦牟尼涅槃像〉,館藏編號B66D23。©Asian Art Museum。
林逸欣( 72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