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傳奇藝術商為典範，安卓藝術李政勇盼將臺灣藝術家推向世界舞臺

李政勇是個謹慎看待每一件事的人，他曾說藝術需要用心，但一般大眾只想散心。臺灣開畫廊看似沒有門檻，但其實是一個門檻最高的行業。

「開畫廊不只賣畫，最高的境界是如藝術圈傳奇商人里奧．卡斯特里（Leo Castelli，1907－1999），成為時代關鍵人物，笑傲時代半世紀，更持續影響整個後代！」安卓藝術（Mind Set Art Center）負責人李政勇有感而發。

2010年4月開始躋身臺灣藝術產業重要一員，今年已經進入第10年。歲月悠悠，從形單影隻的藝術愛好者，蛻變為25位合作藝術家、成群收藏家簇擁的優質畫廊，小而美，小而氣蓋山河、豪氣萬千。我認識李政勇已十多年，不管是從他為典藏投資，書寫東南亞當代藝術分析文章，還是他出任中環藝術基金會執行長，當時我是中環基金會董事，兩人常在同一份會議紀錄上簽字，有共通話題。當他成立了當代畫廊，我們除了媒體合作關係，亦時常就藝術生態、收藏、稅法交換意見。我常邀請他以重要業界代表，出席座談會，他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意見總是切中要害。

筆者與安卓藝術李政勇相約於典藏咖啡廳碰面。（筆者提供）

11月27日我和李政勇首次約訪，他捧著惺忪睡眼出現在典藏長安咖啡店，不過因感冒沒睡好，兩人談了2個多鐘頭都言不由衷。我索性在12月18日中午利用午休空檔，直奔位於臺北和平東路二段的安卓藝術作二訪，當時正舉辦藝術家石晉華「向大師致敬」個展。藉由參訪，我順道看看李政勇如何把他手中代理的藝術家，打造成藝術明星。果然，很精彩的展覽。石晉華早於1996年在加州大學爾灣分校創作《走樓梯的人》，他赤身裸體在螺旋形鐵梯上走動，並以紅色小圓點的遮棒，遮掩私處，雖然清澀靦腆，但展現行為藝術表演的無所懼豪情，令人印象深刻。展覽中還有向傑克梅第、貝多芬等大師致敬的纖瘦鐵雕、飽滿油畫及鐵線速寫，種種皆精彩絕倫。1964年出生的石晉華是臺灣少數觀念行為藝術創作者，2017年推出的《行路一百公里》行為藝術計畫在畫廊現身後，便受邀到高雄美術館及翌年的香港巴塞爾藝術博覽會展出，最後被高美館購藏，紅極一時。

安卓藝術現正展出舉辦藝術家石晉華「向大師致敬」個展。（筆者提供）

無獨有偶，曾獲臺北獎首獎的旗下藝術家黨若洪（1975-），今年也成功在臺北市立美術館展出，法國巴黎的收藏家及法國藝術史研究院總監Eric de Chassey看到黨若洪的展覽作品驚豔不已，藏家立即挑選其中一幅大畫收藏外，Eric de Chassey總監也興致盎然，黨若洪在巴黎有更多互動，令藝術界期待不已。而寓言式的中國旅德藝術家傅饒（1978-）於2019年秋季在臺北關渡美術館以「光年」為名，展出數十幅鉅作。這位定居在德國德勒斯登和萊比錫的41歲藝術家，向臺灣藝術界說明「光年」具有完全不可判讀或預知的神秘性，只要朝著光的指引，讓人感受超越時空、地域、身份與國界。最單純存在，各界反應出奇的好。今年1月及3月即將登場的臺北當代藝博會和香港巴塞爾藝博會，都將再度出現傅饒作品，作品定價不高，安卓意在和藝術界藏家結緣。安卓藝術經營藝術家用心良苦，值得一提的如于吉，他在2019年參加了威尼斯雙年展主題館，可視為畫廊的一大收成。于吉藉由創作積累日復一日的勞動過程，堆疊出富含溫度、手感與細膩情緒的立體作品，為觀眾帶來「切膚」感受。于吉3年前在安卓新生空間的最後一檔「採硫日記」壓軸展，他梳理轉化對北投自然地景及人文歷史的探索，頗受外界矚目，前景可期。

「身為藝術家的代理畫廊，我們關注學術成就，讓藝術可以走入公私立美術館，同時也要讓學術價值對應到相符的市場價格。畫廊必須讓收藏家有好作品可收藏之外，藏品還要具變現性與保值性。」李政勇說：「安卓藝術自我定位非常清楚，是第一市場作展覧與交易的畫廊。我們樂見我們的藝術品在拍賣市場出現，透過穩定的交易狀況及成長幅度，讓藏家知道手上作品有變現價值。如此一來，他們才會安心跟著安卓藝術的腳步前進！」李政勇特別舉石晉華，作品曾三次出現在拍場，其中一件新臺幣40萬的作品以70萬落槌，另二件也在10萬至20萬港幣之間，漲幅都有2成，非暴利但買賣雙方都很開心。「安卓一年可賣200幅作品，光是黨若洪就有40件作品成交。我秉持推介品質極佳，價錢合理的藝術家，希望跟著安卓前進的收藏家沒有風險壓力，還可以自許樂觀的未來！」

開畫廊，對李政勇來說看似偶然，但其實是必然的選擇。他進入畫廊產業將滿十年，一點都不曾後悔，應該說非常滿意自己的選擇，只是他期許可以做得更好一些。今年49歲的李政勇，臺灣桃園人，出生在典型的庶民家庭，四個手足中排行老么。父親天性樂觀，喜好遊蕩，把養家的責任丟給販售成衣的母親。母親要做生意，又要照顧一家老小，生活非常辛苦。母親沒有念什麼書，當時小生意也不好做，常年靠著跟會周轉也賺些小利息，然而知識有限且人又憨直，經常被倒會。他從小看著父母為生活煩惱，心中很是無奈，於是自幼就半工半讀，身兼數職只為了多賺取蠅頭小利。無論是清晨派送報紙、自助餐店、冰淇淋店及牛排館送餐打工，他都幹過。父母生活條件不佳，父親常常得小中風，1997年致命大中風，翌年奪走了他的生命。母親也體弱多病，從52歲中風一直拖到72歲。當時的他要工作，還要照顧生病的至親，生活愁雲慘霧，壓力沈重。

李政勇就讀桃園振聲中學，後來上了實踐大學念設計科。他25歲開始從事設計低階工作，然而名為「設計」的他卻用不上創意，只能聽命客戶或老闆差遣，一個指令一個動作，他很快就厭煩。跑去當兵二年，他分發到高雄八軍團聯隊擔任文書兵，軍旅生活對生活適應、意志力都是磨練，成為他的自我修行。他逐漸接受卑微出身及不順遂的際遇，尤其對爭執不休的父母有更多體諒。他退伍後在呆板的設計領域工作五年，幸而設計與藝術僅一牆之隔，從設計中他找到對藝術的欲求，總算獲得老天爺的福蔭。他發憤圖強自修，苦讀美術史，順利考進臺北藝術大學美術史研究所，展開他為藝術充電，展開蹲馬步練基本功的扎實求學歲月。

北藝大的學術洗禮加上參觀畫展及聽講座，求知若渇的李政勇馬不停蹄。他進出美術館、博物館及拍賣預展，偶爾也幫藝術媒體寫專欄，逐漸累積個人眼力、威望與知名度。2004年進入中環文化基金會，幫忙董事長翁明顯揀選當代藝術收藏，也參與更多藝術活動。二年後母親過世，他2010年也離開基金會，尋找他的藝術著力點。他從2006、2007年開始收藏藝術品，當時正值中國當代藝術的狂飆期，畫價昂貴的豪不不合理，於是悄悄把注意力集中在東南亞國家如印尼、菲律賓的藝術家。他洞察先機，那是最好加入東南亞藝術的時機，價格逐漸上漲。以2007年香港春拍為例，Handiwirman作品的預估價4萬至6萬元，結果48萬元成交，令人驚艶不已。這件作品當時以數倍於拍賣估價的金額買入，很多人以為我瘋了，但2010年安卓成立後，這件作品在新加坡已將近30萬新幣拍出，成為最早成立安卓的實際資源。

安卓藝術推出的菲律賓藝術家瑪莉娜．克魯斯個展「母系物語」。（本刊資料室）

李政勇擅長避開市場熱門區塊，覓尋潛力標的，眼光、品味與自信兼備，但這樣的收藏方式不一定能夠移植到別人身上。但好東西不藏私，李政勇索性與自己收藏的國際藝術家深度合作，作簽約代理，讓好的藝術家被更多藏家注意，也給優質藝術家更多曝光推廣的機會。

「為什麼成立畫廊？當收藏家不是更有利可圖？」李政勇表示是把畫廊視為一個平臺，平臺上可以同時接觸藝術家與收藏家，既可以為學術提供策展機會，也可以透過策展理念與藝術作品，爭取收藏家的理解與支持，讓藝術家作品被展示及討論，進而獲得藏家收藏。安卓藝術的登記股本不到1000萬元，股東包括多位藏家如執醫的陳泊文、建築界的陸永富等，股權比例不一，但具有很高的向心力。股東們不但對李政勇的畫廊鋪陳及展覽規劃心服口服，更希望藉此凝聚社會資源，給有夢想的年輕人一個像樣的逐夢舞臺，放手一搏。安卓藝術從草創到2016年，首先落腳在新生南路， 3年前才遷移到126坪大的空間，位於師大文教區和平東路上，月租金近20萬元。為了精簡人事，畫廊僅雇用三位全職及一位兼職，管銷費用控制在70萬元之內。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他輾轉走過了十個年頭，已有100多幅作品收藏，擠身收藏型畫廊之林。目前畫廊維持一年八到九個檔期，自己策展會依據不同議題，央請藝術界高手參與，每一次都是擲地有聲的展覽，頗受好評。

臺灣當代藝術發展一直是生意盎然，有許多優質藝術家。但若藝術家只是閉門創作，難以找到更好的前途選擇。如果有專業畫廊，協助藝術家作第一手的判讀、解釋與推廣，藝術家便能心無旁騖地創作，也是健全藝術生態的第一步。同時藏家的經營也有其必要，李政勇以知識作基礎，不僅開課導覽美術史，更開立書單且陪同藏家參訪美術館，建立合藏家之間的交流平臺，培養彼此互信。當藏家對畫廊有了信任感，必然會產生歸屬感與忠誠度。若一檔好的展覽有幾位收藏家支持，就能確保藝術家的創作信心，進而照顧藝術家的生活未來，藏品更是價值無窮。即便李政勇對藝術的態度是來者不拒、廣開大門，但他對人才的篩選把關非常嚴格。他相信藝術是天才的專利，所需要的天賦創意是缺一不可，並非靠努力就能補拙滿足。李政勇絕不燥進，也不信口答應自己做不到的事。原生家庭的處境讓他深知缺錢的痛苦，因此不玩槓桿操作，天性保守穏健、穏中求實。所以即便創立十個年頭，真正成為安卓藝術代理藝術家的人不過11位，與25位藝術家維持合作關係，誠屬不易。安卓正式代理有臺灣藝術家石晉華、黨若洪、謝鴻均、李明則、鍾江澤；中國藝術家史金淞、傅饒；日本藝術家大卷伸嗣（Shinji Ohmaki）；菲律賓藝術家瑪莉娜．克魯斯（Marina Cruz）、、維特．貝拉諾（Victor Balanon）。

立足臺灣的畫廊，少不了臺灣藝術家，李政勇抓的比率是4：6，四成是臺灣藝術家，六成是境外藝術家，為國際化預留空間，藉由這比例讓國際和臺灣可以保持交流。而國際藝術家的推廣，也吸引許多國際收藏家，李政勇屢試不爽。安卓藝術有多位國際收藏家，是歸功於國際藝術家的交誼，而在愛屋及烏的情況下下，許多藏家信賴畫廊的氣質品味，也欣賞起其他的藝術家。李政勇舉例說，六至七年前在北京，安卓藝術與北京公社合作，推出石晉華Art HK的展覽，有位澳洲收藏家當時收藏了石晉華的一件《走筆》後，對藝術家念念不忘，這對澳洲藏家夫婦在今年11月初來到臺灣，並找到了代理石晉華的安卓，他們不只想要再次收藏石晉華的作品，也連帶把一件畫廊當下正展出的謝鴻均作品，一併買回澳洲。

安卓在撙節用度下，每年仍投注新臺幣800萬元，參與國際藝博會，其中最昂貴的當屬每年3月的香港巴塞爾藝術博覽會，其次是今年1月舉辦的臺北當代藝術博覽會，兩個藝博會就要砸下600萬元，李政勇仍緊咬牙根積極參與。至於2月的菲律賓藝術博覽會及10月的義大利杜林ARTISSIMA藝術博覽會（簡稱義大利杜林藝博會），則是他另闢蹊徑的選擇，而這經常「小兵立大功」，出現意想不到的好結局。11月的德國杜塞道夫國際藝術博覽會及12月邁阿密巴賽爾藝術博覽會，他仍在觀察考慮。參加國際藝博會，目的就是希望接觸不同的國際藏家，尋找新面孔是可遇不可求，但一旦遇上，往往就會長久互動，成為忠實收藏夥伴。安卓藝術於去年（2019）11月1至3日參加義大利杜林藝博會，帶去8位藝術家作品，其中四位臺灣藝術家為李明則、劉文瑄、石晉華、黨若洪；三位菲律賓藝術家布恩．卡路拜恩（Buen CALUBAYAN）、瑪莉娜．克魯斯、諾娜．賈西亞（Nona GARCIA）及日本藝術家大卷紳嗣。結果國際藝術家悉數賣出，反而臺灣藝術家沒有成交。李政勇觀察的理由是，四位國際藝術家開價平實，並且在國際上推廣亮相已久，較為人熟知。反觀，臺台灣藝術家的價格對當地相對比較高，大家不夠了解藝術家和安卓。大家熟悉度不夠之下，多是觀望思考。即便如此，李政勇認為不能因為一次的出師不利而放棄，相反的應愈挫愈勇，持續把臺灣藝術家推向國際，讓世界藏家認識。

地球村的時代是天涯若比鄰，資源的互利共享成為潮流。部分歐洲及中國城市推出「Condo」互助分享計劃深受好評，李政勇也試著將此計劃概念延伸，這次臺北當代藝博會中運用──安卓藝術、双方藝廊、就在藝術空間、厲為閣畫廊（Lévy Gorvy)、日本澡堂畫廊（SCAI THE BATHHOUSE）五家畫廊決議，一起舉辦藏家聯合貴賓活動，分攤成本也共同歡聚，正是大家無私共享的寫照。李政勇強調，對一個在地中小型畫廊來說，大家希望節省下晚宴的昂貴花費，一起落實品牌效應，讓心力聚焦在藝術專業，如投入在畫冊出版品上。

俗語說，千金難買少年窮，萬金難買少年苦。李政勇是典型的平民家庭出生，從窮苦環境中熬過，他不卑不亢的精神與毅力令人感動。當父母驟世，了卻人子孝心與溫柔包袱，目前他完全沒有後顧之憂，可以展翅高飛，為藝術理想全力以赴。「人生並不只是一場場的考試而已，我們都想在每一次考試獲取高分，但考了100分之後呢？倘若再把人生拉長來看， 100分不算什麼。因為100分之後，還是得歸零。其實人生的選擇才是重點，每一個選擇，都會有不同的發展與結果。人生既無法速成，更不能簡單，我們不但要花時間去尋找每一個選擇的可能性，更要守護每一個選擇的結果，方有始有終。」

李政勇是個謹慎看待每一件事的人，他曾說藝術需要用心，但一般大眾只想散心。臺灣開畫廊看似沒有門檻，但其實是一個門檻最高的行業。他對藏家盡心盡力，不只是希望培養更多安卓藝術的支持者，而更希望透過藏家的培養互動，讓藏家愛上藝術，讓整個藝術產業都受益。李政勇曾推薦並促成典藏出版《不能賣掉畢卡索？：從賣書到賣畫，當代傳奇畫商的品味與靈魂》一書，因為他深受貝耶勒基金會（Fondation Beyeler）感動及影響。從基金會創辦人恩斯特．貝耶勒（Ernst Beyeler）故事?，他看到一個成功收藏家與畫廊傳奇人物，如何憑藉強烈的文化使命，將傑克梅第（Alberto Giacometti）等重要藝術家的作品從美國帶進歐洲，並在瑞士成立基金會。他欽佩這樣在亞洲根本找不到的角色，他念茲在茲，作為人生模範。而另一位他所推崇的對象，則是里歐．卡斯特里。這位義大利裔美國畫商是高古軒畫廊創辦者的師傅，開設的畫廊不僅展示了50年來的當代藝術，更經歷了全世界最舉足輕重的藝術流派如超現實主義、抽象表現主義、新達達主義、波普藝術、歐普藝術、色域繪畫、硬邊繪畫、抒情抽象、極簡主義藝術、概念藝術和新表現主義，大家朗朗上口的知名藝術家，從威廉．德．庫寧（Willem de Kooning）、賈斯培．瓊斯（Jasper Johns）、安迪．沃荷（Andy Warhol）等人都跟他有關，。他不只挖掘無數扛鼎藝術家，更推波助瀾且引領藝術思潮，令人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