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表示現在市面上最活躍的二代藏家,大多都在國外生活求學,自然而然會與國際畫廊買賣及收藏。國際化並非不存在,但她認為國際化問題要從內外兩面來看。黃亞紀表示,國際性的藝術市場受到重要媒體、美術館關注,但事實上就藝術人口比例而言,這個集中巨大資本的市場是極少數人的品味,因此有與之平行的藝術市場和藝術圈存在。是故藝術市場在世界各地都存在分級制,在紐約就有Frieze、Armory、TEFAF,也有ArtExpo這樣消費型的博覽會,因而她認為臺北有「臺北當代藝術博覽會」、「臺北國際藝術博覽會」的存在,是正常且健康的市場區隔。但要面對的問題是,亞洲是否能出現在國際性藝術市場上保有「地位」的品牌,目前世界僅有Basel、Frieze、TEFAF、Paris Photo能吸引國際性藏家及交易,而其他藝博會的品牌卻越來越在地化。如今「北京藝博會」就浮現這樣的困境,真正看懂國際名家藝術的藏家少之又少,每回藝博會的舉行,市場觀眾的交易口味不斷向通俗調整,好聽叫「接地氣」,但博覽會的市場分級定位卻是越來越下修,距離草創初期的理想漸行漸遠。
森山大道(Moriyama Daido)「Radiation」展,於紀畫廊出燈箱新作。(攝影/朱祈安)
她認為營運畫廊,也必須先想清楚,究竟要走進哪個路線。每個路線都有每個路線生存的方法。也有可以達成外在走向國際化的路線,只是必須思考成效。呼應日前索卡藝術創辦人蕭富元的說法,黃亞紀表示參加國際展覽或國際博覽會,容易是自欺欺人。因為現在臺灣畫廊要在Basel、Frieze、TEFAF、Paris Photo獲取成功的機會太小,以藝術家與畫廊的長遠效益來說,實為不值:「我是一個堅信畫廊價值的人。比起參加國際博覽會,畫廊主必須努力的方向更應該是把畫廊的展覽做到位。」
「畫廊在藝術家名單、展覽上的用心,達成『內在的』國際化,才是躍升國際畫廊的第一步。」亞紀畫廊在不到兩年的時間,做到國際級的水準,她非常感謝團隊的努力付出,以及合作的國際性機構如李元佳基金會及中平卓馬遺產單位和國際配合的畫廊。黃亞紀表示,盡可能把展覽意涵做到位,影響深遠就是一種國際化。今(2019)年1月,「李元佳與年輕藝術家」展覽吸引泰德美術館策展人與國際藝術家,包括知名當代藝術家梁慧圭(Haegue Yang)。後來李元佳基金會聯繫黃亞紀,她才得知梁慧圭深受李元佳展覽中作品的啟發,回去製作了向李元佳致敬的相關作品,並於近期的泰德美術館個展中展出。此舉對黃亞紀來說,就是一個在地畫廊達成國際性影響力的例證,也正是臺灣在地畫廊達成國際化的有效著力點。除此之外,亞紀畫廊曾為林亦軒舉辦個展,之後他立即受邀參加國際畫廊Simon Lee的香港群展;中平卓馬的代理與展覽,亞紀畫廊的發表也是全球第一。
亞紀畫廊負責人黃亞紀。(亞紀畫廊提供)
畫廊針對每位藝術家在學術面及市場面上,皆有個別佈局和規畫。目前亞紀畫廊還處於成長階段,之後會繼續增加藝術家名單。她很有自信其藝術家是具有市場趨勢的前瞻力量,今年顯著的藝術家項目就是重新定義海外華人藝術家陳昭宏的藝術史地位。亞紀畫廊成立迄今,迫切希望落實每一個環節的專業度,其推出的藝術家在臺灣都可以找到可靠收藏家。臺灣收藏市場潛力無窮,喜歡藝術的收藏家更開發不完。因而出不出國參展,就不是件最重要的事。亞紀畫廊也因此具有強烈的藝術個性與觀點,絕非只有賣畫牟利行為。
近期國際環境丕變,但黃亞紀認為臺灣藝術生態都不差,像是收藏家群很完整,購藏實力堅強、美術館運作獨立、臺灣物價穩定、經營成本相對偏低。種種優勢都是支撐臺灣藝術的能量,也是能繼續向前推進的關鍵。她特別推崇臺灣還擁有像臺北市立美術館、國立臺灣美術館、高雄市立美術館等,這些可以獨立呈現自己策展與想法的美術殿堂,她以「華人最後的陣線」作形容,呼籲在臺灣藝術愛好者珍惜,並且引以為傲。
「一天到晚亞歷克斯.卡茨(Alex Katz),你有沒有研究過林風眠啊?」
「畫廊不能單靠品味與眼光,還要整體思考策略性問題。」
「輸人不輸陣,曝光、外展、擠進一線國際藝博會,這只會徒增畫廊的耗損,好處有限。」
「以臺灣中小型畫廊來說,像巴塞爾香港藝博會這樣的大市集,冠蓋雲集、熱鬧有餘,但對接性很差,根本找不到你所要的客人!」
「國際化,是一個複雜的命題,與其表面的國際化,不如談畫廊展覽的國際影響力!」
以第1.5代的畫廊主自許,設定二至三年為學習期的亞紀畫廊(Each Modern)創辦人黃亞紀,分享她對藝術產業國際化的認知,以及浸泡藝術多年的經營心得。黃亞紀在藝術圈的資歷非常完整,能寫作、翻譯、策展、銷售,更能運籌帷幄擔任畫廊主,是臺灣藝術產業界的奇葩,也被公認是畫廊產業的未來生力軍。
亞紀畫廊負責人黃亞紀。(亞紀畫廊提供)
黄亞紀對藝術的迷戀好像是與生俱來的,起步非常早。高中時代,同年齡層孩子忙著補習為升學努力時,她已經是臺北誠品畫廊、漢雅軒畫廊(Hanart TZ Gallery)的常客。她把課餘閒暇的時間,放在賞析畫廊的展覽上。高中畢業後,她想報考藝術院校、當藝術家,但家人不看好,只好乖乖報考父母期待中的國立臺灣大學,只是她挑選以社會學理論、文化批評作視角的臺大社會學系,一圓父母願、又可以開心做自己,持續關心藝術文化發展。大學畢業後的她回歸自己的選擇,與其留在臺灣做研究,不如繼續去求探藝術的可能性。便赴日本神戶藝術工科大學學習當代藝術與攝影,很幸運地系上多位教授,已是日本知名藝術家,例如,以聲音藝術成為日本第一把交椅的藤本由紀夫(Yukio Fujimoto)。名師引路與藝術家教學相長,讓她在耳濡目染下,對藝術創作的了解又更近了一步。而紐約是當代藝術的重鎮,黃亞紀藉著留日碩士文憑,又遠赴紐約,進入紐約視覺藝術學院(School of Visual Arts)就讀。優異的雙外語能力,也讓她在藝術職場中如魚得水。
2000到2008年,黃亞紀成為影像藝術家,參與了許多個展與聯展,不但過足了藝術創作的癮,作品還曾獲國立臺灣美術館收藏,成為臺灣公立美術館公證過、貨真價實的女性藝術家。天秤座個性的黃亞紀,經歷多年的創作與展覽,她回頭認真檢視自己的生命軌跡,她率直地給自己作結論:「藝術,就是看天才有沒有站在你身邊。」
2018年亞紀畫廊開幕首展為「森山大道 Moriyama Daido:Radiation」。(亞紀畫廊提供)
即便不以創作為職志,但還有其他可奉獻的藝術形式。因此黃亞紀選擇藝術筆耕。藝術報導與評論,她最後迷上出版,截至目前,她已為森山大道(Moriyama Daido)、荒木經惟(Nobuyoshi Araki)、中平卓馬(Takuma Nakahira)、杉本博司(Hiroshi Sugimoto)等知名日本攝影家的著作進行日翻中的工作。同時她也寫書,於2012年所發行的《寫真物語:日本攝影大師語錄1889-1989》就是她的著作。除了藝術家、翻譯、作家之外,黃亞紀也投身過藝術行政,從2003年起,劉煥獻和徐政夫擔任社團法人中華民國畫廊協會理事長時,她協助「臺北國際藝術博覽會」的籌備工作。而2006至2007年,「臺北國際當代藝術博覽會」(YAT)的草創,她也立了不少汗馬功勞。
2007年,中國當代藝術市場火熱,黃亞紀加入上海亦安畫廊,與才子張明放一起參與飆升中的畫廊營運。亦安畫廊在北京、上海、香港都曾設據點,後來還在臺北設立空間。黃亞紀從員工,晉升為亦安畫廊合夥人。她和張明放共事期間,學到藝術產業生存的真本事,以及挑選藝術家的思考及生意布局。
具有儒商性格的張明放,喜歡直白地做生意,但不失文人氣質。他習慣廣泛涉獵古今中外各類書籍,據說每天練習書法,對攝影創作也抱持熱情。他常說,選擇藝術家,一方面根據畫廊本身的眼光,通過畫冊、雜誌及探訪的過程去發現好的藝術家;另一方面可以根據自身發展現狀和條件,找到理想中的藝術家,正如亦安畫廊很早就深耕攝影,即便中國尚未形成大規模攝影收藏習慣之時,張明亮堅持推廣國內外攝影家,在該領域累積不少人脈與信任感。這些領悟與傳承,也讓黃亞紀銘記在心。
「李元佳與年輕藝術家 Li Yuan-chia and Homages To」今年於亞紀畫廊展出。(亞紀畫廊提供)
黃亞紀強調,她的美術教育是在日本與美國完成,因此最初她和臺灣或華人的藝術體系有些陌生,很慶幸有在上海亦安畫廊的經驗,她才與東方藝術拉近距離。回想2007年,她進入亦安畫廊不久,就曾被張明放罵了一次。當時張明亮更厲聲咆嘯:「一天到晚亞歷克斯.卡茨(Alex Katz),你有沒有研究過林風眠啊?」這句話對黃亞紀來說非常震撼,進而反省「我怎麼都只認識西方藝術家?」
亞紀畫廊展場一景。(亞紀畫廊提供)
從此,黃亞紀重新思考自己對於藝術的認識,思考亞洲藝術的價值。也從那時候開始,她明白華人戰後藝術對於華人圈、或是亞洲當代藝術對於亞洲本身,皆有不可替代的價值。即便近來市場被西方熱與國際熱所衝擊,但她依然相信,華人戰後藝術抑或亞洲當代藝術的價值是不能夠被抹滅,而且未來一定會重回到市場、甚或二代藏家的收藏核心。「為什麼我們一定要追隨西方人的標準,去關注那些西方大牌?」黃亞紀身為畫廊主,認為亞洲也有自己的強項,甚至不亞於西方藝術。
2019年,藝術家許炯於亞紀畫廊展出「自畫像」個展。(亞紀畫廊提供)
2018年3月16日,黃亞紀正式在臺北成立獨資的亞紀畫廊。迄今已一年又八個月,畫廊推出多檔擲地有聲的展覽,尤其國內外攝影家展覽,學術含量很高、市場接受度也不差。她很快在臺灣畫廊圈聲名鵲起,和安卓畫廊、其玟畫廊及双方藝廊等並列為臺灣優質中小型畫廊。成軍後的亞紀畫廊立即獲得上海「西岸藝術與設計博覽會」和「臺北當代藝博會」的青睞,是極少數能以全新畫廊之姿取得和國際畫廊同步展售機會的空間。
中平卓馬《氾濫(Overflow)》,攝影裝置,160×600公分。(亞紀畫廊提供)
黃亞紀外型娟秀、衣著素雅,家中更有著可愛的2歲女兒,在科技界工作的先生是最好的精神支柱,令其家庭、事業兩相圓滿。然而繁忙的藝術展演活動,黃亞紀還是得不時「拋女離夫」觀摩大小展覽,走訪藝術家工作室,累積收藏家資源。她馬不停蹄又臨危不亂,帶領成軍不到二年的亞紀畫廊前行,除了森山大道、荒木經惟、中平卓馬等日本藝術大師外,近期極具特色的旅美藝術家陳昭宏、臺灣當代新秀吳美琪都是由她代理,並仍持續物色、增加代理名額中。更難能可貴的是,黃亞紀常年創作出書,又演講且擔任策展工作,以理念說服人。每一檔展覽除了用心佈展,更準備完整資料,都被視為藝術美學的精彩分享會。到畫廊買作品的藏家,幾乎都是各行各業的佼佼者,各個求知若渴且忠誠牢靠,令同業羨慕不已。
亞紀畫廊團隊,與參展藝術家林亦軒(左三)合影。(亞紀畫廊提供)
由於喜歡收藏,黃亞紀很早就有著收藏家的角色,如今有了自營畫廊,更希望在歲月累積過後成為「收藏型畫廊」。目前她在資金的分配上,其公司登記金額維持新臺幣數百萬元的低門檻,並保留相當比率在收藏。畫廊一年維持六檔展覽,且完全不假外人,均是由畫廊團隊腦力激盪完成。一個月房租加上五位全職員工的人事、管銷費用,大約控制在50萬至60萬元。黃亞紀表示公司還很年輕,希望先落實基礎,強化資金流動性。或許一、二年之後,財務更加穩定之後,會考慮邀請一、二位志同道合,以及藝術理念相近的投資者入股,逐步壯大公司規模,增加公司競爭力。
屈指一算,黃亞紀在藝術場域已有十多個年頭。經歷過藝術市場的榮枯,也看盡中國藝術市場盛極而衰的起落軌跡,不管是藝術家或畫廊,皆是眼見高樓起,轉瞬又是樓塌時,每每譲她刻骨銘心。從事業夥伴亦安畫廊張明放的身上,她看到文青知識分子在理想與現實的擺盪與掙扎,而她亦謹記教訓。如何讓畫廊存活力更強,黃亞紀透露前輩告訴她,做畫廊行業要多用「減法」,而非「加法」。現在公關行銷公司的建議和點子很多、令人應接不暇,但這樣的東忙西忙,易流於好大喜功及瞎起哄,最後徒增畫廊耗損,亦使團隊疲於奔命。傷元氣之外,並無預期效果。
目前亞紀只參加「臺北當代藝博會」與「西岸藝術與設計博覽會」。她認為60坪大小最符合畫廊的需求,她也進一步分享其思考脈絡:「『臺北當代藝博會』是臺灣最好的藝博會,又有本地主場優勢,享有國內外收藏家的最大動員,擁有人氣和買氣。而上海『西岸藝術與設計博覽會』也具備藝術集市的效果,即便現在國際大畫廊齊至,市場買氣被西方價值拉著走,博而勵、長征等中國畫廊又相繼退出或縮小展位,因而頓失平衡感,但是每年上海一到藝博會季節,不僅直接取名『上海藝術月』,更吸引人的是藝術品進出口作業採一條鞭,免除關稅及營業稅,促成國際重要畫廊與各地藏家的共襄盛舉。藝術月到上海的觀光客很多,黃埔江的東西兩岸、文博機構如春筍般設立,大小藝術活動更應接不暇。而『西岸藝術與設計博覽會』展場寬闊明亮,非常適合作品精緻的亞紀畫廊,即便不是大名家的展品也能被凸顯與看見。」
亞紀畫廊展場一景。(亞紀畫廊提供)
黃亞紀對國際藝博會有獨到觀察。面對國內畫廊爭相搶進的「巴塞爾藝術博覽會」(Art Basel),她坦言自己並未考慮參加。理由非常實際,因為對接性差,根本找不到亞紀畫廊所要的客人。黃亞紀解釋,巴塞爾三大藝博盛會,明星大畫廊林立,藏家應接不暇。觀眾一到現場,很自然地朝明星畫廊走去,像亞紀畫廊這樣的臺灣中小型畫廊容易被忽略。香港巴塞爾藝博會的展位費很昂貴,如果作不成大生意,一定會入不敷出。未來若要增加藝博會的參與,她會考慮與巴黎影像藝博會或巴塞爾邁阿密藝博會類似的活動,原因是這些較接近她的畫廊調性與期待。黃亞紀堅持的信仰是,亞紀畫廊存在不只是藝術品的展售,而是「重新塑造亞洲藝術的價值」。
對於藝術產業界琅琅上口的國際化,黃亞紀有獨特看法:「在本質上,國際化也有必須質疑的地方,尤其現在面臨產業分工細緻化的情況。」她追憶往事,2003年甫進入藝術產業,臺灣完全沒有當代藝術市場。反觀這幾年變化快速又難以捉摸,經營畫廊及收藏藝術品的成本變得非常高,資本與投資主義導向日益加重,這不僅成為畫廊的挑戰,藏家同樣也無所適從。但往好處看,市場變得更有規範性。面對這些變化,黃亞紀表示:「我也經常提醒自己,一定要隨時保持開放與吸收,不能落後產業任何一個節奏,老化與保守是畫廊最擔憂的問題。」亞紀畫廊屬於中小型規模畫廊,和藏家關係密切,售後服務問題更顯重要。她挑選最好的作品,也賣最好作品給藏家,藉此累積信任關係。
吳美琪個展「YXX」2019年於亞紀畫廊展出。(亞紀畫廊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