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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畫廊國際化?索卡藝術中心蕭富元:自欺欺人!

臺灣畫廊國際化?索卡藝術中心蕭富元:自欺欺人!

放眼臺灣畫廊產業,1992年成立的索卡畫廊算是名列前茅,並以亮眼的營業額聞名業界。同時,經濟背景、曾於銀行服務過的蕭富元靈活敏銳,很早就踏入收藏領域。因此索卡也成為臺灣畫廊界公認,數一數二的收藏型畫廊。
畫廊國際化,是口號,還是事實?索卡藝術中心(簡稱索卡)畫廊主蕭富元不諱言,臺灣畫廊普遍沒有國際化的能力。大家把「國際化」琅琅上口,其實是自欺欺人、自我安慰的話語而已。問起為何沒有國際化的能力,蕭富元解釋,「一方面臺灣畫廊爭取不到國際間頂級的展覽機構,大家喜愛的國際知名美術館,如紐約的現代藝術博物館(Museum of Modern Art,MoMA)、古根漢美術館(Solomon R. Guggenheim Museum)、泰德美術館(Tate Museum)、龐畢度藝術中心(Centre Georges-Pompidou)等,對臺灣畫廊來說機會渺茫。另一方面,以目前臺灣畫廊界的營運模式,一檔展覽利潤不過10%,除非靠贊助商,否則臺灣畫廊界無法支付昂貴的國際化成本。
索卡藝術中心創辦人蕭富元。(本刊資料室)
索卡藝術中心創辦人蕭富元(左2),其子蕭博中 (左1)與藝術總監鄭嘉瑩(左3)的陪同下,分享他的經營心得。(簡秀枝提供)
索卡創辦人蕭富元,伴隨其子蕭博中與藝術總監鄭嘉瑩的陪同下,分享他的經營心得。當面對所謂的「臺灣藝術產業國際化」議題時,蕭富元與團隊則心有戚戚焉。他舉例說,「洪凌是索卡代理20年的藝術家,從沒沒無聞到現在市場熱銷,索卡有許多汗馬功勞。除了在索卡位於臺北和北京的畫廊空間,香港、上海、臺北、北京藝博會舉辦不等規模型態的展售會,推廣順利之外。自2015年起,舉辦了洪凌『世界巡迴展』,從北京中國美術館開始展出、2016年巡迴到倫敦亞非學院美術館 、愛爾蘭切斯特比堤博物館、2017年轉到英國巴斯東亞藝術博物館,最後回到北京國家大劇院,雖被受矚目但卻是奠基於昂貴的開銷上。一趟巡展下來,花費總金額超過新臺幣2千多萬元。一旦出了國門,什麼都要錢,從運費、保險、目錄、文宣之外,許多美術館或機構都期待得到相對贊助,開銷實在龐大。」蕭富元指出,光在倫敦亞非學院舉辦一場學術研討會,來自全世界的專家學者多達28人,食宿機票出席費、加上出席的工作人員工作費,花錢如流水、沒有一項是省得下來的。「洪凌擁有穩定、多元收藏群,藝術家配合國際巡展,釋出比平常多一些的作品,讓畫廊銷售,彌補高額花費。」像這樣的開銷,不是一般中小型畫廊花得起的。談國際化,是需要有財力作後盾的。
索卡藝術中心負責人蕭富元(左)與藝術家洪凌(右)合作約20年,攝於2015年。(本刊資料室)
藝術家洪凌於中國美術館展覽,在展館現場創作。(索卡藝術中心提供)
放眼臺灣畫廊產業,1992年成立的索卡畫廊算是名列前矛,並以亮眼的營業額聞名業界。同時,經濟背景、曾於銀行服務過的蕭富元靈活敏銳,很早就踏入收藏領域。因此索卡也成為臺灣畫廊界公認,數一數二的收藏型畫廊。「文物古董的部份只進不出,至少500件;而西畫,一路收購屯積,超過1,000件……。」蕭富元對於外界繪聲繪影的估算並沒有否認。「27年的畫廊經營,在臺南、臺北、北京都有據點,談純粹的業務收益是微乎其微,但拜這20、30年間藝術品價格飆升,庫房盈餘確實是水漲船高。」蕭富元補充。
索卡與目前國際知名的豪瑟沃斯畫廊(Hauser & Wirth Gallery)同年成立,而卓納畫廊(David Zwirner Gallery)甚至還晚了一年成立。同樣約27年的歷史,但事實上論規模和影響力幾乎不可等同而語。原因出在哪裡?蕭富元不假思索答道,「國際化程度不同」。那為什麼我們不也國際化?」蕭富元嚴肅地回應,「臺灣沒有一家畫廊,稱得上真正國際化。」
2015年「非凡.索卡25周年大展」的2樓展場以新銳當代藝術家作品為主。(索卡藝術中心提供)
1955年出生於臺南偏鄉的蕭富元,成長在一個食指浩繁的七子之家。全家靠著父親打雜工過活。8歲那年父親過世,堅強的媽媽、母代父職,以收購銀合歡葉籽,批發給臺南魚塭戶的粗活,辛苦拉拔姐弟長大。蕭富元對沒有受教育卻堅強有智慧的母親語多敬意。這樣的成長背景,讓他從小就意識到,賺錢貼補家用的重要。高中還未畢業的第一份差事,是擔任高雄代書事務所的跑腿送公文小弟,別人一個月可以領2,000多元,但老闆娘嫌他是高中生,一個月只給他800元。為了存錢,他經常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後來,參加金融人員特考,3萬人報考只錄取300人,他幸運考上並分發到臺南第一銀行,從此開始接觸金融行業,也從銀行客戶中累積人脈。同時,為了能更上一層,蕭富元參加大學考試,錄取國立成功大學經濟學系夜間部,他一邊守住鐵飯碗、一邊進修,花了五年時間半工半讀,最後取得成大經濟系學士文憑。蕭富元很早就體認到,銀行的死薪水無法讓他翻身。也許是個人天賦,或是臺南特有的文化底蘊薰陶,他一直很喜歡藝術,和客戶泡茶的茶具,帶給了他許多啟發。
雖然一路拮据,但他仍省吃檢用,看到心儀的紫砂茶壺、陶瓷文物,除了不斷向人請益,也興起收藏念頭。在有限積蓄加上同事間的小額借款,讓他逐步踏上收藏之路。但是,藝術的水很深,古董的真偽辨識學問大。為了不上當受欺,他開始向專業請益。於是,利用銀行工作的周末時間,北上參加知名文物專家劉良佑老師的文物賞析與鑑定課程。為了加速學習,蕭富元在課前課後,沉浸在臺北幾個古玩店之間,把文物古董親自捧上手心推敲研究。
索卡藝術中心舉辦「自有樂地:揀寒齋宋磁展」,展場佈置簡單素樸、襯托出宋瓷之美。(索卡藝術中心提供)
來自成大的經濟學基礎,對他來說非常受用,讓他懂得審時度勢並緊跟投資趨勢。1980年代後期,明清官窯明顯呈現上漲趨勢,只要在古董界走動,不難感染那種蓄勢待發的市場潛力。他拿出所有能周轉到手的資金運籌帷幄,不久便從古董市場賺進人生第一桶金。爾後,蕭富元陸續投資臺灣本土藝術家、中國藝術家。起步早又有古董及臺灣藝術家的市場操作經驗的他,非常容易在文革過後相對保守封閉、百廢待舉的藝術家聚落,找到學術含量高的低價作品,使他斬獲可觀。
蕭富元分析,中國大陸的部份自從鄧小平施行改革開放政策,中國的起飛有如箭在弦上。政經發展在前、藝術緊跟在後。對於剛起步的藝術生態,作品價格低廉,許多老畫家從來沒有賣過作品,一旦有人上門交易,便能以低價買斷。蕭富元腳步勤快,穿梭在中國大江南北,見證並參與受惠於中國藝術市場的三級跳。許多美院第一代老教授的作品,奠定了索卡成為收藏型畫廊的基礎,屯畫之豐外界難以想像,也就是在這波藝術市場猛進成長期間,累積了索卡豐沛的收藏與經濟實力。
洪凌2015年的作品《瑩然生翠》。(索卡藝術中心提供)
為何走上畫廊經營之路?
蕭富元說自己30歲開始收藏,縱使已經是臺北古董街的熟面孔,但清貧出身的他個性屬於穩健保守型。很長一段時間,他幾乎是身兼二職,白天擔任銀行員、晚間則回到藝術天地。當時,《臺灣中華日報》有個藝文空間,機緣下找上蕭富元籌備,他便拜訪藝術家展出其作品,憑藉著銀行員本來就有更多機會接觸到有錢實戶,他很快就贏得臺南醫生娘們的捧場,展覽人潮與銷售生意都不錯,也因此壯大了他全職投入畫廊經營的膽量。。
1992至1996年,他出任臺南市文物協會理事長。直到銀行工作的第五年,也就是1999年,他已經擁有三間畫廊。這時他才辭去銀行鐵飯碗的工作。1992年臺南索卡正式成立,1996年臺北索卡成立,1997年再成立臺中索卡,可說一帆風順。而蕭富元的第二桶金就是在那段時間,透過經手臺灣前輩畫家的本土油畫而累積。至於第三桶金,是他憑經濟學判斷,臺灣本土市況已熱、必然反?,看上一洋之隔的中國油畫以及海外華人藝術家。趨勢判斷正確,敢於大膽下注,是其成功關鍵。
當銀行員的訓練,讓蕭富元對於究竟是「人駕馭錢」還是「錢奴隸人」,有了更深刻的思考。也因此在日後創業有了更精準的應對,例如,他更珍惜累積,開始量力而為,不過度應用槓桿操作。說到這裡,蕭富元忍不住憶及「欠人家兩棟透天厝」、債臺高築的悲慘遭遇。他回憶往事,28歲喪母那年,一位在媒體界頗有名氣的朋友熱心幫忙料理喪事,讓他感激涕零。事後這位朋友表示有急難,要求借款150萬元。在民風純樸的臺南,那時150萬元可以買上兩棟多透天厝。因為恩人開口不好拒絕,他便以自己手邊積蓄的30萬元,再向同事借湊了120萬元,供朋友應急。怎奈朋友接二連三厄運,150萬元血本無歸。這對一向省吃檢用的蕭富元有如晴天霹靂,他足足花了四、五年才清償完債務。而這個教訓,讓他日後對商場的借貸周轉更加小心謹慎。
2015年,藝術家洪凌於其回顧展開幕中致辭。(索卡藝術中心提供)
「投身藝術收藏,對於財務金流的管控非常重要,一旦揮霍無度也會釀成大禍。」蕭富元說出許多收藏家最後被身邊太多藝術不動產壓迫金流,最後變現不易、瀕臨破產的困窘。也許是與生俱來對藝術的愛好與敏銳,加上投入古董收藏在先,當他當開起畫廊,經營現當代藝術,從古董的收藏眼力與人脈,在在對畫廊的運籌帷幄多所助益,也成為他非藝術本行,卻能拔尖出群的重要因素。然而,庫房有貨、內心篤實,讓他在面對横逆中更能「沉得住氣」,這也是其特色之一。例如,1997年的亞洲金融風暴、1999年的921大地震、政黨輪替、2001年納莉颱風等,臺灣藝術產業曾陷入膠著。蕭富元說,當時一整個星期沒有客人上門,使他驚覺市場盤整期的到來。所以,當時他決定西進中國,成為臺灣第一家在北京落腳的畫廊。
那個捷足先登,註定索卡引領中國藝術市場的發展大潮。但也非一帆風順,首先,蕭富元一開始就選擇設點北京高消費地段的使館區。不巧,911國際恐攻波及中國北京,更有揚言攻擊英國駐北京大使館的傳言。當時風聲鶴唳展開封街防禦措施,而位於使館區的索卡畫廊簡直門可羅雀。蕭富元窮則變、變則通,他隨即在附近民眾出入容易的地點,每週另覓新址做短天數的展覽,或與當地房地產建案合作。而大家記憶猶新的非典型性疫情(SARS)擴散之時,人人自危,各家畫廊有很長一段時間交易都掛零。客居北京的蕭富元,也發揮他臨危不懼的個性,耐得起生意蕭條、沉得住情緒起伏,種種經歷彷彿都成為他的人生功課。
藝術家席時斌2017年的作品《天馬無垠 009》。(攝影/楊椀茹)
回首創業迄今27個寒暑,蕭富元坦言,來自畫廊業務操作獲利有限,真正的財富,是來自收藏利得。現在畫價普遍昂貴,相對於資深畫廊而言,剛進場的新人要介入市場相當重本(資金)。而收藏家更是跑遍全世界,學習神速,要長久維持與藏家間的關係,一定要能夠與時俱進,跟上藏家的知識水平,滿足藏家越收越好、越收越精的需求。蕭富元很自豪,從他早期在臺南開畫廊時接觸的藏家,迄今都還跟他保持密切互動。而多位「清翫雅集」的收藏家,也因來自古董收藏建立起來的關係,移轉到現當代作品的交流。
2017年,洪凌「冥然歸隱」系列作品於索卡藝術中心展覽現場。(攝影/楊椀茹)
目前索卡代理藝術家名單共有13位,分別是:洪凌、毛旭輝、曾健勇、趙夢、張英楠、趙博、林葆靈、席時斌、張致中、許芝綺、池田光弘(Mitsuhiro Ikeda)、飯田桐子(Kiriko Iida)。像索卡這樣經營了27年、擁有三間畫廊,僅代理13位藝術家似乎嫌單薄。遠不如國際畫廊,動輒60、70位。但蕭富元認為,人的精神、時間、體力、財力都有侷限,求質不求量。國際畫廊動用的資金庫少說10億、20億,資源也不一樣,與國際館博界、一線藝博會的關係也非比尋常,不是臺灣畫廊可以望其項背的。
如果不談庫房累積,論經營利潤,臺灣畫廊界普遍都陷在利潤微薄的慘澹經營中。有限的利潤下,若將本求利,能延伸出的作為就相當有限。蕭富元舉例,一般畫廊與藝術家都採五五分帳,一幅作品賣出去,藝術家直接拿五成,剩下的五成,包含畫廊營運、人事、宣傳等成本。而在一般交易中,畫廊還要打點折扣,給藏家九折、八折優惠,算是常慣。五成當中,又扣掉二成折扣、二成營運成本,剩下的不過一成利潤。一個展覽的作品並不一定能全數售出,試想以一成的利潤,怎麼要求畫廊出版精緻的畫冊、舉辦學術研討會,甚至國際化的經營策略?
開畫廊不是個入行門檻很高的行業,少則新臺幣50萬元即可開市,稍具規模,新臺幣500萬元,也可以撐上三年,所以幾乎人人可以開畫廊、人人都可以叫畫廊策展人,幾乎沒有門檻可言。而臺灣藝術產業,目前就面臨到這樣的瓶頸,中小畫廊同質性太高,同溫層取暖現象嚴重。大家只要賣幾幅畫,似乎就可以過日子,因此養成得過且過,這樣的隨遇而安,阻礙了大家精益求精。透過「臺北當代藝博會」進入臺灣,現在國際畫廊可說已軍臨城下,直接對準臺灣的實力藏家,財大氣盛之外,對於藝術家的研究、包裝、推廣更是無微不至。如此一來,越來越拉走臺灣本地藏家客群,市場便將快速流失。
索卡藝術中心創辦人蕭富元(右)、藝術總監蕭博中(左),身後為兩幅西南藝術家代表毛旭輝的創作。(攝影/林亞偉)
臺灣的藝術市場起步甚早,一代畫廊主的豐富累積與經驗,加上二代畫廊主的語文優勢及多元觀念,仍是有利畫廊產業發展的。然而,蕭富元苦笑地說,「我已64歲了,準備退休、回歸收藏家天地,享受藝術的博大精深與瑰麗美好,而不是停留在畫廊,為藝術打工。」1979年出生、擁有美國霍比金斯大學(Johns Hopkins University)企管碩士學位的蕭博中,已經參與畫廊經營多年,最讓蕭富元放心。
「國際化呢?」會面最末,我忍不住再追問。「難,自欺欺人!」蕭富元繼續捉狹地笑,看似玩笑、似也真誠。
簡秀枝 (Katy Shiu-Chih Chieh)( 301篇 )

典藏藝術家庭社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