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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文書與藝術史專欄】藝術潮流下的凱特.格林威

【圖文書與藝術史專欄】藝術潮流下的凱特.格林威

【Illustrated Books and Art History】Art Trends and Kate Greenaway

童書作家凱特・格林威(Kate Greenaway,1846–1901)出生的時代,正好是前拉斐爾畫派開始發展的時候。格林威以她迷人的孩童形象,在童書插畫界掀起了一股炫風。然而,儘管同樣是拿起畫筆作畫,但她從未真正被歸類在「正統」藝術家的範疇。同時,前拉斐爾派的藝術家們雖然有不少人嘗試插畫創作,但他們極少以真正「兒童」的觀點出發,而是以成人的角度創作藝術插圖,即使他們插畫的文本是童話體裁時亦然。

童書作家凱特・格林威(Kate Greenaway,1846–1901)出生的時代,正好是前拉斐爾畫派開始發展的時候。

格林威以她迷人的孩童形象,在童書插畫界掀起了一股炫風。然而,儘管同樣是拿起畫筆作畫,但她從未真正被歸類在「正統」藝術家的範疇。同時,前拉斐爾派的藝術家們雖然有不少人嘗試插畫創作,但他們極少以真正「兒童」的觀點出發,而是以成人的角度創作藝術插圖,即使他們插畫的文本是童話體裁時亦然。

這兩個看似井水不犯河水的領域,卻有比想像中更多的重疊。最大的共同點,或許就在於插畫創作的成功上:前拉斐爾派畫家的插畫作品,一開始便頗受藏書家歡迎;而格林威更是一出手便造成銷售熱潮。但除此之外,圖文書與藝術史,還有著怎樣的互動?

藝術風格與懷舊風情

現代讀者或許較難分辨,但格林威的插畫畫風在當時看來充滿了懷舊風情,這多少是受到推崇中世紀美學的前拉斐爾派所影響。而在格林威的風格大受歡迎之後,又反過來影響了前拉斐爾派畫家的畫作內容。

格林威文學插圖《漢梅林的吹笛人》。(郭書瑄提供)

就讓我們從頭說起。

格林威的父親是一名專業版畫師傅,而在父親因為長期合作的出版社倒閉後,格林威的母親為了支援家計而開起服飾店,也是在這裡,格林威學到了服裝設計與製作的概念。正如我們即將看到的,這成了她之後創作的一大特色。

身為版畫師的女兒,這樣的背景幾乎註定了她走上插畫家的路線。幸好,格林威是真心喜愛繪畫,也具備真正的天賦。自從她12歲起在當地學校接受藝術教育起,她一路深造,最後來到容許女性也學習人體寫生的斯萊德美術學院(Slade School of Fine Art)。而她的才華很快脫穎而出,她奇幻主題的水彩與素描作品獲選在倫敦的藝廊內參展。她開始接獲商業委託,設計起賀卡、雜誌和童書插圖,直到關鍵性的時刻來臨:她獲得出版社邀請,創作她個人的首部童書創作。

不久,格林威便出版了每頁配有精緻插圖的童謠集《窗下》(Under the Window,1879),這部作品使她一砲而紅,首刷很快售罄,之後的加印總共締造了超過10萬本的銷售佳績。之後她持續進行童書創作,包括更為出名的《鵝媽媽,或老童謠》(Mother Goose; or, The Old Nursery Rhymes,1881),以及後來一系列的同名作品,像是《凱特・格林威之聖誕頌歌》、《凱特・格林威之字母集》等等。      

格林威童謠集《窗下》插圖,1879。(郭書瑄提供)

以專業圖文作家來說,格林威在文字和圖像上都成功發展出自己的明確風格。在《窗下》中,她親自撰寫的韻詩琅琅上口,鮮活描述了純真孩童的小鎮日常生活;而在經典童謠《鵝媽媽》中,她精挑細選出適合插圖的韻詩,甚至為了配合畫風而將原始歌謠稍加改動。無論哪一部作品,她都在圖像中呈現出清新迷人的田園景象,並且根據自己的孩童記憶,將童年見過的日常小物當作她的畫面素材。她更親自為畫中孩童設計復古中帶創新的服裝,她筆下的孩子們彷彿來自另一個與世無爭的世界。

格林威童謠《鵝媽媽》插圖,1881。(郭書瑄提供)

這種呈現牧歌情懷的懷舊感,正是在經過工業革命洗禮後的英國藝術家們亟欲掌握的,就如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與前拉斐爾畫家們一同創作的仿中世紀風手抄本書籍。而對格林威作品大為讚賞的不是別人,正是為前拉斐爾派奠定理論基礎的藝評家羅斯金(John Ruskin)。經過羅斯金的肯定,人們更加認識到格林威插圖中的出色描繪能力,而她那不可思議的純真感所喚起的,不僅是對古老年代的懷想,也是對孩童般純淨心靈的嚮往。

童書裝飾與格林威時尚

羅斯金與前拉斐爾藝術家的理念與作品,啟發了接續而起的美術與工藝運動(Arts and Crafts Movement),也就是將藝術設計融入生活各面向的一波藝文潮流。而在出版界,也越發強調書籍的裝飾性質,包括童書在內。例如在格林威之前,和她同期的瓦特・克蘭(Walter Crane)已開創出新的裝飾童書路線,克蘭和當時最負盛名的版畫師傅伊凡斯(Edmund Evans)合作,製作了多部經過新藝術風格裝飾的精緻禮物書。

同樣在伊凡斯的幫助下,當格林威的《窗下》問世時,她作品中的高度裝飾意味無疑吸引了同行藝術家們的注意。每頁插圖都是她用心搭配過的調和色彩,而她經典的孩童形象羅列在封面上,襯著高雅的綠色背景組合,孩童們的米白色系恍若希臘雕像般的優雅,但他們躍然紙上,絲毫沒有雕像的僵硬感。

格林威童謠集《窗下》初版封面,1879。(郭書瑄提供)

格林威雖然並不真正屬於美術與工藝運動的成員,但她卻同樣深深影響了同時代的生活美學,程度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而她最大的影響範圍並不在出版界,而是她在服裝界所席捲起的「格林威時尚」(Greenaway vogue)。

從如今留存的紀錄看來,「童裝」的概念直到很晚才出現,就以格林威出生的19世紀英格蘭來說,孩童服裝大約是成人服飾的縮小版,女孩們很小便像母親一樣,穿起拘謹的束腰和蓬裙。然而,在格林威插畫中的女孩們,總是穿著她獨家設計的飄逸長袍,垂至腳踝的長度正適合自由移動;其上或綴以蕾絲或刺繡圖案,或配上高腰的緞帶,再戴上搭配的精緻軟帽。她的孩童們看上去優雅閒適,幾乎就像擁有自身的時尚標準。

格林威童謠《鵝媽媽》插圖,1881。(郭書瑄提供)

格林威的服裝靈感部分來自前拉斐爾派的復古風潮,她的垂墜長袍呼應著十九世紀初期新古典主義影響下的帝國風格(Empire style),也就是像拿破崙的皇后約瑟芬所穿著的高腰長袍,但格林威將這種帶有古典希臘美感的設計放在孩童服裝上,在優美中添加了可愛與童趣的成分。很快地,她的插圖掀起了一股時尚潮流,百貨公司裡出現類似她筆下的童裝,甚至成人服裝也開始走起格林威風格,就像她《鵝媽媽》插圖中偶爾出現的成人女裝。

前拉斐爾派畫家薩金特(John Singer Sargent)的油畫創作《康乃馨、百合、百合、玫瑰》(Carnation, Lily, Lily, Rose),是今日泰特美術館中人氣相當高的一幅作品,畫中主題是當時仍屬少數的兒童題材。薩金特以插畫家友人巴納德(Frederick Barnard)的兩名女兒作為模特兒,畫下在花叢中提著中式燈籠的美好景象,而女孩們身上穿著的正是典型的格林威時尚。巴納德太太按照當時最流行的式樣,替女兒們縫製了畫中帶有褶襇的長衫。這麼說或許有點政治不正確,但在擁抱美術與工藝運動的圈子中似乎出現了這樣的現象:藝術家們跟隨莫里斯與羅斯金的理念宗旨,而他們的妻子則熱衷於跟隨格林威引領的時尚風潮。

John SingerSargent, Carnation, Lily, Lily, Rose, 1885-1886. (圖片源自:Google Art Project,郭書瑄提供)

童書插畫與藝術範疇

然而,儘管格林威的創作在某種程度上受到同行肯定,但圖文書與藝術史這兩個領域的互動,不見得總是正面的。事實上,如果不是有「正統藝術」這樣的觀念存在,個性害羞、內心幾乎像她畫風一樣純真的格林威,或許可以擁有一段更為自在的童書創作生涯。

雖然她擁有商業上的巨大成功,格林威的精神導師羅斯金,卻不時提醒著她應該嘗試「真正」的藝術。如今,從格林威生前留下的信件中,我們知道自從她1883年結識羅斯金起,她便對這位年長自己37歲的藝壇大老懷著戀慕之情。儘管眾所週知,羅斯金一向對小女孩情有獨鐘,就像他從前在1858年認識年僅10歲的羅絲(Rose La Touche)後,39歲的羅斯金便將她視為謬思女神,並在她不幸早夭後留下了終生唏噓。然而,同樣年齡和他差距甚大的格林威,卻沒有獲得類似的待遇,而羅斯金卻似乎從她的孩童插圖上,看見了他失去的孩童之愛;《鵝媽媽》書名頁上睡在玫瑰花籃中的女嬰,「擊中了我的幻想」,他寫道。(註1)

格林威童謠《鵝媽媽》書名頁,1881。(郭書瑄提供)

可想而知,抱著單相思情感的格林威,認真將羅斯金的建議放在心裡,她嘗試插畫以外的畫作,或是像前拉斐爾畫家一樣採用文學作品為創作來源。她的努力與天份讓她獲選加入了皇家水彩畫家機構,然而,由於對羅斯金的在意,她會把每一幅插圖完稿都先讓他過目,並且重新修改直到符合他的要求。

而羅斯金不是帶給她壓力的唯一一人,今日我們或許很難想像,當時女性創作者必須面對多大的社會挑戰。格林威的童書創作大受歡迎,但這樣的成功卻為她帶來更多的苦惱;有人抄襲她的風格出版,坊間甚至出現大量格林威插圖的周邊商品,全都未經過她的授權。她在給好友的信件中,近乎天真地困惑著,為何會有人要這樣對待她。她同時又在意人們看她的眼光,她怕自己像某些評論說的風格受限、原地踏步,也害怕人們並不尊重她、不把她當作真正的藝術家看待,就像羅斯金從未讓她忘記的。與此同時,同樣身為童書創作者的克蘭卻活躍在美術與工藝運動的組織裡,並與前拉斐爾成員們往來密切,相形之下她顯得越發孤僻。

在羅斯金過世後一年,正值盛年的格林威也相繼撒手人寰。當我們如今重新翻閱起格林威的美好插圖時,或許能在那精緻服飾與清新田園景象背後,感受到創作者一顆孤獨卻赤誠善良的真心;或許我們也再次獲得提醒,今日圖畫書擁有的地位是多麼地得來不易。

延伸閱讀|【圖文書與藝術史專欄】真實童話:大衛・霍克尼的《六則格林兄弟童話插圖》


註1 Rodney Engen, “Kate Greenaway and Mother Goose”, 1987.

郭書瑄( 20篇 )

荷蘭萊登大學藝術與社會研究中心博士,曾任科技部研究員與大學助理教授。移居柏林後斜槓多項身份,但以寫作佔據比例最多。著有《插畫考》《圖解藝術》《荷蘭小國大幸福》《紅豆湯配黑麵包》等專書,2022年由典藏藝術家庭出版社發行《生命縮圖:圖像小說中的人生百態》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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