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界的大家都在問,作為文化部直屬的唯一國家級美術館年度大展「2020臺灣美術雙年展─禽獸不如」的開幕儀式,何以連半個文化部政務官代表致意都沒有?甚至,就連藝發司司長都沒出現。
「2020臺灣美術雙年展─禽獸不如」開幕合影。(國立臺灣美術館提供)
國美館館長林志明在其夫人彭安安諸多干涉館務的事件透過週刊爆料與立委質詢之後,文化部長李永得除了表示啟動政風處調查,兩週內完成調查報告,並裁示10月26日林志明館長屆滿兩年借調期即不續聘。林館長在事件之後,不但沒有出席立法院教育文化委員會指定議案的質詢,也未出席任何一場館長應出席的公開活動,神隱得相當徹底。
據了解,文化部高層對林志明徹底失去信任,不只在事件本身,而更是在面對新聞輿論如滾雪球般而來的態度,全然閃躲、亦無任何承擔問題的擺爛態度,令文化部對國美館機構失能的亂象十分無奈,透過「不經意的缺席臺灣雙年展致詞」,表達這局「借重學界專業為始、醜聞腐敗作收」的林志明兩年任期回首之嚴重不滿。
這個對機構「缺席的懲罰」來自於文化部終於驚覺,作為出於專業自治而自有一片行政自主權的國家美術館,何以面對負面醜聞來襲時,直接搖身一變「為館長個人名聲捍衛的機構」?這個問題,是嚴重的文化機構氣候累積下來的毛病。正有如半年前因收賄而被收押的前人文司司長朱瑞皓,三年前因被檢舉收回扣而被文化部調任至傳藝中心擔任副主任,沒想到調任之後更變本加厲多次向廠商索賄。
文化專業治理的高度自治權,換來權力豢養不知節制的官僚化學者,文化部除了撇清「國美館的聲明不代表文化部的立場」,這種捅鍋、砸鍋又置之不理的態度,讓文化部對新任館長人選,也採取高度的冷處理,接任的館長人選,據悉將優先考慮由部內文官系統、從藝術發展司及部內館舍歷練的相關人選來接任。
因為林志明一案,文化部對藝壇學界的信任關係,也降到新低點。
說臺雙展開幕式沒有文化部代表,對,也不對。因為早在副館長梁晋誌去年9月從藝發司副司長前往國美館任職副座,其實就正是文化部已察覺國美館館務遭到館長夫人彭安安干涉的情事,才特別從部內「加派」副座人選駐館理解。
也許有人會疑問,這類情事不該即刻處理嗎?像有人看見彭安安當著外賓的面,直接羞辱亞雙展策展人的選件品味,或是我個人也在今年春節後的某場國際論壇午宴時,親眼目睹彭女士以離譜的咆哮姿態對著館務機要和春水堂員工飆罵,諸如此類的情事,至多我們透過口信忠告館長應有必要約束其妻的行徑,若沒有事證可證明她越過那條紅線,也能只停留在其人品和觀感問題。
而彭安安多項逾越份際,及館長破格任用其指導學生,在半年之內拔擢至館方策展人的問題,正也點出中華民國因襲已久的「官夫人文化」和「親信文化」,在類似國美館這樣具有獨立治權又別有天地的專業官方機構,是如何養大他們的官僚心態與其涉事的野心。
國立臺灣美術館外觀。(本刊資料室)
官夫人文化,中央政局上承「宋家三姐妹」,一路蔓延到1990年改變臺灣政局的2月政爭為止。此後仍普遍存在各種大大小小的「準衙門機構」或地方官,那些社交裡交換局勢的各種場面和手腕,除非是對權力有所自覺和節制的政務官,不然或多或少都藏有不一而足的官夫人涉事情節。甚至可以這麼說,彭安安既顯性又粗糙的涉入,將這種官夫人文化的問題,再度搬上檯面。
兩年前,若有親臨林館長的就任典禮,大概可以依稀窺見如今局面的影子:就任典禮除了政界的布達、交接印信,學界、博物館界、藝術界各圈人物的觀禮,館長夫人位列同慶自不為過,接受館長各方的祝福本是佳事一樁。無奈,光是會後的合影留念和社交行為,彭女士把國美館當自家場子的小動作,以及國美館一級主管們的積極回應,彷彿館長夫人的意思就等同館長的指令,從那一刻起,就清楚感受到國家級美術館如何「恭迎」官夫人文化進場。
臺灣人公私不分,文化界尤甚,不止官夫人文化如此,濫用親信和師生固樁關係也是一大陳窠。
我在兩年前,因文化法學會之邀,參與「《文化藝術獎助條例》研修小組」擔任協同主持人(並在全國各區域召開公聽會後,彙整修法意見交回給文化部再組織修法草案),曾試圖在這個修法討論過程中,倡議提出「文化藝術之獎勵、補助、任用、採購投標等競爭型選拔,評審應迴避其指導學生」。無奈在幾場相關的討論後,被不少重量級學院前輩反對,因而沒有機會將這項制度明確入法。
如果濫用親信的文化,在臺灣藝文界無法取得「制度理性」的制衡,我並不相信「官夫人文化」或是「學院派系惡鬥」會在臺灣消失。
一個優秀的藝術創作者,或是一位新銳的文化研究者,當他們真的足夠優秀,少了指導老師的提拔,其光芒仍舊會被看見。制度理性可以阻止官夫人文化伸手進入專業機構,也可以免去大家為了「欽點學生」作為工作版圖的嫡傳弟子而爭論不休。
《血觀音》拿下金馬獎的原因或許就正因為如此,它太寫實,以致於國美館在三年後就讓這事具體顯現;國美館接任人選,樂觀點看,也許只是一時政界高層對藝壇學界信任度的「麥娜絲」(minus),但這難道不就是高教崩壞的機構病癥,並且成為難以根治的惡形權力文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