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立臺灣美術館（以下簡稱國美館）所展出的「臺府展現存作品展」，可以說是今年度繼北師美術館「不朽的青春」特展後，最具規模的日治時期臺灣美術史展覽。相較於「不朽的青春」特展主要是「集中調查尚未進入公家美術館典藏的珍貴作品，期待藉由研究與展覽，將作品再次公諸於世。」（註1）「臺府展現存作品展」則更傾向於以現有公立美術館館藏為主。去（2019）年在「前瞻基礎建設─重建臺灣美術史」政策下，已經先行出版1927年以來16屆臺府展圖錄的復刻叢書，並由成功大學教授蕭瓊瑞在此一基礎下進行調查，了解目前入選臺府展作品的留存情況，「臺府展現存作品展」可說是此調查的階段成果。
此次展出作品共83件，除了展出館藏重量級作品如林玉山《蓮池》、薛萬棟《遊戲》之外，也向臺北市立美術館借了20件作品，以及私人藏家、家屬後代等借入多件作品。其中特別難得的是，展覽當中展出了5位日籍畫家的入選作品，有村上英夫《基隆燃放水燈圖》、須田安洲《涼爽的傍晚》、佐佐木栗軒《黃昏》、名島貢《戎克船》，以及立石鐵臣《蓮池日輪》，均為國美館所典藏，極為珍貴。「臺府展現存作品展」除了展出當時入選的作品之外，也同時展出臺府展16屆的圖錄，以及當時宣傳臺府展時所拍攝的畫家照片等，讓觀眾更能體會當時臺府展之於臺灣的重要性。
臺府展對於形塑臺灣日治時期美術史有著極為關鍵的地位，可以說日治時期的美術史便是圍繞臺府展而展開。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如策展人林明賢在開幕前記者會上所提到，這檔展覽是臺灣首度以臺府展入選作品為中心的展出。也因為如此，雖然許多作品在之前已有多次展出紀錄，但以臺府展入選作品的名義聚集一堂，仍有相當關鍵的意義。
不過，也因為「臺府展現存作品展」的呈現，臺灣美術史所面臨的危機也顯得無比迫切。根據蕭瓊瑞的研究，相較於16回臺府展圖錄上所刊載超過2,000件作品，至去年為止可知現存的作品僅126件，甚至未及10%，這樣的數據實在令人怵目驚心。而且這些現存作品，仍有逾半數在家屬或私人藏家手中。西畫家如陳澄波、李梅樹、李石樵、楊三郎等後代成立基金會或美術館，保留了大多數的作品，但仍有許多作品在藏家手上，雖然掌握了留存的情形，但在缺乏專業設備的空間下，保存狀況卻有不盡如人意之處。這也是顏娟英所率領的研究團隊，除了對散落民間各處的作品進行查找之外，也與修復師合作，對部分狀況嚴重的作品進行搶救。「為何還有許多珍貴的作品散落各地？這恐怕不是容易回答的問題。」（註2）「不朽的青春」策展研究團隊主持人顏娟英在北師美術館圖錄的專文中，發出如此沉痛的疑問。
然而，現存臺府展作品如此之少，除了天災戰爭等難以抗拒的因素外，過去臺灣美術史切入的角度可能也是原因之一。臺府展入選作品當中，日籍畫家往往占多數，但臺灣美術史在發軔之初，除了石川欽一郎、鹽月桃甫等第一代臺灣畫家的啟蒙老師之外，其餘的日籍畫家幾乎完全不在討論的範圍之內。王行恭在1992年根據臺府展圖錄所重印的《臺展、府展臺灣畫家西洋畫圖錄》與《臺展、府展臺灣畫家東洋畫圖錄》，將日籍畫家的作品全部拿掉，反應了當時臺灣美術史研究的態度。
這些曾在臺灣活躍的日籍畫家，許多在日本藉藉無名，又經歷過戰爭與政權更替的重大變局，在臺日兩地都缺乏研究與保存的情況下，可以想見作品散逸的情況只會更加嚴重。「臺府展現存作品展」中只有5位日籍畫家的作品，跟臺籍畫家比起來落差懸殊。雖然近年有陳澄波文化基金會推動的「名單之後：臺灣近代美術史的Missing Pieces」計畫，希望可以逐步補齊過去缺乏關注的日籍畫家，但由此可知，臺灣美術史即使只限縮在日治時期，仍有許多空白之處亟待補足。
且目前依據的臺府展圖錄，也不盡然可以反映當時臺府展展出內容的全貌。「名單之後」文章挖掘出曾經以臺灣廟宇門神為題材，入選首屆臺展的日籍畫家國島水馬，原本備受輿論關注，卻因為作品疑似影射當權者，遭到殖民當局撤展，甚至無法放到圖錄當中，若非還有新聞與評論的記載，後世恐怕再也無從得知有此件作品。另一例子，則是目前正在北師美術館「不朽的青春」展覽中展出的《東臺灣海岸道路》，陳澄波基金會董事長陳立栢提及他在日本看到此畫時，曾在畫框背面看到臺展的收件標籤，顯然此畫曾展出過，但不知何故並沒有印製成圖錄。透過發掘作品與史料，我們也漸漸發現臺府展圖錄的侷限，雖然圖錄提供了珍貴的圖像內容與資訊，但針對圖錄刊行內容與當時實際展示情況的落差，仍是日治時期臺灣美術史有待深入的課題之一。
「臺府展現存作品展」作為階段的成果，也同時提醒我們，關於日治時期的臺灣美術史，雖然已經有幾十年的累積，但仍需要持續不斷的深入，並擴大關懷的面向。雖然之前國美館已出版《臺府展圖錄復刻別冊》，收錄截至去年為止臺府展作品留存的調查結果，但隨著研究不斷進行，陸續有新的發現。如許贊育在第6回臺展展出的《聖堂》，畫的是臺南太平境教會，後經探訪發現，該畫原作一直存放在太平境教會歷史館中，替散落的臺府展作品又尋獲一塊拼圖。如何加速步伐，抓住日漸流逝的過往，除了民間的努力外，公立美術館或許一定程度要扮演更加積極的角色。
註解
註1 顏娟英，〈他們的青春．不朽的作品〉，《不朽的青春─臺灣美術的再發現》，臺北：北師美術館，2020。
註2 顏娟英，同註1。
時間：2020.11.28-2021.04.11
地點：國立台灣美術館 301、302展覽室
